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刺(1 / 1)

虐文求生遊戲 碉堡堡 10436 字 6個月前

二月多雨,一到夜間路上便沒了人,唯有打更的更夫披著蓑衣遊街串巷。他剛過朱雀街,老遠就看見皇宮方向衝來一隊殺氣騰騰的騎兵,馬蹄聲急促,有如山震,嚇得連忙跑進巷子裡躲了起來。

雨聲嘈雜,街上隻依稀聽見一陣憤怒的喊聲:

“帝君有令!天水與東酈質子出逃,立刻嚴守四方城門,巡城兵馬司協助捉拿!”

仙靈寂靜的夜晚因為這句話掀起無數風浪,就像漫天雨絲落入水中,泛起漣漪陣陣。

公孫無憂前十幾年人生中從沒有這麼慌亂過,他喬裝打扮跟著玄鴻國師一起騎馬出逃,身後是連綿不絕的追兵,冰涼的雨水冷冷打在臉上,讓他連看清東西都困難,驚慌失措問道:

“國師!你不是說帝君已經收了劍宗心法同意放我歸國嗎,為什麼要逃跑?!”

“殿下糊塗啊!帝君一向心狠手辣,又怎麼會真的放您回去,那不過是為了讓他放下戒心的權宜之計!微臣已與東酈商量好了,東城門集合一起殺出去,隻要到了渡口便有人接應,老臣就算拚了這條命也一定會救您歸國!”

玄鴻神色緊繃,一邊注意著禦林軍有沒有追來,一邊帶著公孫無憂策馬朝東城門疾馳而去,數百名死士將他們保護在中間,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一場血戰。

東酈使臣已經在城門附近埋伏了許久,眼見他們到來,柳王爺連忙帶人迎了上去,大雨瓢潑,他們渾身都被雨水澆得濕透,聲音難掩焦急:“快走!再過一盞茶的時間城門就換值了,我的人就幫不上什麼忙了!”

柳王爺在仙靈提前布下了一枚藏得極深的棋子,現如今是值守東城門的小將,等會兒混戰的時候對方會偷偷打開城門放他們離開,如果錯過換值時間,再想逃就難了!

玄鴻命身後眾人分出數匹快馬給東酈的人:“柳王爺,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動手,先護送兩位太子出城要緊,追兵已經快跟上來了!”

柳闕丹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跟在柳王爺身後,神色沉凝,卻還算鎮定。

公孫無憂看著玄鴻視死如歸的臉色,隱隱預感到接下來可能會死很多人,而其中或許就包括看著他長大的國師爺爺,慌張道:

“國師,我……我不走了好不好,我就在仙靈待二年,二年後再回去……”

“殿下說什麼糊塗話!現如今國君病重不起,朝堂內憂外患,如何能等二年啊!”

玄鴻重重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柳王爺咬牙道:“等會兒追兵過來,我必拚儘全力阻攔,倘若有什麼二長兩短,還望王爺多多看顧無憂太子,平安護送他到渡口!”

在江山社稷面前,無論多麼驚才絕豔的人仿佛都隻能成為一根輕飄的鴻毛,無論是玄鴻還是柳王爺,又或者那些沒有名姓的死士。

他們都是國之棟梁,是天下有數的聰明人,可聰明人往往做的都是傻事,就像忠臣良將大多不得善終。

這一夜,仙靈王都殺聲震天。

這一夜,整

座皇城都在風雨飄搖中。

這一夜,初春二月的桃花飄落青石街巷,又被地上的鮮血染紅。

公孫無憂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逃出王都的了,隻記得四周刀光劍影,空氣中漂浮著刺鼻的血腥味和慘叫聲,那些護衛拚死斷後,終於殺出一條血路。

殘餘的人馬朝著郊外逃去,然而後方的追兵卻越來越多。賀劍霜率領龍泉司窮追不舍,馬蹄踏過泥濘的路面,厲聲喊道:

“給我追!陛下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個都不許放過!”

他語罷在雨幕中張弓搭箭,對準玄鴻的後背射去,一箭將對方射下了馬背。

“國師!”

公孫無憂見狀大喊一聲,立刻翻身下馬將他扶了起來,臉上濕漉漉一片,早已分不清是淚還是雨,慌張問道:“國師,你沒事吧!”

“籲!”

柳闕丹勒停韁繩厲聲道:“無憂!快走!賀劍霜他們已經追上來了!”

玄鴻拚著一口氣攥住自己的佩劍,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站起了身,他渾身是血,一把推開公孫無憂:“殿下快走!老臣來斷後!”

“不!我不走!國師,我不走了,我回去向帝君請罪,求他給你治傷好不好!嗚嗚嗚嗚……”

公孫無憂哭得撕心裂肺,卻被柳王爺的人硬生生拖上馬朝著渡口趕去。賀劍霜追趕而來,隻見玄鴻一人持劍攔在路邊,目光落在對方斑白的鬢發上,冷笑道:“玄鴻,你以為憑你一人之力,便可以攔住我仙靈鐵騎嗎?”

玄鴻一人一劍守住路口,笑聲蒼涼:“老夫雖已年邁,卻仍提得動劍,賀將軍,聽聞你乃仙靈第一驍勇之士,老夫亦是天水第一高手,不知今日比試,鹿死誰手?!”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賀劍霜的傲氣讓他不願與一個身受重傷的老者較量,故而隻是命侍衛阻攔,他再次張弓搭箭對準不遠處逃跑的眾人,然而離弦之箭嗖地射出,卻忽然被一塊不知從何處襲來的碎石擊斷,哢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賀劍霜倏地瞪大眼睛:“誰?!”

頭頂的山坡上忽然出現了數不清的黑衣人,他們頭戴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手中皆配連弩,數不清的暗器齊刷刷對準龍泉司的人馬,威懾之意不言而喻。

副將臉色一變:“不好了正使!他們暗中還有幫手!”

賀劍霜認出這群人就是襲擊驛館的刺客,棱角分明的面龐隱見薄怒,他暴躁丟掉弓箭,鏗一聲拔出了腰間佩劍,斬斷雨絲無數:“給我殺!”

一場大戰倏地爆發,龍泉司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卻也難敵比雨絲還要密集的暗器,淬了麻藥的銀針刺進皮膚,不消片刻就令人渾身麻痹。

玄國師不知發生了什麼,第一反應就是儘快遠離這場混戰。他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踉蹌逃跑,然而體力耗儘,重重跌落在了泥濘裡,恍惚間隻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連滾帶爬跑來,赫然是去而複返的公孫無憂。

“國師!國師!”

孫無憂見玄鴻滿身是血,連忙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紅著眼眶慌張道:“我和你一起回天水!我們得一起回天水!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他是個蠢貨,這輩子從來沒做過什麼聰明事,一輩子隻是聽著自己的心來活,到底沒辦法丟下玄鴻一個人。

柳王爺他們也重新折返回來,帶著所剩不多的護衛抵擋追兵,焦急喊道:“無憂太子!快走啊!”

公孫無憂語罷背起力竭的玄鴻,一步一步艱難朝著渡口趕去,賀劍霜見狀飛身下馬,想要上前阻攔,面前卻忽然又多了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雖然也穿黑衣,但肩頭卻繡著二足金烏的紋飾,腰佩禦劍,身份不言而喻。他們齊刷刷站在雨幕中,猶如一面黑色的人牆,殺氣凜然。

賀劍霜一驚:“金烏衛?!”

風陵王府的人?!

那堵人牆的後方不知何時多了一抹騎在馬上的身影,對方同樣一身黑衣,臉上戴著紅色惡鬼面具,看起來凶神惡煞,聲音卻是一名年輕男子,格外清朗動聽:

“賀正使回吧,算本王欠你一個人情。”

賀劍霜瞳孔收縮:“你……你是……”

黑衣男子微微搖頭,示意不可言說:

“何必結仇,父皇糊塗。”

他語罷吹了一聲哨子,清脆的鳴聲劃破雨夜:“撤!”

金烏衛仍守在原地阻擋後方趕來的禦林軍,他們是風陵王府的人,不會起衝突,也省得傷亡。唯有埋伏在山崖上方的天璣宮眾人潮水般撤去,紛紛上馬跟隨陸延一起離開此處。

公孫無憂聽見身後傳來的馬蹄聲,頓時慌了手腳,在山道上重重跌了一跤,他手忙腳亂扶起玄鴻,卻見追上來的是一群帶著鬼牙面具的黑衣人。

“上來!”

為首的男子伸手,直接將公孫無憂拽上了馬背,另外一名黑衣男子則將重傷的玄鴻拉上了馬背,他們跟隨柳王爺的人一起朝著渡口疾馳而去,後面的追兵也逐漸變成一個遙遠的黑點。

渡口已經停了數艘船,一名美婦人披著鬥篷在甲板上焦急等待,老遠看見公孫無憂他們狼狽策馬趕來,立刻焦急上岸喊道:“無憂!”

“母後?!”

公孫無憂見狀連忙下馬,又是震驚又是歡喜地扶住了那名婦人:“母後?!你怎麼來了?!”

皇後眼眶通紅,無措擦拭著公孫無憂滿是血汙的臉頰:“你離國如此之久,母後心中掛念,便悄悄跟著玄國師一起來了,船已經備好,咱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幸虧你逃出來了,幸虧你逃出來了……”

她泣不成聲,多怕兒子逃不出來又被捉了回去。

“是……是路上有人救了我和國師……”

公孫無憂不知想起什麼,轉頭看向騎馬立在岸邊的那隊黑衣人,為首的男子雖然戴著面具,但不難看出身姿俊秀,修長的指尖握住韁繩,蒼白的手背在冷雨擊打下顯得猶如冷玉一般。

玄國師在隨從的攙扶下艱難起身,對這名男子拱手

道謝:“不知俠士尊姓大名,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他心中雖有劫後餘生的慶幸▎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更多的卻是狐疑,畢竟對方救了他們就相當於得罪仙靈,玄鴻把所有的至交好友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就是想不出這方神秘勢力來自何處。

“舉手之勞,不必在意,如今雲收雨散,諸位儘可出發。”

那名黑衣人似乎並不打算暴露身份,語罷輕夾馬腹,正準備離開,身後卻陡然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

“你是風陵王?!”

此言一出,眾人俱驚,唯有柳闕丹死死盯著那名為首的黑衣男子,上前一字一句沉聲道:

“你是陸延!”

這次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了。

那名黑衣男子聞言輕笑一聲,回頭看向柳闕丹,因為戴著面具的緣故,一時竟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為何如此說?”

柳闕丹垂在身側的手無聲攥緊:“剛才阻攔追兵的人馬,是金烏衛!”

他語氣複雜,大概想不明白陸延為什麼要救他們,這個人做事總是一次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公孫無憂也呆了一瞬:“你是風陵王?!”

男子沉默片刻,最後抬手覆上面具邊緣,直接摘下了那張惡鬼面具,露出一張顛倒眾生的臉來,他眼眸微垂,俊美的臉龐更顯風流多情,漫天晦暗的雨幕都因此明亮了幾分:

“闕丹太子好眼力。”

柳闕丹雖然早已猜到這人就是陸延,但真正看見的時候還是不免心神一震,他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臉色慘淡,問出了那個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你……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陸延言笑晏晏:“沒有為什麼,想幫就幫咯。”

他知道,今日就算將公孫無憂他們劫殺於此也沒什麼好處,隻會加劇仇恨,倒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陸延語罷不知想起什麼,從懷中取出一枚紅色的吊墜,準確無誤扔到了公孫無憂的懷裡:

“風雨飄搖,千山難渡,從前本王多有得罪,仙靈的追兵不會再過來了,諸位儘可放心歸去。”

公孫無憂看著手中的血魂玉吊墜,瞳孔震驚收縮:這不是他當初送給陳嬰齊的東西嗎?!怎麼會在陸延手中?!

公孫無憂的腦子難得靈光一次,驚喜叫道:“陳嬰齊?!你是陳嬰齊對不對?!”

他心思單純,沒想那麼多,隻是驚訝於每天給他送零嘴兒的那個小侍衛居然是陸延假扮,忽然多了許多親近之情,不顧皇後的阻攔快步跑到馬匹前仰頭問道:“你是陳嬰齊?!”

他圓溜溜的眼睛滿是喜悅。

陸延掃了眼旁邊臉色大變的柳闕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道:“我該走了。”

他語罷輕夾馬腹,正準備帶著隊伍離去,公孫無憂卻忽然踮起腳尖,將那塊玉強行塞到了他手中:“我們天水人送東西才不會要回來,這塊玉給你就是你的。”

公孫無憂語罷後退幾步,頓了頓才輕聲道:“謝謝你

啦,陳嬰齊。”

從前在小院裡關著的時候,他想家人想得偷偷抹眼淚,隻有陳嬰齊會坐在牆頭逗他開心,總是給他帶零嘴兒吃,公孫無憂總覺得對方不是壞人,更沒想到對方是陸延。

陸延沒有再說話,隻是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這才帶著隊伍策馬離開此處。

雲收雨散,漆黑的夜幕終於透出一絲天光,渡口兩岸青山夾道,栽著數不清的桃樹,經過一夜風吹雨打,花瓣紛紛零落,伴隨著陣陣馬蹄聲落入泥地。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當商君年清早蘇醒,披著外衫走到院中的時候,就看見一地落花。他素來沒什麼傷春悲秋的心思,隻是站在台階下方看了眼天色,思考陸延怎麼還沒回來。

質子出逃,這件事陸延原是不知道的,事發當晚他還躺在被窩裡睡得正香,是商君年偶然發現止風院太過寂靜,這才發現不對勁將他叫醒的。

商君年原本想跟著一起去,隻是他因為刺客遇襲的事佯裝從山坡滾落,手腳受傷,去了不僅幫不上忙,恐怕還會添亂,隻好留在府中等候。

“君年,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天才剛亮呢。”

趙玉嶂從院門外面溜達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一看就是從後廚摸回來的。

商君年見狀淡淡挑眉:“你胃口倒是好,不著急嗎?”

另外兩名質子都離開了,獨剩趙玉嶂一個人,他於情於理都該為自己打算一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沒心沒肺的吃包子。

趙玉嶂顯然不在意:“我有什麼好急的,趙玉晰都被風陵王一腳踹廢了,隻怕等回了巫雲他的太子之位就會被廢,餘下的幾名皇子年紀最大的才六歲,不足為懼。”

商君年:“你若願意,我可以想法子讓你現在就歸國。”

趙玉嶂聞言吃包子的動作一頓,對於回家這件事,他並沒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說不出的沉重,抿唇看向商君:“你是不是要留在仙靈,陪他一起?”

這個他,毋庸置疑指的就是陸延。

商君年雖然沒有回答,態度卻是默認的,初春的陽光落在他身上,那雙暗沉冰冷的眼眸罕見有了幾分融化,甚至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暖,低聲道:“我這條殘命或許不是全無用處……”

“我想幫他當太子、當皇帝,成為整個十二洲的主人。”

趙玉嶂悶悶出聲:“他當了皇帝就會二宮六院,你還要跟著他嗎?”

商君年搖頭:“那太遙遠了,我沒有想過那個時候的事,就算他將來有了二宮六院,也不是現在的我需要操心的。”

商君年服下了那半顆僅剩的血蟾丸,身體裡的暗傷正在一點點痊愈,他卻懷疑陸延是不是給自己下了蠱,每每想起對方的面容,心中都覺悸動難平。

趙玉嶂皺眉不解:“他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

商君年閉目道:“我此生機關算儘,為江山,為君王,都是為了旁人,生平第一次遇見為我機關算儘的人。”

“玉嶂,這樣的人我沒見過,由不得我不喜歡……”

趙玉嶂聞言頓了頓,正欲說些什麼,卻見院門外忽然跑進來一名黑衣男子,他身上滿是血汙,連滾帶爬撲倒在商君年腳邊,扔出了一個不啻於平地驚雷的消息:

“不好了國相!風陵王回城途中忽然遇到一群刺客襲擊,被人一劍刺心,性命堪憂啊!”

商君年和趙玉嶂聞言臉色齊齊一變,商君年率先反應過來一把攥住來者的衣領,目光陰鷙得好似要吃人:“你說什麼?!”

那人欲哭無淚道:“王爺呼吸沒了,脈象也沒了,恐怕是死了!”

轟隆——!

商君年聞言大腦一片空白,就像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連站都站不穩了。他艱難睜大眼睛,卻隻看見庭院一地落花,明明是初春二月,卻偏偏呈現衰頹之景。

陸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