林佟逐漸睜大眼睛, 呼吸亂了一瞬。
他下意識地掙紮幾下,耳邊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音,在安靜的車廂內格外刺耳。
林佟立刻停止掙紮, 接著下意識地看向駕駛座, 剛好看見了帶著司機帽的金發男人側過頭看向太宰治的眼神。
他心裡一沉——說的也是, 他就說這種深山老林裡太宰治怎麼那麼輕易地就叫到了車。
……被暗算了。
林佟臉色發沉, 下意識地咬住下唇,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太宰治的一切行動都是精密的設計, 一步一步地瓦解他的防備, 裝作對他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再在他最放鬆的時刻迅速出擊。
這個男人是個出色的獵手。
林佟面色發白, 看向太宰治的眼神比之前還要警惕一萬倍:“……你想乾什麼?”
太宰治看著面前仿佛受驚的小獸, 一瞬間豎起自己全部尖刺的少年,臉上還是一派悠然的笑意,道:“不是說了嗎,抓離家出走的青少年回家。”
話說到這個方向, 林佟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禪院家的觸角已經伸到了橫濱。
“……看來你們也不是什麼正經偵探社啊。” 林佟盯著太宰治, 挑釁般地勾起嘴角:“那群老頭子給了你們多少錢, 這種爛活都接?
看著林佟幾乎能接出冰的眉眼,太宰治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他看著少年倔強的臉道:“我倒覺得是做好事呢……送叛逆的青少年回家, 這是正直的橫濱市民該做的, 不是嗎?”
林佟的臉色驟然陰沉,他瞪著依舊笑容滿面的棕發青年,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咬住他的咽喉。
見狀,太宰治眯起眼睛, 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駕駛座傳來的聲音打斷。
“太宰。” 穿著一身司機服的國木田獨步轉頭皺眉道:“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聞言,太宰治頓了頓,接著聳了聳肩往後退開。
國木田獨步聽了半天太宰治恐嚇未成年,實在聽不下去了,他轉過頭,剛想安撫林佟幾句,就突然聽見一聲脆響:
“哢噠。”
那是車門解鎖的聲音。
隨後,在國木田獨步驚恐的眼神下,林佟猛地向後仰倒,就這樣從正在行駛的車輛上摔落!
“喂!!”
國木田獨步登時倒吸一口涼氣,立即踩下刹車。同時,太宰治抬起手,燒烤在空中晃晃蕩蕩,看著另一頭空空如也的鐵環,他緩緩睜大了眼睛。
半響後,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誒……還蠻能乾的嘛。”
另一邊,國木田獨步踉蹌著下車,疾步走到車後,卻沒有在車道上看見少年的聲音。
“可惡——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國木田獨步驚慌地轉頭看向四周、到處都沒有少年是身影——雖然說他剛剛的車速並不是很快,但是在行駛的半路跳車,對於未受過訓練的人來說很容易受傷。
半天都沒看到人,國木田獨步惱羞成怒地轉頭衝才慢悠悠走下車的太宰治道:“太宰!還不快幫忙找人!……都是你這家夥的錯!”
明明偵探社根本沒有接禪院家的任務,隻是想確認林佟的安全而已,沒想到太宰治幾句話就把少年嚇得跳車了。
“啊……一不小心就逗過了啊……”
太宰治苦惱地撓撓頭,看向已經空無一人的道路,他看起來就那麼像會接爛活的壞人嗎?他搖搖頭,快速打量了一下現場後朝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原地打轉的國木田獨步道:“彆找了,他已經離開了。”
太宰治眯了眯眼,一個大活人從車上滾落,然而路面厚厚的落葉上卻一點被擠壓的痕跡都沒有,依舊蓬鬆而完美。
太宰治收回視線,遙遙看向秋天蔚藍的天空,低聲道:“……看來,你的秘密還有很多啊。”
·
同一時間,橫濱的某處小巷中。
“咳、咳咳。”
林佟扶著牆壁從地上爬起來。他剛剛在半空中啟動任意門,瞬移到這個小巷之後直接摔倒了地上。
林佟扶著有隱隱發痛的肩膀,煩躁地’嘖’了一聲,緩緩走出小巷。在幾小時之間,橫濱的黑夜已經悄然降臨。林佟抬起頭,看向街道遠處逐漸一盞盞亮起的燈光,逐漸感到一陣眩暈。
啊,酒勁又上來了。
林佟腳下發飄,剛剛喝的各種酒的後勁上來了,當他發現自己不自覺走到了道路中央時,林佟歎了口氣,無奈地在路邊的一座路燈下蹲下。
林佟拿出一隻煙,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準備等酒勁過了再繼續走。
現在禪院家已經知道他就在橫濱,隻是礙於港口黑手黨的封鎖無法直接插手,所以才會委托那個偵探社……
“嘖。” 林佟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看來橫濱是不能久留了。
對於又要過上流亡的生活這件事,林佟適應良好。反正早晚都是要跑的,也不急這一時,反正以禪院家那群老頑固的效率,估計還要很一會兒才找得到他。
林佟抬起陣陣發痛的頭,看著橫濱的夜色,熟練地從兜裡拿出一根香煙含在嘴邊。
“嗯、打火機……”
林佟叼著煙,伸手去摸打火機,然而摔傷的胳膊卻傳來一陣隱痛,讓他一個手滑,將打火機掉在了地上。
寂靜的夜晚傳出金屬在地磚上滑過的聲音,林佟回頭眯眼去看,發現打火機轉了幾圈,然後正好被一雙皮鞋擋住。
順著皮鞋,林佟抬頭往上看,發現是一個穿著西裝、拿著公文包的金發男人。
好像混血兒啊……林佟看著對方冷峻深刻的五官,朝他露出一個笑容,道:“大叔,不好意思,可以把它給我嗎?”
他指了指對方手中的打火機。
這不是一個太難的請求,然而林佟卻見那金發男人沉默兩秒,捏著打火機看了看他唇邊的香煙,開口道:
“雖然很冒犯,但是我想請問一下。”
金發男人彬彬有禮地說:
“您成年了嗎?”
林佟臉上的笑容一僵。
或許是因為酒精麻痹了神經,他微不可查地愣了半秒,才道:“當然成年了。”
言罷,林佟便看見金發男人眼中閃過什麼,接著捏緊了打火機,手垂在身側,絲毫沒有遞給他的意思。
完了,眼睛真尖。林佟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他今天狀態不好,被人看出了破綻。
“這樣吧,好心的大叔——” 林佟伸手取下唇邊的香煙放回煙盒,抬頭向金發男人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道:“我不抽了,可以把打火機還給我嗎?”
那個打火機是客人送的,還挺貴的。
雖然日本法律規定未滿20歲不能吸煙,但是在橫濱這個灰色區域,很少能遇到這麼有責任心的人。已經在外界生活兩個月的林佟也了解到,日本人是很討厭給他人添麻煩,且很少管他人閒事的民族。
他已經給了金發男人台階下,想必他也不會多管,林佟微笑著想道。
然而出乎他的預料,金發男人深刻的眉骨下,泛灰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接著啟唇道:“你喝酒了?”
……哈?
林佟眉尾一跳,臉上的笑容都淺了幾分,心想今天怎麼儘遇到些怪人。
他歎了口氣,右手撐著地面搖搖頭站起來,雙手插兜仰頭看向過於熱心金發男人,嘴角勾起露出一個略帶挑釁的笑容,道:“我說,大叔、你是不是管的太寬了點?”
金發男人看著面前的少年,對方豔麗的臉上帶著緋紅,向他挑眉的樣子、活脫脫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痞子。
七海建人眼神平靜,低下頭撫了撫眼鏡。
他今天是來出差的。下午才被狗屎老板通知,要臨時到橫濱跟傳聞中的港口黑手黨談生意,他不得不買了末班的電車,深夜才抵達這座城市。
下了電車往住宿的地方走,在半路上本來打算去便利店買點吃的……結果就看見路邊蹲著一個醉醺醺的年輕男子。對方長長的頭發梳成馬尾,正隨著不穩的身體在頰側微微晃動,明明站都站不穩卻還想著抽煙,失手將打火機掉在了地上。
“大叔,把那個還給我唄。”
七海建人低下頭,對上男子帶著醉意的臉——不、應該說是少年。七海建人輕易地從對方驚人豔麗卻依舊帶著稚氣的五官上辨認出,他絕對還未滿20歲。
深夜在便利店門口,醉醺醺的少年。
似乎是不良少年的典型畫面。七海建人認出了打火機的牌子,再加上少年手腕上名貴的手表,和與其完全不匹配的劣質西裝,心中有了一些猜想。
“你喝酒了?” 他明知故問。
果然,那少年愣了愣,接著仿佛被激怒般站了起來,有些過大的襯衫領口中露出一片白皙細膩的皮膚。
“呐,大叔、你是不是管的太寬了?”
七海建人沒有被少年挑釁的言語激怒,他平靜地問:“你在這兒附近上班?”
這附近是橫濱的地下歌舞伎町。半夜在路上,醉醺醺又穿著暴露,還過於美貌的少年,他的’職業’呼之欲出。
林佟聞言愣了愣,接著眼神微變、勾了勾嘴角道:“什麼嘛,原來大叔你知道啊——”
他放鬆了些,因為還有點站不穩所以往後仰去,靠在路燈上掏出口袋裡的火柴、點上香煙抽了一口,隔著煙霧看向七海建人深邃的面孔,笑道:“大叔是來玩的?我們店也有可愛的小姐姐哦,來的話我可以給你折扣——”
這不是假話。林佟所在的牛郎店還有一家姊妹店,專門面向男客。七海建人是少見的帥哥,冷峻又有男人味,店裡的姐姐應該會很開心。
七海建人沒有回答,隻是平靜地看著林佟,似乎是在思索些什麼。
林佟夾著煙歪頭,疑惑地看著七海建人,接著又仿佛明白了什麼似的挑眉,道:
“我不接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