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很多年後想起刺入咽喉的那一刀,疼痛實在刻骨銘心,卻仍不知是為了什麼。說愛,太虛假,說自由,太虛無,我思來想去,才發現是為了擺脫宿命。】
三月初,細雨連綿,天空算不上太過陰沉,但潮濕還是悄無聲息鋪展,將這座繁華的城市攏入懷抱。
江康康抱著被子從天台下來,一路罵罵咧咧:“好不容易看見天晴曬一下被子,怎麼又下雨了,淋濕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會不會發黴,我他娘的哪兒有錢買新的!”
雨水攀爬的玻璃窗前坐著一抹身影,就像被時光按下了暫停鍵,一動不動。陸延盯著外面模糊的雨景,連江康康近乎聒噪的碎碎念都沒能引起注意,仿佛看入了神。
直到江康康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才徹底將他驚醒:“就你小子懶,昨天沒曬被子,早知道學你了。”
陸延回頭看向江康康,墨色的瞳仁清晰閃過一抹疑惑——
他原以為自己會回到雨天那個破舊的出租屋,又或者回到死亡前一秒,卻沒想到睜眼醒來就身處一間整潔漂亮的合租公寓。
陌生的記憶潮水般湧來,清楚提醒著陸延一件事:他回到了五年前。
此時蔣博雲已經和喻澤川當了五年的合作夥伴,再過幾個月他就會主動告白和對方發展成情侶關係,順理成章進入集團核心,在年底的時候把喻澤川害進監獄。
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都剛剛好。
陸延做好了最糟糕的設想,卻沒想到結果遠遠超出他的預估,然而心中既沒有狂喜,也沒有激動,隻有一種巨石落下的釋然,仿佛他和喻澤川終於可以擺脫那種周而複始的宿命。
陸延認得江康康,第二局遊戲的時候他窮得叮當響,早上沒錢吃飯,對方不僅分了他兩個達利園小面包,還借了二百塊錢。
總而言之,是個好人。
陸延回神道:“我衣櫃裡還有一床被子,你可以先拿去用。”
江康康和陸延是同鄉,最熟悉他的性格,好吃懶做又摳門拜金,也就一張臉勉強算得上優點,聞言狐疑問道:“你該不會要收我租金吧?”
陸延從窗前起身:“一床被子而已,不用。”
江康康樂不可支:“謝了啊兄弟!”
他語罷把自己的被子攤在沙發上晾乾,立刻屁顛屁顛去陸延房間抱了床新被褥出來,速度快得生怕他反悔。
陸延則借口要睡午覺,直接回到房間關上了門。
一顆漆黑的心臟悄然浮現在空氣中,它每劇烈跳動一次,周身枷鎖似的電流就閃動一瞬,讓人不禁懷疑它下一秒就會掙脫出來,冰冷無機質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砂石般刮擦耳膜:
【你滿意了?】
它好像格外不滿。
陸延確實滿意了,他雙手插兜,懶懶背靠著房門,接連三次的死亡讓他原本溫和的眼眸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氣:“滿意了,那我這一局還用做任務嗎?”
係統冷冷道:
【活夠三十天,然後你就可以開啟下一局任務了。】
這個任務相當於白送,因為時光倒流,陸延沒有任何生命危險。
陸延似笑非笑:“有積分獎勵嗎?”
係統差點大罵他不要臉,遊戲重開了四局還不滿意,現在居然敢腆著臉要積分?!
係統忍氣吞聲:【有!】
陸延淡淡挑眉,終於滿意:“你可以消失了。”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說的就是陸延現在的狀態。當他死過三次之後,忽然驚喜發現世界上已經沒什麼能對自己構成威脅的東西了。
哦,不過惡心人的東西還是存在的。
放在床頭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電顯示為蔣博雲,陸延見狀隨手一撈,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點擊了接通。
他倒入沙發,聲音散漫:“蔣總,給我打電話有事嗎?”
蔣博雲現在的職位嚴格來說其實算經理,叫一聲“蔣總”,不過是為了好聽。
原身和蔣博雲目前處於一種快要勾搭成奸的狀態,前者貪圖榮華富貴,後者希望在銀川集團安插眼線,兩個人堪稱一拍即合。
蔣博雲溫和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隻讓人想到“翩翩君子”四個字:“阿延,你明天就要辦理入職了,上班第一天記得彆遲到,財務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不會有人為難你的。”
蔣博雲和喻澤川大學就開始相識創業,畢業後直接被引入銀川集團,借著喻澤川的青雲梯一路直升到經理,加上頗有些手段,現在也稱得上“青年才俊”四個字。
陸延唇邊漾出一抹笑意,晦暗不明:“謝謝蔣總,你明天晚上打算做什麼,我請你吃個飯吧?”
他從記憶中得知蔣博雲家的堂弟打算自己創業開工作室,明天晚上他大概率要和喻澤川一起吃飯,拉一拉投資。
哦,說直白一點,他想從喻澤川手裡吸血去扶持自家的親戚。
蔣博雲果然為難道:“明天我有點事要和喻總吃飯,可能去不了,改天吧。”
“喻總?”
陸延聞言雙腿交疊,鞋尖輕晃,不用裝就已經是一副頗感興趣的樣子:“那我明天可以一起去看看嗎?博雲哥你真厲害,居然能和這種大人物一起吃飯。”
他的聲音隔著話筒傳來,滿是羨慕,蔣博雲難免有些得意,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遲疑咽了下去:“你想來也可以。”
反正明天酒桌上人多,喻澤川又一貫是目無下塵的清高脾氣,應該不會注意到陸延這個小角色。
蔣博雲終於做下決定:“明天下班我去接你。”
此時他尚且不知道這個決定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堪稱後患無窮,隻想把陸延這個曖昧目標早點勾到手,又關切問候了許多才掛斷電話。
陸延躺在沙發上,仰頭看向天花板,心想時光既然已經倒流到這個份上了,他不做些什麼未免也太過可惜。
不如就攪黃蔣博雲的情場騙局吧?
這樣喻澤川就不用從神壇跌落,也不用像上一世那樣啷當入獄,滿懷恨意死去。
是的,陸延給這輩子的自己找了一個新任務,也是唯一的任務。
a市房價寸土寸金,原身為了省錢,就和江康康在附近租了套兩室一廳的公寓,他們雖然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但每天上班的時間並不一樣。
江康康是個急性子,生怕遲到,每次總會提前半個小時出門,原身好吃懶做,經常是能睡一會兒L就睡一會兒L。
陸延沒有早起的習慣,都死過三次了,遲到算個屁。他一覺睡到自然醒,洗漱完畢後不緊不慢攔了輛車往公司趕,等抵達一樓大廳的時候,已經遲到了整整十分鐘。
陸延按下電梯鍵,門剛好“叮”的一聲打開,他腳步不停,順勢走了進去,卻沒想到肩膀忽然被誰撞了一下,趔趄後退了兩步,一股極具侵略性的雪鬆木調的古龍水襲入鼻腔,極淡,卻又帶著不可忽視的冷冽。
不知是誰緊張喊了一聲:
喻總,您沒事吧???[”
被陸延撞到的男子一身西裝革履,在大廳璀璨的水晶燈光下,他清冷如玉的面龐幾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眼尾微微上挑,睫毛黑壓壓的濃密,但因為喜歡居高臨下看人,所以無端多了幾分目無下塵的傲氣,偏偏唇色極紅,又有了一抹揮之不去的綺豔感。
男子周身沒有多餘的裝飾,但低調的寶石袖扣和身後跟著的秘書等人無一不在訴說他非凡的地位,說是眾星捧月也不為過。
喻澤川,銀川集團下一任的掌權人。
這三個字單拎出來能讓公司裡的每個員工都心裡一咯噔,不僅是因為他貴重的身份,也因為他喜怒無常的脾氣。
陸延沒想到再次相逢會是這樣的場景,他的目光慢半拍下移,落在喻澤川光潔的右臉上——
那裡本該有道疤的。
本也不該有那道疤的。
陸延曾經無數次設想喻澤川如果沒有從神壇跌落會是什麼模樣,現在終於見到了。
天之驕子,眾星捧月,
意氣風發,貴不可言。
說不清為什麼,心底忽然泛起一圈細微的漣漪,仿佛前世今生所有的殘缺與遺憾都在剛才肩頭的那一個碰撞中得到圓滿。
陸延輕笑,帶著僅有自己知道的含義。
喻澤川迎著陸延的視線,微不可察皺了皺眉,他可以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卻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到底在哪裡見過呢……
喻澤川的皺眉讓人造成了誤會,身後的秘書見陸延脖子上戴著工牌,語氣不善問道:“你是哪個部門的?上班時間怎麼還在外面逗留,知不知道你剛才撞到了……”
“算了。”
喻澤川冷不丁打斷她的喋喋不休,聲音淡漠:“是我撞的他。”
僅僅一句話,就讓對方收了聲。
陸延回過神,並不見普通打工人的驚慌不安,接連三次的死亡賦予了他一種格外矛盾的
氣質,讓人難以掌控的蠱惑欲念,卻又兼具少年人的清朗純粹:
“對不起喻總,是我剛才走路太著急了,下次一定注意。”
簡簡單單一句話,給誰都留了體面。
陸延語罷對喻澤川微微頷首,側身走進了電梯,一個擦肩的距離,喻澤川這才發現對方比自己稍微高了小半個頭,下意識看去,電梯門卻已經開始緩緩合上。
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短暫接觸,喻澤川清楚看見電梯裡的男子對自己笑了笑,俊美的臉龐帶著幾絲若有若無的病氣,眼眸彎起,像鉤子一樣將他的魂也勾走了。
“叮!”
電梯門關上,那張臉也徹底消失。
“喻總?喻總?”
秘書的輕喚讓喻澤川終於回神,他皺了皺眉:“沒什麼,走吧。”
晚上蔣博雲還安排了飯局,大概又是替他的某個親戚拉投資。喻澤川這些年已經幫扶他夠多,年紀輕輕就當上總經理,對方眼底的野心卻怎麼也撲不滅,風一吹就燃了起來。
喻澤川冷眼旁觀蔣博雲的貪婪,但因為內心孤寂太久,一時竟舍不下那些虛情假意的關懷。
錢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買齊所有,連情意也能買到,隻是不知真假。
喻澤川淡淡闔目,這麼想著,心中不由得蔓延淡淡的嘲諷。
陸延上樓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將近二十分鐘,但不知是不是因為蔣博雲提前打點過的緣故,主管掃了他一眼,居然什麼都沒說。
江康康又躲在工位後面吃面包,看見陸延過來,含含糊糊提醒道:“哥們兒L,你遲到了。”
陸延拉開椅子落座:“我知道,今天不小心起晚了沒趕上車。”
他和江康康都是實習生,在辦公室裡屬於生面孔,難免被使喚來使喚去。陸延主打一個扮豬吃老虎,彆人讓他做什麼都笑眯眯的說好,但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江康康傻實誠,又想給領導留一個好印象,今天一天彆的沒乾,淨給人跑腿了,到了晚上下班的時候,已經累得癱在椅子上起不來了。
江康康戳戳陸延:“哎,今天晚飯在外面吃唄,樓下有家小碗菜還不錯。”
出門在外,能省一點是一點,兩個人搭夥吃飯比一個人劃算。
陸延看了眼手機,蔣博雲已經在催他下樓了:“今天可能去不了,有朋友找我。”
江康康來了興趣:“誰啊?男的女的?”
末了又感慨一聲,半是羨慕半是含酸:“你剛上班第一天,起碼有四五個妞向你放電,當什麼小會計啊,當小白臉多好。”
陸延收拾好工位,準備下班,聞言打了個響指,半真半假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改天試試。”
蔣博雲的車就在外面等著,陸延走出公司大樓的時候,就見一輛黑色寶馬停在路邊。他掃過駕駛座那張熟悉的臉,直接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笑吟吟打了個招呼:“蔣總,不好意思,我剛剛下班,讓你久等了。”
蔣博雲現在還沒爬到最高的那個位置上,慣會裝模作樣,聞言笑了笑:“這有什麼,我也剛到沒一會兒L。”
他語罷發動車子,不經意掃了眼後視鏡:“今天上班怎麼樣?沒人欺負你吧?”
陸延沒有坐副駕駛,而是選擇了距離更遠的後座,狹窄的位置險些容納不下那兩條長腿。他懶散靠在位置上,莫名想起蔣博雲上輩子發瘋殺人的模樣,唇角出現一抹弧度,顯得有些玩味:
“怎麼會,你都幫我打點過了,主管和同事對我都挺好的,就是……”
蔣博雲被他的笑意晃了一下神,下意識問道:“就是什麼?”
陸延故作擔憂:“就是今天早上上班,我不小心遲到了,結果進電梯走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喻總……”
“吱呀——!”
蔣博雲聞言下意識踩了刹車,幸虧道路空曠沒什麼人,否則就要出交通事故了,他詫異問道:“你撞到了喻澤川?”
陸延點頭,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我不會得罪了他吧?”
蔣博雲回過神,重新啟動車子:“他這個人喜怒無常,精神又有問題,以後在公司遇見還是儘量避開吧。”
陸延淡淡挑眉:“那等會兒L吃飯……?”
蔣博雲:“就說你是我的親戚,他不會計較的。”
言語很是篤定,仿佛喻澤川一定會賣他這個面子。
陸延笑了笑:“那就好。”
這句話彆有深意,可惜蔣博雲沒聽出來。等抵達吃飯的酒店後,他們在服務員的引導下上樓來到包廂,因為路上堵車的緣故,比預定時間稍微遲了半小時。
蔣博雲站在門口,低頭看了眼手表,出聲叮囑道:“等會兒L千萬彆亂說話,知道嗎?”
在他眼裡陸延還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去,在這種大場合難免露怯。
陸延點頭,笑意溫順:“聽懂了。”
蔣博雲聞言這才放下心,推門走進了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