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1 / 1)

陳洪趔趄一步,回過頭來,就看到後面走進來的皇太子。

朱翊鈞走到隆慶跟前:“雷禮如果說的是事實,他為什麼要致仕?”

“如果說實話就要致仕的話,那以後朝中大臣,誰還敢說實話?”

“鈞兒,”隆慶看著朱翊鈞,“你在說什麼?”

“父皇,這些奴婢壞得很,他們都在騙你。”朱翊鈞又看向陳洪,“尤其是他和藤祥。”

隆慶也有點懵,他一直覺得這些太監對自己忠心耿耿:“他們騙朕什麼了?”

朱翊鈞說:“那就要問他們了,陳洪你說吧。”

雖然這父子倆大的二十多,小的才十歲,但無論怎麼看,都好像是二十多那個更好糊弄。

陳洪心裡也沒底,這位小太子究竟知道些什麼,但有一個原則,他必須把握住——無論如何,他都是皇上的奴婢,打狗還得看主人。

陳洪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隆慶面前:“奴婢是陛下的奴婢,一心一意效忠陛下,為陛下辦事,所做的一切自然也都是為了陛下。”

朱翊鈞挑了挑眉看著他:“是嗎?”

陳洪磕頭:“殿下,這其中恐怕有什麼誤會。”

朱翊鈞這才拿出一本小冊子,翻開來,一頁一頁翻給隆慶看:“二月,你們到江南選秀,從太倉提取十萬白銀。你的徒弟李佑,從隆慶元年開始,長期駐守在蘇杭,負責督促織造和解輸業務。”

“當地織造官員必須向李佑等人定期奉送‘常例’,每一批加織,每一次發下新的花樣,你的徒弟們都必得到一筆豐厚的打點,否則,必以‘礙妨禦用’為名各種為難。”

“光是今年,你們就從提取的太倉銀和江南織造中,斂財十八萬兩白銀,其中六萬兩下面的人分了,六萬兩運往騰祥的原籍,還有六萬兩入了你陳洪的私宅,我說得有沒有錯?”

陳洪跪在地上,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隻一個勁兒對著隆慶磕頭:“陛下!陛下!奴婢是冤枉的,這些都是子虛烏有,是有人故意陷害。”

大殿外,內閣聽到皇上要為了太監,逼工部尚書致仕的消息就趕了過來,現在幾個人都候在殿外,正好聽到了朱翊鈞的話。

朱翊鈞把那本小冊子遞給隆慶:“十八萬兩白銀,我沒有見過這麼多錢,不知道是多少,父皇你見過嗎?”

“……”

隆慶在裕王府過日子的時候,每年兩千兩白銀的歲賜被嚴嵩父子扣下,日子都得過得緊巴巴地,他哪裡見過這麼多錢。

他是當了皇帝之後,才體會到有錢的快樂,每年都要下旨從太倉提取銀兩,一張口就要二十萬兩,內閣和戶部好說歹說跟他周旋,才能把這個數字降下來。

朱翊鈞說道:“一次旱災,一次蝗災,又或是一次黃河決堤……幾萬兩白銀賑濟災民,戶部都要深思熟慮,想了又想。福建月港開海兩年,稅收也不過五萬兩白銀。”

“這幾個太監,利用父皇對他們的信任,隨便

一次選秀,就能從父皇您這裡拿走十八萬兩白銀,這樣的奴婢,咱們可用不起。”

隆慶把那本小冊子翻看了一遍,他知道手底下這些太監不乾淨,卻沒想到竟然如此膽大,選秀一共才花了不足五萬兩白銀,他們就敢侵吞十八萬兩銀子,就算是個數字,聽起來也足夠驚人。

朱翊鈞剛才的話,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這些太監的身上,絲毫沒有提他這個皇帝的過失。或許在兒子心目中,父皇怎麼會錯呢,錯的都是下面的奴婢。

這樣想著,隆慶看了一眼朱翊鈞,朱翊鈞也在歪著頭看他,等著他做決定。

隆慶不再有任何包庇太監的想法,隻想在兒子心裡保持形象,順著朱翊鈞的話說道:“這些奴婢仗著朕的信任,膽大包天,為非作歹,實在該死。?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又看向陳洪:“你可知罪?”

隆慶態度的轉變讓陳洪惶恐,不知如何是好。一邊磕頭,一邊說道:“奴婢……奴婢一直侍奉在陛下身邊,並未去過江南,竟不知藤祥等人竟犯下如此罪行,是奴婢沒有約束好手下,請皇上治罪?”

反正現在藤祥已經被關進了詔獄,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裡,他自然要把所有的罪行都推給對方,先保全下自己。

朱翊鈞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卻拿了六萬兩銀子,是這個意思嗎?”

“是,奴婢並不知情!”

“這樣啊?”朱翊鈞點點頭,“不知情就算了吧,反正你拿了錢,就承擔拿了錢的後果。”

他看向殿外:“幾位閣老進來吧,還有工部尚書雷禮、戶部尚書劉體乾、兵部尚書郭乾、還有巡視皇城禦史楊鬆,你們也都進來。”

幾個人進來之後,全都跪在了隆慶面前,悉數這幾年來這些太監作的惡。

侵吞宮廷財產、毆打官員、假傳聖旨等等。隆慶二年七月,一名太監在宮外手持利刃,嚇詐民財,禦史李學道笞責,百餘名太監竟在李學道經過左掖門時,突然出來用棍棒襲擊李學道以報複。

尚衣監少監黃雄為追討利息,與北京的居民發生鬥毆,巡視皇城禦史楊鬆將其抓獲,黃雄的同夥假稱有皇上“駕帖”,要召見黃雄,強令立即釋放。

兵部尚書郭乾強烈反對太監呂用、高相、陶金等人坐鎮團營,插手京營中的軍政事務。

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這幾年隆慶縱容的結果,有的事情他知情,有的不知,但他在處理太監與官員的衝突時,都一縷選擇偏袒太監。

如今,太監們不隻是弄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兒哄他開心,而是實實在在給內外廷製造了諸多麻煩,隨隨便便就能斂財十八萬兩,這要是不嚴肅處理,那往後誰還能治得了這群奴婢。

大臣們也很有默契,要哄著皇帝把這群太監治罪,那就不能過多指責皇上的過錯,否則隻會弄巧成拙。

隆慶最終下旨,將陳洪、藤祥在內的幾個太監抄家,案子交由刑部審理。

陳洪被錦衣衛押走,一場鬨劇總算結束,隆慶疲憊的坐在龍椅上,

大臣們齊齊告退,最後,隻留下朱翊鈞站在大殿中央。

他站在那裡,無聲的陪著隆慶,直到夕陽西斜,從窗棱灑進一道殘陽。

朱翊鈞走到隆慶跟前,去拉他的手:“父皇,你在生我的氣嗎?”

隆慶搖搖頭:“父皇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朱翊鈞說道:“那些太監,他們都是騙你的,不是真心對你,你也沒必要因為他們而難過。”

“你上次說的話,我覺得不對。”

隆慶一愣:“什麼話?”

朱翊鈞說:“你說,太監和咱們才是一條心。”

“怎麼不對?”

“這些太監,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在外面做了那麼多壞事,還都是打著父皇的名義,難道這些壞事都是父皇讓他們做的?”

“當然……”隆慶想說“當然不是”,但也多少有些心虛,後面兩個字聲音不由自主小了許多。

朱翊鈞靠在他的身上,說道:“你是我的父皇,我是你的兒子,在這個世界上,我和父皇才是一條心。不管父皇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好,不管我做什麼,也都是為了父皇好。”

隆慶沒想到兒子會跟他說這些,心裡感動得一塌糊塗,那些大臣,上疏彈劾這個,彈劾那個,對他這個皇帝,也諸多埋怨。

隻有他兒子,一心一意覺得他父皇是被太監騙了。

朱翊鈞知道,他父皇不聰明,皇爺爺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把皇位交給了他父皇。他答應過皇爺爺,要幫助父皇,守好祖宗基業。

不久之後,刑部將幾個太監的審理結果呈給隆慶。最終,隆慶還是網開一面,並沒有下旨斬首。隻是廷杖之後,將陳洪和藤祥二人發往南京守孝陵,其餘太監流放戍邊,朝臣也沒有異議。

後來,朱翊鈞私底下問張居正,大臣們對於這些太監的所作所為明明深惡痛絕,但最後對他們的處罰看起來卻並不嚴重。

張居正說道:“他們隻是爭飾奇巧淫技,引誘聖上貪圖享樂,聚斂錢財,從沒實際攫得軍政大權,尚未成為王振、汪直、曹吉祥、劉瑾這種已能左右國政的權奸。對他們網開一面,也是聖上仁慈。”

事實上,就算皇帝不殺他們,這些太監也都活不長久。

司禮監一下子少了個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自然要有人補上。

張居正立刻推薦了馮保,他是嘉靖朝世宗親自提拔的秉筆太監,就算論資排輩,現在也該輪到他了。

張閣老自然是有私心的,馮保是他的盟友,盟友掌握了司禮監,就是掌握了批紅權,四舍五入,那就是他掌握了批紅權。

然而,張居正現在畢竟隻是太子的老師,不是皇帝的老師,皇帝更在意自己老師的意見。

高拱向隆慶推薦的新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名叫猛衝,之前是尚善監的掌印太監,專門負責隆慶的飲食,隆慶那些長夜飲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朱翊鈞得知這件事情,笑得在炕上打滾:“啊哈哈哈哈哈!高閣老找來個廚子給我父皇批奏章,也不用我的大伴!”

天氣正熱,他一動,額頭上就全是細密的汗水。馮保被他取笑,還得拿張帕子給他擦汗:“我還不想去呢。”

朱翊鈞趴在他的腿上,仰起頭看他:“真的嗎?”

“真的!”馮保輕撫他柔軟的頭發,“不想做掌印太監的倉庫管理員,不是好廚子。”

陳洪當初就被世宗打發去管倉庫,後又被高拱弄回來做了司禮監掌印太監。

朱翊鈞問:“那大伴想做什麼?”

馮保答:“隻想做你的大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