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1 / 1)

隆慶要巡幸南海子的計劃傳到內閣,立刻遭到了以徐階為首的大臣們的極力反對。他們反複上疏勸諫,擔心皇上玩物喪誌,被太監所蒙蔽,荒廢朝政。

在徐階心裡,荒廢朝政可以,大不了內閣這幫老頭兒辛苦一點,把活兒都乾了。皇上就老老實實在宮裡呆著,出宮找刺激,想都不要想。

內閣已經夠忙了,皇上不幫忙就算了,還總是添亂。

阻止隆慶巡幸南海子的奏疏一本一本送上來,反倒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但仍是隱忍著,不願與內閣正面衝突,隻催促太監抓緊安排。

這一日,朱翊鈞在雍肅殿幫隆慶批閱奏章。隆慶連著好幾日都沒有處理,禦案上的奏折,堆得像小山。

朱翊鈞拉著隆慶一起看,他看完兩本,他爹才能看完一本。

隆慶讓太監去準備了些點心,不一會兒點心端上來,撲面而來的奶香味,是朱翊鈞喜歡的桂花芋泥乳。

小家夥在甜點和奏章之間猶豫片刻,還是選擇了後者,伸出手,正要拿起下一本,卻被隆慶搶先一步拿走了:“去休息一下,用些點心。”

朱翊鈞歪著頭看他,笑道:“父皇不和我一起吃點心嗎?”

“那……父皇和你一起?”

隆慶正要放下奏章,卻聽他兒子說道:“好,那我等著父皇看完這本。”

“……”

有這小家夥在,想偷個懶也不行。隆慶隻好翻開手中那本已經拿起來的奏章,沒滋沒味的看了起來。

可看著看著他的臉色就不太對了,看到最後,竟是生氣的攥緊了折子,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把折子扔到了地上。

這個扔奏折的動作朱翊鈞可太熟悉了,以前皇爺爺看到令自己生氣的奏章,扔得比他父皇有氣勢多了。

朱翊鈞走過去,撿起奏章飛快的瀏覽一遍。奏章是吏科給事中石星寫的,大抵意思是說,天下之治,不是一日日振興,就是一日日渙散,人君之心,不是一日日自強,便是一日日消沉。

緊接著,又把隆慶數落了一遍,說他大興鼇山燈會,選秀之後更是縱情聲色,對於朝廷的事愈發不上心,還寵幸宦官,聽信他們的讒言,身邊幾個大太監作威作福,肆無忌憚。如今竟還受太監蠱惑,又要遊幸南海子,長此以往,天下危矣!

看到這裡的時候,隆慶已經火冒三丈了,但還沒完,石星又給他提出六點要求:第一:養精蓄銳,保重身體;第二:學習經典,效仿聖賢;第三:堅持早朝,會見大臣;第四:加快批複奏章的速度;第五,廣開言路,虛心納諫;第六:明察秋毫,不被奸佞蒙逼。

眼看著隆慶已經火冒三丈,陳洪和騰祥還在旁邊挑撥離間:“主子萬歲爺,您消消氣,龍體要緊。”

“這個石星,竟敢如此危言聳聽,真是該死。”

“陛下若不懲治,以後這些言官隻怕要更加放肆。”

“……”

朱翊鈞垂眸看著那封奏章

,自從海瑞的《治安疏》一出,博得天下喝彩,這些人似乎就找到了出名的接近。言官說話確實不好聽,有時候,他們把諫言寫得辛辣刺目,故意激怒皇上,博得個敢於直諫的好名聲。

但朱翊鈞看過了海瑞的《治安疏》,石星跟他一比,顯得溫和多了,意見倒也還算中肯。

朱翊鈞沒去過南海子,聽說那裡有大片琥珀和沼澤,水草豐茂,飛禽走獸聚集,是前朝的皇家獵場,稱為“下馬飛放泊”,他很好奇,還想著要把熔金和弓箭帶上。

現在想想,去一趟京郊,竟然引出這麼大場風波,這是為什麼?

他父皇確實沒什麼本事,對治理朝政也沒有太多想法,更沒有皇爺爺玩弄權術的手段。可登極這一年多來,他父皇對內閣還算不錯吧,任何事情都想著與閣臣們商量,大家的意見也都能采納。

可是這些言官還是三天兩頭的罵他,不停地上奏疏罵他,大多數時候,他都忍了,隻是將奏疏留中不發。

像皇爺爺那樣強硬的君主要挨罵,換了父皇這樣軟弱的君主也要挨罵,究竟怎樣完美的君主才能讓臣子滿意?

隆慶忽然說道:“騰祥,去,把這個石星給朕拿了來。”

“遵旨!”騰祥掌管著東廠,小人得誌一般領命而去。

石星這個名字朱翊鈞記得,之前趕走高拱就有他的一份功勞——他應該是徐階的人,說不得這封奏章也是徐階的意思。

朱翊鈞放下奏折,食指在封面上敲了敲。自己要是此時站出來,為石星求情,說不得惹他父皇更生氣。

但是,看他父皇現在大動肝火的模樣,再加上兩個太監在旁邊煽風點火,看騰祥走出去那個氣勢,石星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朱翊鈞跑過去,擠開陳洪。他是個習武之人,力氣大得驚人,陳洪被他撞得一個趔趄。

人家是皇太子,陳洪敢怒不敢言,隻得忍氣吞聲的推開。

朱翊鈞依偎在隆慶身邊,小手一下一下輕撫他的胸膛:“父皇不要生氣了,氣壞了鈞兒要心疼的。”

“這個石星,惹我父皇生氣,該打!”

他兩句話,抵得過太監在旁邊說一百句。隆慶

聽到小心肝兒心疼他,氣也消了一些。

不一會兒,內閣聽到隆慶要處置石星的消息,全都趕來面聖。

徐階為石星說情,並且讓隆慶收回遊幸南海子的想法,留在宮中,主持朝政。

李春芳和趙貞吉作為他的學生,自然跟他站在同一陣線。陳以勤作為隆慶的老師,雖然也想勸諫兩句,但也知道不要在他的氣頭上頂撞他。

張居正站在最後,不發一言,甚至用眼神暗示過朱翊鈞,讓他不要說話。

隆慶聽到徐階的話,剛才消下去的火氣,“騰”地一下又起來了。

石星還在火上澆油,在禦前跪得筆直:“若君父無道,勸諫乃是臣子的本分,陛下若要降罪,臣甘願受罰。”

朱翊鈞覺得,他就是來故意討打的。不

僅討打,還找死。

皇帝礙於輿論,雖然不會直接砍了言官的腦袋,但廷杖也是能打死人的,尤其這個執法權還掌握在騰祥手裡。

石星那封奏疏,就差點名罵陳洪和騰祥,騰祥又怎會饒了他。

“大膽!”

隆慶還未開口,朱翊鈞先氣勢洶洶的站了出來:“石星!”他把那封奏折扔到石星跟前,“你捕風捉影,搬弄是非,還口出狂言,目無君主,可否之罪!”

他忽然站出來,在場所有人都向他投去目光。

小家夥咬著牙,緊握拳頭,看得出來很生氣:“我不許你欺負我父皇。把他拖出去,廷杖二十……不,廷杖三十!”

“!!!”

這個“廷杖三十”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用意——皇太子這是要救石星一命。

徐階見好就收,閉了嘴,不再多言。

陳洪和騰祥卻很不服氣,兩個人一同站出來:“陛下……”

隆慶一抬手,打斷他倆:“就按太子說的辦。”

騰祥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就算廷杖三十,他也有辦法把這個石星得靈魂出竅,正要把人帶出去的時候,又聽朱翊鈞說道:“大伴,你去盯著,要狠狠地打。”

騰祥立刻說道:“殿下,此乃東廠職責。”

朱翊鈞說:“昨日有封奏疏,山東道監察禦史陳瓚舉薦戚繼光回京師協理戎政。父皇說要與內閣商議之後再做決斷。現在諸位閣老都在,你去把折子找來。”

騰祥把牙都要碎了,隻看向隆慶,求皇上做主。隆慶給他使了個眼色:“去拿。”

“遵旨。”騰祥隻得去了。

隆慶又看了徐階一眼,“巡幸南海子的事就定在下月初五。”

“……”

隆慶沒再追究石星的事情,但巡幸南海子的事情他也不打算妥協。

他畢竟是皇帝,事情鬨到這個地步,徐階也不好再堅持。隨即和皇帝各讓一步,巡幸南海子可以,但行程隻有兩日,不能再多了。皇太子和內閣伴駕,後宮的娘娘們就不要舟車勞頓了。

眾人退下之後,隻有朱翊鈞一直陪在隆慶身旁。隆慶不說話,他也一聲不吭,父子倆就這麼相對無言的呆了許久。

隆慶問他:“鈞兒是要饒那石星一命。”

朱翊鈞卻說:“我隻是不想遂了他的願,也不想遂了其他人的願。還有……我也不想父皇後悔。”

“怎麼說?”

“打死他,就是成全了他剛正不阿,敢於直諫的名聲,傳出去,彆人會說我的父皇不好,我不愛聽。”

徐階沒有做過朱翊鈞的老師,但這麼多年,朱翊鈞也沒少從他身上學習處世之道。

隆慶一把摟住兒子,他的日子過得太難了,彆人都不了解他,大臣們想方設法的欺負他,隻有兒子是真心待他。

朱翊鈞也回抱著父皇,他知道這些大臣個個老而彌堅,與他們周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皇爺爺尚且艱難,更何況是他的父皇。

還有那群太監,在他皇爺爺面前聽話又老實,卻欺負他父皇性子軟,暗地裡煽風點火,挑撥是非,隻會慫恿父皇和大臣對立。

第二日,張居正來給朱翊鈞上課,講完了當日課程,朱翊鈞向他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矛盾與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