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然被一路擁簇到閻羅殿外面。

天色漸晚,路對面除了白彥的銀色小跑，隻有黑無常的天使翅膀豪車，簡然正納悶其餘鬼官用的什麼交通工具,就聽見黑無常範貞襄說：“我開車載燃燃過去，你們自便。”

立即有鬼官大聲抗議：“老範你臉皮不要太厚！燃燃是我們大家的，你休想獨占！”

還有眼疾手快的,已經拉開後車門,對鬼少年邀請道：“燃燃寶貝，來和我一起坐後排？”

“馬羅紗！你好意思麼你！帶我一個！”又有一個頭上長著牛角的也想往車裡鑽。

簡然：“……”

腦殼疼。

現在反悔去找白彥來得及不。

一位後背長著巨型蜜蜂翅膀的酷哥雙手插兜，不屑道：“你們能不能注意點分寸？萬一十殿下胡亂吃飛醋可就不妙了。你們也應該充分尊重燃燃的意見，看他想怎麼過去。”

眾鬼官安靜下來，全都渴望地望著鬼少年,希望能與之同行。

簡然：“呃……你們方才怎麼來的……”

眾鬼官面露驚喜,被這個問題激得異常興奮。“光遁啊！速度最快了！”

“哈哈哈原來燃燃喜歡最刺激的！”

“這就好辦了，我們大家一起來！”

紛雜話音剛落,簡然就看到面前的二十多位鬼官身上爆發出各色光澤,赤橙黃綠五彩斑斕，眨眼間化作一縷縷醒目的光芒！

這些光無比耀眼,很快扭轉在一起，如夢如幻交織著，編造出一件無法用言語描繪的光之彩衣。

彩衣流淌著千轉百回的光芒,輕輕披在了鬼少年肩上,簡然身體一輕,腳尖離地。

他被大夥兒攜帶到空中，離開酆都城，往遠處燈火通明的熱鬨地飛去。

“慢些、慢些……”

有竊竊私語隱沒在夜風中，他們環繞著鬼少年,生怕速度太快，互相提醒著。

簡然：“……”

他抬起頭，看到遠方尚未褪儘的霞色，又看看腳下沉沉夜晚中的綠草地。

心裡，忽然想到了白家莊團的那些人，張阿姨、李叔、卓管家。

他們是普通人，地府鬼官們與之截然不同，可給自己的感受卻分外類似。

……是家人的感覺啊。

簡然化作霧氣，輕輕碰觸光彩衣裳，那衣裳忽地後退，四下鬆散，變成一條條彩帶，又逐一再次靠近。

啊啊啊燃燃回應他們了！

鬼霧在彩色光帶的帶領下，來到鬼市入口。朱門敞開，橫匾【羅刹鬼市】鎏金四字遒勁生輝。往裡瞧去，紅燈籠高高懸掛於街市兩旁，青石板路上擠擠攘攘全是“行人”。

入口處的遊魂和鬼店家率先發現他們，露出吃驚神色，招呼道：

“無常大人！”

“夜遊神大人！”

“魚鰓大人！”

“馬大人！”

……

今兒是什麼特殊日子嗎，怎地鬼官們成群結隊來鬼市遊玩啦？

鬼官們全都顯了形，他們收斂起情緒，在尋常鬼民面前還是要稍微端著點的。

簡然被護在中間，那些鬼民們隱約看見似乎有個少年郎，但又不太清切，向鬼官們致意完便各顧各的了。

“燃燃餓不餓？”範貞襄詢問，那邊有家糖葫蘆店，來一串？?_[(”

簡然搖搖頭。

眾鬼官以為燃燃不愛吃，又七嘴八舌提議：“桂花糕呢？烤酸奶？手工冰淇淋？烤腸？轟炸大魷魚？”

簡然再次搖頭。其實他挺感興趣的，這裡是鬼街，小吃零食可以直接入口，隻是......他死了以後就隻吃過白彥燒的食物，也已經習慣白彥的味道了......

不遠處就有一家老字號糕點鋪子，類似的街邊景象讓鬼少年又想起前不久在海市的溫泉小吃街逛的情形......他當時和白彥還有祝銘小黑一起享用了奶糕，還誤打誤撞買到一塊藍蝶花翡翠吊墜，最終戴到小黑的脖子上。

回憶至此，鬼少年禁不住彎起嘴唇，道：“可以來份桂花糕。”

範貞襄立刻應聲，搶先在前面帶路，簡然跟隨，其他鬼官包圍在左右及身後，大支隊伍浩浩蕩蕩朝糕點鋪子進發。

“劉老板，來份桂花糕！”黑無常沒給自己和其他鬼官點，這家地府美食榜單前排，他們早都吃無數遍了。

店主劉老板是個斷頭鬼，脖子上一道猙獰疤痕，聞言笑眯眯道：“好嘞！無常大人，現在吃還是打包啊？”

範貞襄正要說現吃，簡然禮貌回答：“打包，謝謝啦。”

清澈悅耳的少年音飄進店主耳朵。

劉老板好奇循聲去看，他方才持續在忙碌，店內燈光又強，注意到是來客是黑無常後，便沒有再往外細瞅。

這下一打量，可不得了，一張雋雅昳麗又清新脫俗的臉蛋狠狠撞入眼簾，因著夜晚燈光昏黃月色明朗，竟又帶著謫仙般的朦朧夢幻。

劉老板張大嘴巴，好半天才記起來應答：“......好、好嘞......”

他迅速挑選剛製作好的糕點，放入雕花小木盒中，又係好原色麻繩，最後裝好紙袋，小心翼翼隔著窗口遞給少年。

簡然接過包裝精美的糕點小盒，再度輕聲道謝，隨鬼官們繼續逛。

都走遠了，劉老板還在那裡癡傻望，又來了新鬼客都沒動響。

鬼官們莫名得意，在簡然身後交頭接耳。

“我們燃燃就和明星似的。”

“哈哈哈，可不就是咱們地府頂流？”

“唉可惜時候未到，還是不要過早公開燃燃的身份了吧。”

簡然默默聽著。

他基本確定自己就是地府的一員了。

崔判官說他可以提前知道，那待會回去就問白彥。

鬼官們見燃燃買了糕點又不吃，尋思不會是留給十殿下的吧？嘖嘖嘖......

邊走邊逛，簡然又打包了幾份口味清淡可口的點心後，對美食街開始失去興趣。鬼官們就帶著他去了旁邊的雜玩街，裡面有家專賣各種恐怖玩偶的特色店，簡然好奇進去看，巫毒娃娃、古曼童小鬼、紙紮小人，還有屍油抹得透亮的木偶，一個比一個詭異變態。

“......屍油？”鬼少年隔著櫥窗露出不適表情，“是真的......？”

“自然真的！”店主憤憤保證，但是鬼官們都斜眼看著他，尤其負責地府內部治安的牛頭馬面也在，眼前美麗少年更是不忍心去欺騙，堅持了幾秒鐘後頹然承認，“是豬油啦......宰割工廠采購的豬肥肉煉製，也算作屍油的！”

簡然：“......”

頓時索然無味了。

還想著買一個嚇唬某天師呢。

不過最後，鬼少年還是挑挑揀揀選了一款很小的巫毒娃娃。

從玩偶店出來，簡然又對日常用品起了熱情。逛街就是這樣，本來不需要的東西，也不可能想到去買，可一旦看見，模樣外觀又都很喜歡，就忍不住想要擁有，甚至勁兒上來後，會一股腦兒抱一大堆。

約半個小時後，簡然懷裡多了幾隻袋子。他買了一對雕花琉璃早餐高腳碗，設計偏西式，適合早上用來泡燕麥奶。還有兩雙小黃鴨棉拖鞋，本來隻打算要一雙，但是有兩款圖案哎，一款兩隻眼睜著，另一款一睜一閉！

更離譜的是，鬼市裡還有幾家床上用品專賣店，他被一款小熊圖案的雙鬼毛毯吸引，也買了下來！

地府通貨幣是冥幣，鬼少年自然沒有，但是這裡付款方式還挺多樣便捷，簡然報了十殿下名號，消費就全都記在白彥的賬戶上了。

隻平攤著付了桂花糕錢款的鬼官們：“......”

算了，這種事情不能和人家男朋友搶。

簡然手裡東西越來越多，有點拎不住了，身後鬼官們又不斷要求，最後隻得不好意思將袋子遞出去，讓大家幫拿。

逛了許久，一行鬼最後來到鬼市儘頭一家雅致幽靜的小酒館，進入歇息。

大家都很高興，黑無常做東，將館裡幾十種口味的酒全點了遍，並優先讓簡然選擇。

“燃燃，黑啤、醬香白、威士忌……儘管摻著喝！今夜不醉不歸！”

簡然死時剛滿十九，統共沒嘗過幾次，想說自己同白彥一樣滴酒不沾。

話未出口，已經被不知哪位鬼官塞進手裡酒杯，慫恿道：“燃燃，乾啊！”

……乾就乾。

鬼少年一飲而儘。

來地府之前，他內心惶惶，後來得知白彥滯留真相，又悶悶生氣，現在嘛……

挺開心的。

“哇燃燃豪爽！”鬼官們也非常興奮，“乾啊！”

叮叮咚咚一陣交杯換盞，幾十個大大小小杯子全部被喝空。

“再上一輪！”範貞襄朝櫃台大吼。

鬼酒保立刻麻利送酒過來。

“燃燃

你知道嗎……”幾巡美酒下肚，鬼官們更加話癆，再也控製不住舌頭，就想說什麼說什麼了。

當年你驚駭出世，全地府上下歡騰慶祝，整整一月笑聲不熄。??[”

“可在你最初孕育誕生的漫長時光裡，難捱的無儘煎熬、萬般耐心守護、無比精心的喂養……是十殿下獨自進行的。”

“那可是十八層地獄最底層的業火啊，最烈、最剛、最無情。便是我們這些鬼官，也不敢貿然靠近。”

“白彥他也被灼傷過很多回，可那火裡有個小小的你……”

“他堅守在你身邊。”

“七千多個日夜……”

鬼官們回憶著，面容時而帶笑，時而驚恐。

“後來你徹底長成，被白彥帶出來，與我們相見。”

“誰知你不通鬼性，沒兩句話就開始發怒。”

“火核爆發，鬼火燒得到處都是，先是閻羅殿，然後沿著羅酆山一路向上，所有鬼官的起居殿都沒能幸免。”

“大火三天三夜，才堪堪被我們用忘川河水撲熄。”

“最終我們一起商議，決定送你去人間曆練，讓你近距離了解眾生百態，方能成人。”

“十殿下放心不下，決定跟著前往，若你一生平安，那最好。若你遭遇變故，他便會出現……”

簡然喝完三杯酒，聽完鬼官們的回憶，一時大腦有些呆滯。

就像是在聽神話故事，自己完全不是那個主角。

“嗝！”鬼少年打酒嗝，“所以，我到底是什麼呀？”

眾鬼官醉醺醺又滿目憐愛地看著他。

“你是業火化靈呀，小乖乖。”

“自地獄之火中誕生的神靈。”

“是我們的小祖宗啊……”

簡然呆呆。

原來是這樣嗎……怪不得說他是天生之鬼呢……

等等。咦？

你們怎麼把真相告訴我了呀！

我沒想從你們這裡知道的，還等著回去問白彥呢！

眾鬼官還在絮絮叨叨，他們聊了一會燃燃，又說起近日裡的工作，最後開始互相玩笑揶揄。

簡然捧著酒杯，趴在酒桌上，回想著鬼官們說的話，眼前不禁浮現白彥日夜守護他的想象畫面。

……不知真實是什麼樣。

雖然還不打算原諒。

但是，突然有點想念對方了呢……

時間在酒精中變得遲緩，鬼少年不知不覺喝多，和鬼官們一起東倒西歪。

渾渾噩噩間。

不知是誰吼了一句。

“該散場啦！”

眾鬼官恍然驚醒，紛紛推開酒杯起立。

“走了走了！”

“回家再睡！”

他們迅速清醒，替燃燃將東西收拾好，念念不舍結賬出門。

“燃燃，你是明天回去吧？”

“我記得崔老是這麼說的，也不知道白彥他們事查得怎麼樣了。”

“對了，祝銘和豹尾呢？”

“好像到了鬼門關，被崔老一個電話過去，又返回陽間了。”

“哈哈這兩個憨貨，燃燃那麼快就能找到地府大門，他倆找起自己家怎麼這麼困難！”

“燃燃多聰明呐。”

不得不說，鬼官們話是真多，沒完沒了。

“燃燃！”他們最後告彆，“我們會想念你的。”

“和我們三年之約。”

“三年後，歡迎徹底回歸呀！”

酒館裡出來，夜涼如水，勾月高懸天邊。

黑無常範貞襄不知使了什麼法術，讓豪車自己開了過來，將燃燃買的大件東西全部搬運上去，稍後幫忙送到十殿下的起居室。

剩了些不重的小玩意和點心，被燃燃要求自己拿著。

冷風徐徐吹著，鬼少年有點不清醒地蜷了蜷手指，察覺左手無名指的下指節有些發熱。

他似有所感，緩緩回頭。

酒館坐落在一座清幽寂靜的拱形小橋後。

而遠處街角紅燈籠映照下的橋頭上，正立著一個身影。

身影緩步走下來。

露出俊美的面龐，以及柔和的笑容。

眼中則流淌著無邊愛意，比星辰還要燦爛，比火焰還要溫暖。

簡然心裡也升起暖流，他快樂地眯起眼。

白彥來接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