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1 / 1)

太監的問題,在隆慶即位之初就開始顯現,那時候內閣曾奏請派禦史等前去盤查內府各監局錢糧,隆慶也下詔允辦,但禦史剛進入庫內,便遭到太監們千方百計的頑強抵抗。

禦用監一名叫崔敏的太監奏請免查,禦史們則堅持盤算清楚,認為“詔令已下,不宜以中官言輒罷”,並彈劾崔敏等太監“抗違明詔,當治罪”。

兩方激烈對峙之時,隆慶卻偏袒太監,再下一旨,推翻原有的詔令,隻允許禦史盤查嘉靖四十一年以後的帳目,還規定“其詔內不載者,亦不許概查,敏等勿論”。

其後,還對堅持要查核錢糧和彈劾太監崔敏的官員予以廷杖貶斥。

對於這些有隆慶袒護,氣焰極其囂張的太監,朝中官員無論如何上奏章彈劾,以自己的仕途相逼,隆慶都無動於衷。

想不到,最後這幫人卻被皇太子收拾了。不得不承認,能治他們這位皇上的,隻有他的親兒子。

這一日,張居正到文華殿給朱翊鈞上課,小家夥坐在窗下,仰起頭,手裡拿著一顆寶石迎著太陽觀察。

張居正站在他身後,小聲問馮保:“殿下這是在看什麼?”

馮保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朱翊鈞看了一會兒,就把那顆寶石拿下來了,在手裡翻來覆去的把玩:“張先生,這些珠寶餓了不能當飯吃,冷了也不能當衣服穿,我父皇怎麼那麼喜歡呢?每年都要讓人去采買。”

張居正笑道:“等殿下大婚之後,就知道它的用處了。”

朱翊鈞不知道什麼叫大婚,也不關心這些。他拿袖子擦了擦寶石,非常珍視的用帕子包起來,放進隨身的荷包裡。

張居正看不懂了,不記得他的衣冠上鑲嵌有這樣的寶石,看起來也不像是隆慶賞賜,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寶貝,好奇的問道:“殿下這是……”

朱翊鈞笑道:“這是我撿的。”

“撿的?”

朱翊鈞說:“對,在萬壽宮的龍椅下面撿的,應該是皇爺爺衣冠上落下來的。”

張居正看著他,看著看著竟有些出神。他真的是個很重情義的孩子,世宗駕崩兩年多,他仍是一直將皇爺爺放在心裡。

或許是因為他從小就養在世宗身邊的緣故,朱翊鈞和他的父皇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卻像極了他的皇爺爺。

因此,許多嘉靖朝的老臣,私底下都將他們這位皇太子稱作“小世宗”。

但張居正卻覺得,眼前這個孩子和他的父親不一樣,和他的祖父也不一樣。他聰明、獨立、善良、真誠,善於思考,對一切新鮮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

想要成為一名聖明的君主,必不可少的前提正是對權力和國事永遠保持旺盛的好奇心。

“張先生?張先生!”朱翊鈞從炕上下來,去拉張居正的手,“你在想什麼呀?”

張居正脫口而出:“在想你。”

朱翊鈞大笑:“我就站在這裡的呀,張先生要是想我

,就多看看我吧。”

張居正也跟著他笑:“想起第一次給殿下授課,殿下還沒有書案高。”

朱翊鈞向他舉起手:“要張先生抱才能坐在椅子上。”

見他舉手,張居正也下意識伸出手,朱翊鈞卻又收回手,背在身後:“張先生現在抱不動我啦!”

“……”

張居正無奈的搖了搖頭,目光落到書案上,那隻潔白瑩潤,如凝脂一般的白玉雕木蘭花筆筒上。朱翊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是懋修送我的生辰禮。”

張居正問:“殿下可喜歡?”

“喜歡呀!”朱翊鈞伸出食指,輕柔的碰了碰那筆筒翻卷的花瓣,“可喜歡啦,每天看著它,讀書寫字都更有趣了。”

張居正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什麼也沒說。

夏天到了,朱翊鈞期待已久的消暑方式就是遊泳。去年剛學的,可學會不久,天氣就涼快了。

現在正是盛夏時節,玩水的好時候。馮保一開始教他遊泳,本意是讓他多掌握一門求生技能,現在卻變成了娛樂活動。朱翊鈞還嫌棄清寧宮的池塘太小,不夠他發揮,吵著要去北海遊泳。

馮保搖頭,果斷拒絕了他:“這事兒,殿下就彆想了。”

朱翊鈞甩著濕噠噠的頭發:“為什麼?”

馮保說:“不安全。”

朱翊鈞卻說道:“我現在水性可好了,小野他們都遊不過我,隻有與成和思雲能跟上我。”

馮保解釋道:“是我不安全。”

“嗯?”朱翊鈞沒聽懂,“大伴,你都沒下水,隻在岸上看著,怎麼不安全了?”

馮保給他擦頭發:“若是陛下知道,我就該去南京守孝陵了。”

“……”

朱翊鈞和大伴最親,一刻也離不了,怎麼舍得讓大伴去南京守孝陵?

於是,他再也沒提過要去北海遊泳的事情,清寧宮的小池塘也很好,從這頭到那頭,一口氣能遊個來回。

這天,朱翊鈞來到雍肅殿陪隆慶批閱奏章。正巧,遇到那位新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上任。

這個人叫孟衝,不是朱翊鈞調侃他,在嘉靖朝,他的的確確是個廚子,一步一步,坐到了尚善監掌印太監的位置,聽起來還算勵誌。

但從尚善監掌印太監,到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個橫向跨度就讓人有些無法理解了。

畢竟,司禮監太監,都是從小在內書堂讀書,由翰林院培養起來,專門幫皇帝批閱奏章的。尚善監的太監,每天學習的是如何顛勺,批閱奏章對他們來說,專業實在不對口。

朱翊鈞手裡拿了本奏章,一看到孟衝就挪不開眼,盯著人家笑。

孟衝自然聽過他的前任,也就是陳洪現在的下場,家裡抄出十幾l萬兩白銀,兄弟子侄蒙陰的官爵全部收回,最後落得個去南京守孝陵的下場。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位年僅十歲的皇太子。

所以,當朱翊鈞再次看著他樂不可支的時

候,孟衝實在心慌不已,不由自主膝蓋一軟,跪在了朱翊鈞跟前,給他磕頭:“殿下,奴婢知罪。”

隆慶正在心不在焉的看奏章,聞言驚訝的看著他:“你……犯了什麼罪?”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隆慶都讓他氣樂了:“不知道你認什麼罪?”

孟衝這才說道:“太子殿下,總是……總是看著奴婢,奴婢不知做錯了什麼。”

朱翊鈞這才慢條斯理的合上奏章:“你沒做錯什麼?我總是看你,是因為……我餓啦!”

“我每次看到你,就想起小時候,皇爺爺吃的齋飯,其中有一道野菜,可好吃啦。”

“後來……後來從西內搬回大內,就再也沒吃到過了。”

吃野菜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規矩,曆代皇帝餐桌必備。不過,世宗駕崩之後,宮裡沒人吃齋飯,野菜也是尋常做法。所以,朱翊鈞才說,再也沒吃到過了。

孟衝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殿下說的那道野菜,奴婢知道,正是奴婢做的。”

朱翊鈞說:“那你現在還能做嗎?”

“這……”

人家都已經從尚善監混到了司禮監,那是與內閣首輔比肩的“內相”,讓“丞相”去廚房掌勺,這合適嗎?

問完之後,朱翊鈞自己也覺得不合適,“你已經不做菜了,你現在的工作是給我父皇批奏章。”

“做!”孟衝還沒開口,隆慶先發話了,“鈞兒想吃,讓他做一份來就是了。”

孟衝第一天上任,先挽起袖子,在廚房給皇太子做了一份野菜。正好也到了午膳時間,野菜和其他膳食一起端上桌,朱翊鈞還沒動筷子,隻聞了聞,就說:“聞起來好像是這個味道。”

隆慶讓太監把筷子遞給他:“快嘗嘗!”

朱翊鈞正在長身體,又要讀書又要習武,腦力和體力都需要消耗許多能量。所以他是個純純的肉食動物,隻要餐桌上有肉,就絕不會吃蔬菜。

今天卻對一道野菜情有獨鐘,面條都多吃了兩碗。

吃飽喝足,朱翊鈞才說道:“這個野菜,和我們平時吃的不一樣。”

隆慶也吃出來了:“確實不一樣。”

孟衝這才道出其中緣由,世宗篤信道玄,常年食用齋飯,可一般的齋飯都是清淡的素食,尋常人吃個一兩餐還行,多吃幾l頓就受不了。

世宗也一樣,皇上口味隻會比常人更加挑剔,一般的齋飯他根本吃不下去。於是,每日的膳食都是光祿寺、尚善監和尚食局精心研製的。

就這一道野菜,就要經過許多工序,用到的佐料有雞鴨、蝦油等多種食材調味,味道自然和普通水煮或是清炒大不一樣。

總之,世宗的齋飯,不能讓他吃到肉本身,但卻要吃到肉的味道。

朱翊鈞也隻是想回憶一下童年的味道,或者說,回憶一下小時候和皇爺爺一起吃齋飯的感覺。至於野菜本身,他興趣不大,倒不如直接吃雞鴨來的爽快。

午膳過後,隆慶要休息一會兒,朱翊鈞在寢殿裡陪著他。

小家夥怕熱,依舊趴在冰鑒上,旁邊放著冰鎮西瓜、葡萄、酸梅湯。他手裡那一封奏疏,隨便翻看著,卻在看到名字的那一刻精神了——奏疏是張居正呈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