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1 / 1)

馮保為人仗義,左右逢源,善於結交。除了陳洪、藤祥這些眼高於頂的大璫,他和低下許多品階雖小,但手中有些實權的小太監,關係都處得很好。

陳炬與他不同,陳炬是一個很正派的人,看起來與世無爭,私底下也不與人結交,隻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時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隻守著八個字:祖宗法度,聖賢道理。”

就算是朝中許多大臣,也很敬重他的人品。

他倆一起想想辦法,讓一個秀女落選倒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卻沒想到,在促成此事的過程中,還有另外的收獲。

他們發現,騰祥和他手底下的人,這次去江南為隆慶搜羅天下美人,又從織造局搜刮錢財,一來二去從中撈到的好處數目驚人。

兩人把前因後果告訴了朱翊鈞。若是換了以前,朱翊鈞第一反應是去告訴隆慶,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可是我們沒有證據呀?”

馮保故作一臉驚訝:“還要證據呀?”

朱翊鈞手裡拿著筆,正在練字,順手給他寫了四個字:“口說無憑。”

“當然要將證據啦!我父皇這麼信任他身邊的太監,如果沒有證據,他又要敷衍我。”

“行!”馮保笑道,“我來想辦法。”

陳炬撞一下他的肩膀:“你有什麼辦法?”

馮保衝他眨眼:“等著瞧吧。”

沒過幾日,馮保果然將一本小冊子放在了朱翊鈞的書案上。

小家夥拿起來翻了翻,詫異道:“這是什麼?”

馮保說:“賬本。”

“是這次騰祥去江南的賬本?”

馮保點點頭:“不僅有藤祥,這裡面還有陳洪的事兒。”

“怎麼拿到的?”

“喝了幾頓酒,從他徒弟那裡套出一些消息。”

朱翊鈞問:“喝的什麼酒?”

馮保笑道:“長春酒。”

朱翊鈞皺眉:“我給你的?”

“是,殿下賜的。”

朱翊鈞嘟嘴:“我給你的酒,你竟然請彆人喝。”

“額……”馮保無奈搖頭,“殿下,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藤祥這徒弟,前些日子給皇上製作了一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兒。”

朱翊鈞問:“什麼玩意兒?”

“額,這……”

反正就是隆慶下半身那點愛好,讓一個太監向一個孩子介紹這些,實在有些為難馮保了。旁邊還有個為人正派的陳炬,拚命瞪他,不許他說這些。

馮保隻好糊弄他:“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太監最近被科道官彈劾,恐怕要牽連到藤祥,藤祥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把自己摘出來。”

朱翊鈞說:“所以他想投靠大伴,主動交出了這本冊子?”

“哪兒能?隻是喝了幾次酒,說了說他的難處。這冊子是我與他喝酒時,讓小野去偷的

。”

朱翊鈞笑道:“那小野有沒有挨揍?”

小野在門口守著,聞言探個腦袋過來:“差一點,嚇得我,心都要跳出來了。”說著他還用手撫了撫胸膛,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朱翊鈞被他笑死了,小手一揮:“賞你兩瓶長春酒,喝去吧。”

小野趕緊跪下來:“謝殿下賞賜。”

現在有了證據,馮保以為朱翊鈞立刻就要拿著那本小冊子去找隆慶告狀,出乎意料的是,朱翊鈞放下了那本冊子,繼續看他的書。

馮保和陳炬對望一眼,這可不像他的急性子。馮保又試探性的問道:“殿下,咱們現在有證據了。”

“嗯!”朱翊鈞說道,“先放著吧,再等等看。”

陳炬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殿下在等什麼?”

“等時機。”

說是等,但朱翊鈞也沒有坐以待斃,他有張先生。第二日進講完畢,朱翊鈞就把冊子拿出來給張居正看。

隆慶一向親近太監,對於外臣隻信任高拱。這個時候張居正並不想和司禮監對著乾,最好的局面是讓高拱出面。

但高拱和陳洪關係不錯,他這次能回來,也有陳洪一份功勞,藤祥是陳洪的下屬,兩個人一直以來都在一條船上。根據小冊子的記錄,有至少六萬兩白銀運到了陳洪的私宅。

對於皇帝身邊的太監,高拱的原則一向是,讓他們陪著皇帝玩兒,不要來插手國政。陳洪、藤祥等人顯然符合他的要求。

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高拱都不會出這個頭。

這邊,朱翊鈞還沒想出個對策來,那邊又出了意外。

皇帝身邊有個內官監太監,名叫李芳。

世宗賞識一個修宮殿的木匠,名叫徐杲,不經過吏部把人提拔到正二品工部尚書。

隆慶元年二月,李芳彈劾徐杲在負責維修蘆溝橋,侵吞錢財數以萬計,屬下冒任太仆寺少卿、苑馬卿以下官職上百人,徐杲被撤職下獄。

李芳為人還算正直,隆慶即位之初,李芳以能主持正理頗得皇上信任。

就在這幾日,隆慶剛選了秀女,和幾個頗得他心意的美人兒連續幾日通宵飲酒作樂,李芳實在看不下去,懇切勸諫他要保重龍體,以國事為重。

又提到了陳洪、藤祥等人,說他們爭相製作精巧的物件取悅皇上,引導皇上做長夜之飲。司禮監太監,不想著在政事上替皇上分憂,卻讓玩樂之時分區皇上大量心神。

這番話讓隆慶大發雷霆,再加上陳洪和藤祥二人在旁邊挑撥是非,李芳被隆慶以對皇帝無禮的罪名,關進了詔獄。

李芳六十多歲,一把老骨頭,下了詔獄,陳洪和藤祥二人必定要把人往死裡整。

朱翊鈞隻得讓陸繹去找朱希孝,請他幫忙照看著些。

其實朱希孝也很為難,他雖然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但現在的錦衣衛可不是陸炳掌權時候的錦衣衛,太監更受皇帝信任,錦衣衛也得看東廠的臉色行事。

李芳

下獄之後,陳洪、藤祥便更加驕橫跋扈。這一日,萬歲山下的桃子成熟了,朱翊鈞親自去摘了幾框,回來的時候準備送一框到坤寧宮。

走在西六宮和中宮之間的夾道時,忽然聽到前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抬起頭循聲望去,馬背上一抹明黃,竟是他父皇在宮中騎馬?

再看那馬兒的速度,顯然已經超出隆慶的控製,一群太監跟在後面,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邊跑一邊焦急的喊:“陛下!陛下!”

朱翊鈞站在夾道的中間,那馬兒很快就衝到了離他不遠的地方。隆慶也看見了他,朝他大喊道:“鈞兒,快閃開,閃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朱翊鈞疾步上前,就在馬即將撞上他時,側身一躍,手順著馬脖子摸過去,一把攥住了韁繩,腿在馬鐙上借力一蹬,再落到馬背上,坐在了隆慶身前。

馬兒感受到他的氣息,頃刻間收斂暴烈的脾性,立刻變得溫順起來,向前小跑了幾步,緩緩停了下來。

朱翊鈞翻身下馬,幾個太監欲要上來攙扶,被他一個眼神定在了原地。

朱翊鈞扶著隆慶下來,擲地有聲的說道:“父皇是天下的共主,萬一出了閃失,如何向天下交代呢?”

隆慶自知理虧,不敢吭聲。他被周圍太監奉承幾句,得意忘形,想著騎馬去看美人兒。

朱翊鈞從他手裡接過馬鞭,快步走向後面。那幾個太監似乎知道他要做什麼,全都驚恐的跪了下來:“殿下,饒……”

“命”字還沒出口,鞭子已經落在了身上。

朱翊鈞年紀雖然小,常年習武,手上的勁兒可不小。此時正值夏天,衣著單薄,幾鞭子下去,幾個太監被打得皮開肉綻。

“與成!”朱翊鈞喊陸繹,“把這幾個奴婢都關進詔獄。”

太監們看看朱翊鈞,目光落到他身後的隆慶身上:“陛下!奴婢知錯了,陛下饒命!”

隆慶倒是想饒了他們,看一眼朱翊鈞的背影,不敢吭聲,轉過身去,裝作看不見,任由錦衣衛把幾個太監抓走,其中就有藤祥。

藤祥被錦衣衛押著走過他身邊的時候,還在求饒:“陛下,奴婢對您忠心耿耿……”

隆慶給了他個眼神,揮手讓他先走,等事情過去,自然會放他出來。

朱翊鈞走到他爹跟前,問道:“父皇,這是要去哪裡?”

“去……儲秀宮。”

朱翊鈞牽著他的手,不由分說走向相反的方向:“彆去儲秀宮了,去坤寧宮吧。”

皇後聽說了剛才在夾道發生的事情,嚇得魂飛魄散,嘴上關心了隆慶幾句,卻把兒子上上下下摸了個遍,生怕他受傷。

朱翊鈞這麼大個人,被娘親這樣摸來摸去,怪不好意思:“哎呀,母後我沒事,你去看看父皇吧,他應該嚇壞了。”

這幾年,皇後對她這個丈夫意見很大。私底下提過一次,隆慶差點讓她搬出坤寧宮,帶著孩子到彆處居住。

從那以後,她便再不提這些有的沒的,一心一意,隻管照顧孩子。

藤祥被皇太子下了詔獄,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朝野。

當日陳洪不在,後來聽到這件事也十分震驚,立刻找到高拱,要他出面幫忙說情。

高拱打心眼裡就煩這群太監,讓他們不問政事,老老實實伺候皇上,還能搞出幺蛾子。

他才不想管這些破事,推諉了幾句最近朝中政務繁忙,兩廣地區又要叛亂,請戰的奏疏送上來好幾封,又是要人,又是要錢,可前幾個月朝廷才將人力和財力投向了女北方邊防,現在要去哪裡弄這麼多錢去?

高閣老正一個頭兩個大,管不了幾個太監死活。

隆慶身邊這個太監,仗著隆寵飛揚跋扈,朝中大小官員都吃過他們的虧,早就看他們不爽很久了。這次被皇太子關進詔獄,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大家也都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詔獄關兩天,風頭一過,皇帝就會把人放出來。

於是,沒過幾天,一封彈劾陳洪、藤祥等人的奏疏就送到了隆慶面前。

這封奏疏,是現任工部尚書雷禮所奏,彈劾的對象正是陳洪和藤祥等人:“傳造采辦器物和修補神壇宗廟的樂器時,多擅自加額征收,浪費達數萬之多。工廠存留的大木,他任意裁截。臣雷禮無力與他抗爭,乞請聖上儘早將臣罷免。”

隆慶看了一遍,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他正愁如何放出藤祥等人,這個雷禮竟還敢來添油加醋。

隆慶氣得揮手把奏折摔倒了地上:“既然他乞求罷免,那朕就成全他。”

“傳朕旨意,讓雷禮致仕!”

“遵旨。”

陳洪正要領命而去,剛退到雍肅殿的門口,後面卻有人氣勢洶洶的走進來,還推了他一把:“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