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一歲就被接入皇宮,長在世宗身邊。父母錯過了他的童年,現在有條件生活在一起,總想著能夠彌補那些失去的相處時光。
“哎呀~”撒嬌是朱翊鈞的看家本領,靠在皇後懷裡,真把自己當個小寶寶,“娘親要是想我了,就遣人來清寧宮告訴我,我立刻就出現在你面前。”
皇後說:“那也沒有留在我身邊,時時刻刻都叫我看著好。”
“時時刻刻看著,你該煩我了。”
皇後嗔怒看著他:“我怎會煩你,時刻掛念你還來不及。”
旁邊兩個小家夥也過來搗亂,一人抱著朱翊鈞一條腿:“哥哥,吃!”
“哥哥,玩!”
這倆小團子,一歲多一點,全然沒有朱翊鈞小時候的聰明勁兒,成天不是吃就是玩。
朱翊鈞一手一個,抓著後脖領子把他倆提起來,扔到炕上,自己也撲了上去:“來呀,一起玩兒~”
兄妹三人鬨作一團,整個宮殿都是他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朱翊鈞把弟弟妹妹當玩具一樣擺弄,身體力行的給他娘親展示了一下什麼叫熊孩子。
皇後一邊無奈的歎氣,一邊讓人把炕桌移開,給他們騰地方。
妹妹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嗒吧嗒親了好幾口,奶香濃鬱:“和哥哥,住。”
弟弟也爬過來,一頭撞進他懷裡:“住!住!”
朱翊鈞一手捏一個小臉蛋:“住什麼住,你倆就住坤寧宮,替我陪著母後。”
畢竟是自己生的兒子,雖然小時候沒有在她身邊長大,但皇後對朱翊鈞還是有些了解的。這孩子住在乾清宮一年多,不會無緣無故提出搬走,這其中必有緣由。
趁著三個孩子在裡間玩耍的時候,皇後把馮保叫來身邊,問了問太子想要搬去清寧宮的原因。
馮保是朱翊鈞身邊最親近的人,這個原因也的確隻有他知道。但他也不能告訴皇後,皇上夜夜笙歌,吵著太子睡覺了。
於是他隻能委婉的表示:“殿下學業繁重,又要讀書,又要習武練劍,希望有一個獨立的地方。”
這話說說得隱晦,但皇後聰明,也聽出了端倪,對隆慶近來的行為也有些耳聞,但她也沒有辦法。後宮忽然塞進這麼多人,就夠她忙碌的,還有兩個小崽子需要她照顧,她也無暇去管皇上寵信誰。
隆慶前三十年過得十分委屈,如履薄冰走到今天,還是要受到內閣的牽製和打壓,還有一群大臣隔三差五寫個折子來罵他。要他像他爹一樣雷霆手腕,和內閣鬥得天翻地覆,他又沒那個本事,隻能縱情聲色,來宣泄心中的憋屈。
說起來,他日日念著的也並非老婆孩子,更不是後宮那些美人兒,而是他的高先生。
高拱才是他的精神支柱,心靈港灣,給予他最多安慰和安全感的人。
清寧宮並不是一座單一的宮殿,而是一組建築群。門前有筒子河,一直流向宮外。
清寧宮前有三道門,
分彆是徽音門,麟趾門和慈慶門。清寧宮的主殿名為奉宸殿,殿前有開闊的廣場,旁邊還種著幾顆海棠樹。
乾清宮沒有樹,這兒有樹,朱翊鈞對此非常滿意,他還是更喜歡在樹下練功。尤其現在正是海棠花盛開的季節,木棍攜著內勁掃過,粉色花瓣簌簌落下,少年身姿舒展,穿梭於花瓣雨中,美得像幅畫兒一樣。
李良欽立在樹下,一邊捋著胡須,一邊滿意的點頭。這是他遇到過的,天資最高的徒弟,再這麼練下去,他就該告老還鄉了。
為了方便下午纏著徐渭學這學那,朱翊鈞把練武的時間改到了早上。天不亮就起來,練完正好太陽也出來了。沐浴更衣再用個早膳,就準備去文華殿上課了。
朱翊鈞向李良欽抱拳道,笑道:“李將軍先去休息,一會兒我們一起用早膳。”
清寧宮內地方大得很,有個小花園,還有個亭子叫薦香亭。朱翊鈞專門讓人騰出一間廂房,給兩位師傅休息用。
他轉過身來,正要去沐浴更衣,遠遠地看見一行人走進徽音門,為首的正是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
他竟是帶了一隊錦衣衛來到清寧宮。
朱翊鈞站在原地,等朱希孝走近了,給他行了禮才問道:“朱大人,我不是犯什麼錯了吧,這是要抓我去詔獄嗎?”
他衝朱希孝笑得一臉天真無邪:“正好,我還沒去過呢?”
朱希孝險些被他這話嚇死,將皇太子下詔獄,那得犯多大個錯?
再說了,無論是先皇還是今上,都將他視作手心裡的寶貝疙瘩,就算犯了天大的錯,那也不是不能原諒。
“殿下說笑了,”朱希孝清了清嗓子,緩解尷尬,“皇上還是放心不下殿下獨居東宮,吩咐臣調派一隊錦衣衛,加強清寧宮的守衛。”
“噢~”朱翊鈞歪頭,不懷好意看向他的身後,忽然身影一閃,就從他身側略了過去,手中木棍一掃,攻向為首一人,“那讓我來試試這位大漢將軍功夫如何?”
那人正是陸繹。
一旁的劉守有趕緊招呼兄弟們散開,騰地方,看熱鬨。
朱翊鈞年紀不大,身材比起陸繹自然也相去甚遠。但他有他的優勢,並且他很明白自己的優勢,將靈活的身形發揮到了極致。
陸繹是個坦坦蕩蕩的君子,必不會以大欺小,與他過招,並不拔刀,而是赤手空拳跟他打。
朱翊鈞的動作奇快,敏捷的在陸繹周圍穿梭,依靠手中的木棍,甚至還占了些便宜。
劉守有在一旁笑道:“陸與成,你打不過他,拔刀吧。”
朱希孝瞪了他一眼,劉守有差點忘了,旁邊還有領導,趕緊閉了嘴。
朱翊鈞畢竟是個孩子,體能上差了點,纏鬥下去,他隻會因為體力不支而敗下陣來。
於是,小家夥手中木棍一挑,作勢揮向陸繹左肩,故意露出左邊一大片破綻,等著陸繹來攻,他再依靠靈活的身形,閃到他的身後……
他腦子裡把兩個人接下來如何出招都
已經推演出來,然而,陸繹卻上前一步,彎腰,一把將他扛在了肩上。
“誒誒!”朱翊鈞揮舞著手中木棍,“這是什麼招式?也太厲害了吧!”
劉守有說:“打不過,隻得耍賴。”
陸繹挑了挑眉,沒說話。在朱希孝斥責的目光下,又趕緊把朱翊鈞放了下來,還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袍。
朱翊鈞自己扶了扶發冠,木棍一收:“等著!我讓我師傅來跟你打。”
師傅已經到花園喝茶去了。
朱希孝任務完成,把人留下就走了,身下的布防由陸繹安排。
朱翊鈞看到陸繹和劉守有高興極了:“這麼說,以後,你倆就是我的人了。”
陸繹道:“我們奉皇上之命,來保護殿下安全。”
“太好了,我每天都能找你們切磋。”
劉守有笑道:“不止我們倆,是我們這一個班。”
在朱翊鈞身邊貼身護衛的除了陸繹和劉守有,還多了兩個,一個是陸繹的弟弟陸彩,另一個叫駱思恭,他倆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紀,工夫卻很不錯。
剛搬到清寧宮這一兩個月,朱翊鈞十分惦記隆慶,隔三差五就要去乾清宮,要麼陪著他批閱奏章,要麼陪他用膳。
後來,漸漸地他發現,隨著隆慶和徐階的關係日漸緊張,對政務也愈發不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休息不好,總顯得沒有精神。
身為皇帝,隆慶總是被內閣打壓,於是,便愈發寵信身邊的太監,尤其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陳洪。
這一日,朱翊鈞來到雍肅殿,還沒走進屋,就聽到裡面傳來陣陣笑聲,進去一看,陳洪正彎著腰貼在隆慶耳邊說著什麼,那諂媚的神情,朱翊鈞從未見過。
他以前在世宗跟前敢逾矩,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朱翊鈞站在大殿中央,目光落到他的身上,陳洪仿佛感受到了什麼,立刻閉了嘴。
隆慶看到兒子,心情格外愉悅,吩咐陳洪退下,又朝朱翊鈞招了招手:“鈞兒,來,到父皇身邊來。”
陳洪退下的時候,從朱翊鈞身邊走過,接觸到他的目光,又趕緊低下了頭去。
皇上的目光都不曾讓他如此害怕,而皇太子的目光,卻沒來由的讓他想起先帝。
隆慶關心了朱翊鈞的課業,朱翊鈞把最近學的文章背給他聽,還寫了字給他看。
隆慶的字未必有他寫的好,看到兒子這麼優秀,心中也很是寬慰。他幼年時候沒有得到的,總想著彌補給自己的兒子。
隆慶說道:“今日叫你來,是有事想和你說。”
朱翊鈞放了比:“什麼事呀?”
“朕想著出宮走走,你作為皇太子,留在宮中監國好不好?”
“不好!”朱翊鈞才不在乎這是不是抗旨,不假思索的拒絕了他爹。
隆慶一愣,問道:“鈞兒也認為父皇不該出宮嗎?”
“嗯~~”朱翊鈞搖頭,“我覺得父皇應該帶上我,我也想出宮去走走。”
“……”
隆慶有“出宮走走”這個想法不是一日兩日,他之前就和徐階提過一次,被徐階否了。
這幾日,天氣熱起來,他在紫禁城呆不住,又萌生了外出巡幸的想法。
身邊的太監想儘辦法討他歡心,便告訴他南海子這個季節如何楊柳依依、荷風襲人,若是建造一艘龍鳳艦,泛舟湖上,美人作伴,精致無窮。
聽得隆慶心醉神往,恨不得立刻就讓太監去準備。
他本想著名義上讓朱翊鈞這個皇太子監國,實際政事都由內閣處理。自己帶上新封的幾位美人兒,到南海子去避暑。
不過,既然朱翊鈞也想去,那就帶上他一起。
反正他兒子的要求,他很少能拒絕。
計劃很完美,但這件事卻引發了隆慶和內閣最激烈的一場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