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局遊戲,陸延死於倒數第二天淩晨。
這一局遊戲,他已經成功存活到了最後兩天,他深知細節決定成敗,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格外謹慎,打定了主意足不出戶。
與此同時,喻澤川也顯得有些反常,例如他開始頻繁使用電腦關注外界新聞,又頻繁打開定位係統關注蔣博雲的動向,那雙冰冷的眼眸仿佛藏著數不儘的心事,又像暴風雨來臨前平靜的海面,下面滿是暗沉洶湧。
陸延知道,喻澤川打算殺蔣博雲了。
對方上一局也是這樣,先讓蔣博雲體會到身敗名裂的痛苦,再出手結束他的生命。
陸延想勸,卻發現自己好話壞話都說儘了,實在沒什麼新鮮玩意可講,總不能把喻澤川關小黑屋吧?
那不行,他打不過對方。
晚上的時候,喻澤川穿戴整齊,看樣子是準備出門。他把“百歲”抱進航空箱,因為穿著一身黑色的連帽衛衣,皮膚在燈光下顯得像白玉一樣:“我帶貓去醫院打針,今天可能會晚點回來,你不用等我。”
喻澤川還是嫌這個名字難聽,不肯叫,滿嘴貓來貓去的。
陸延原本躺在沙發上玩手機,聞言指尖一頓,敏銳察覺到了不對勁:“白天醫生上門不是打過一次了嗎?”
喻澤川順手關上艙門,因為低著頭的緣故,看不清神情:“我給救助站捐了一筆款,醫院答應好好照顧這隻貓,今天晚上就送過去,反正我們也養不了。”
百歲的狀況已經很糟糕了,非要24小時待在醫院不可,他們兩個沒有任何醫療經驗,確實養不了。
但陸延總覺得這句話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他從沙發上坐起身看向喻澤川,眉頭微皺,好半晌才問道:“明天去不行嗎?”
要送救助站白天就送了,何必等到晚上,喻澤川分明是想去殺蔣博雲,找個借口出門罷了。
喻澤川做出的決定很少反悔:“就今天。”
儘管陸延脾氣一向好,但看見喻澤川這份油鹽不進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躥起一股火,他心想你去吧去吧,殺了蔣博雲再自殺,他媽的剩他一個人逍遙自在。
“你想去就去吧。”
陸延的語氣細聽有些冷,實在是破天荒的事。他語罷重新倒回沙發,繼續刷自己的手機,然而靜等半晌,耳畔卻沒有傳來任何動靜,頭頂悄然落下了一片陰影。
喻澤川站在沙發旁邊,彎腰對陸延伸出雙手,笑著低聲問道:“陸延,抱一下?”
他很少笑,甚至可以說是從來不笑,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燈光原因,眼底滿是亮晶晶細碎的笑意,一度讓陸延產生了錯覺。
這個人真的是喻澤川嗎?
陸延還是有些生悶氣,他眼神盯著屏幕,看也不看喻澤川:“等你回來再說。”
喻澤川卻好像在哄他似的,聞言居然沒有生氣,而是主動把陸延抱進了懷裡。他將下巴擱在陸延肩頭,親了親他的側臉,又親了親他的耳朵,忽然沒頭沒
腦道:“真想讓我爺爺看看你。”
陸延疑惑:“爺爺?”
喻澤川點頭,仿佛想起什麼往事,眼底冰霜消融了一瞬:“他和你一樣,很喜歡小動物。”
“如果他看見你,應該會挺高興的。”
但也隻是“如果”,但也隻是“應該”,因為喻老爺子早就去世了,活著的人也隻能靠回憶千般猜測。
喻澤川怎麼能不恨呢?
陸延心想。
於是他眼睜睜看著對方抱了自己一下,拎著那個航空箱離開了家門,竟是一句阻攔的話都說不出來。百歲趴在裡面,琥珀色的眼眸透過縫隙看向陸延,用爪子撓了一下門,好像在道彆。
它很乖,從收養回來的那天就很乖,在醫院做檢查打針,疼極了也不撓人,隻是痛苦喘著粗氣,承受車禍帶來的舊傷。
如果能早點遇到就好了。
陸延的腦袋裡怔怔冒出了這個念頭。
喻澤川走後,他忽然沒心思玩手機了,起身在客廳裡來回踱步,顯得有些焦慮。
情感告訴他必須阻攔喻澤川的行動,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卷進這場風波,而且喻澤川根本不會聽他的。
隻剩最後一天了,隻剩最後一天了。
陸延從沒有那一刻如此感受到命運的不可抗力,就像軌道上呼嘯而來的火車,隻會按照既定的路線行走,如果想以身獻祭阻擋它的運行,下場就是被狠狠碾成兩截。
陸延拿出手機,哆哆嗦嗦開始給喻澤川發信息:
【你到醫院了嗎?】
【貓安頓好了嗎?】
【幾點回來,我去接你。】
【上次你沒看完的電影還有最後幾天就下架了,明天一起去看吧。】
……
陸延像個話癆,他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打過這麼多字,但消息發出去就像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時間悄然流逝,不知不覺到了第二天清晨
落地窗外的天空透著一絲壓抑的鉛灰色,烏雲滾滾,仿佛隨時會落下一場驟雨,冷風順著半開的窗戶吹進來,暖氣轉瞬就散了個乾淨。
陸延好幾天都沒合眼,終於支撐不住睡了過去,他閉目躺在沙發上,心想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有心思去擔心彆人的命嗎。
蔣博雲那個禍害現在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上一局就死的挺慘,被喻澤川捅得腸穿肚爛,這一局下場估計也好不到哪兒L去。
也不知道喻澤川殺完人會回來找自己,還是像上一世當場自殺。
希望對方回來找找自己,好歹告個彆。
但不回來也行,免得見面難受。
陸延就這麼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睡著了。半夢半醒間,他好像聽見了門鎖打開的聲音,心想喻澤川還真回來了啊。
但很快陸延就發現了不對勁,因為他的脖頸猝不及防抵住了一柄冰涼的刀刃,房間裡多了兩名不速之客。
陸
延瞳孔收縮,一瞬間嚇得心臟驟停,他倏地睜開雙眼,猝不及防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風度翩翩,卻也猙獰陰沉——
蔣博雲沒有被喻澤川捅得腸穿肚爛,他不知怎麼查到陸延的住處,帶著一名保鏢悄無聲息潛了進來。
陸延的臉色幾經變換,最後終於扯出一抹笑意:“蔣博雲?”
媽的,最後一天了,這貨怎麼還是找上門了?!
蔣博雲一定焦頭爛額到許久都沒睡好覺,眼下滿是青黑,他向來衣著光鮮,此刻身上的襯衫卻皺巴巴滿是折痕,看起來頹廢失意。
蔣博雲盯著陸延,陰森森問道:“陸延,U盤呢?!”
蔣博雲快被最近接二連二發生的事逼瘋了,先是林安妮捉奸害得他和林氏決裂,後面又發現陸延偷走了他的U盤,現在海景樓盤已經成為賣不出去的垃圾,他急需用U盤當做把柄逼迫那幾個股東幫他填補資金漏洞。
而且裡面的東西萬一流出去,他不止會身敗名裂,還要坐牢。
陸延故作不知:“U盤?什麼U盤?”
蔣博雲一把掐住陸延的脖頸,歇斯底裡的模樣像極了當初的喻澤川,恨聲道:“U盤!你從酒店偷走的U盤!陸延,把東西交出來,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事!”
最近發生的事實在太不對勁,而且細究起來都和陸延有關係,否則他怎麼會千方百計想偷走U盤,林安妮又怎麼會那麼巧到酒店捉奸,緊接著樓盤就出了問題。
陸延這才發現喻澤川以前掐自己手下留情了,蔣博雲這廝掐起來才是真的不要命,他額頭青筋暴起,艱難攥住蔣博雲的手:“U盤……咳咳咳……U盤我放到……放到公司裡了……”
陸延總不能說東西在林安妮手裡,誰知道蔣博雲會不會發瘋亂殺,情急之下隻能編了個借口。
蔣博雲顯然不信:“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會放公司嗎?!”
陸延劇烈咳嗽了一聲:“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沒聽說過嗎?”
蔣博雲聞言掐住他的手終於鬆懈了幾分力道:“在公司什麼位置?!”
陸延大腦飛速運轉:“就在我以前的工位上……抽屜第二層……”
蔣博雲並沒有立即相信陸延的話,而是回頭看向身後的保鏢:“把房間搜一遍!”
那名保鏢應聲,立刻開始在房間搜索,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連衛生間都沒放過,然而就是沒發現U盤的絲毫蹤跡,隻能對蔣博雲道:“董事長,沒有發現U盤。”
蔣博雲眼底悄然閃過一抹殺意:“你先找根繩子把他捆起來,立刻開車去公司拿U盤,不管拿沒拿到都要給我回電話。”
陸延心中暗叫糟糕,早知道就編個遠一點的地方了,從這裡去公司一來一回最多四十分鐘的路程,萬一對方沒找到,自己豈不是死翹翹?
但已經晚了,陸延被捆在了椅子上,嘴上還貼著膠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蔣博雲在陸延面前來回踱步,冰涼黏膩的目光令人害怕
,他聽起來像是在問問題,卻全程都在自言自語:
“陸延,我到底哪裡對你不好,你要這麼背叛我?!”
“是不是鼎遊集團讓你來的?!他們給你什麼了?錢,還是房子?!”
他情緒激動時甚至會一把扣住陸延的後腦,精神瘋癲道:“我打拚那麼多年都是為了今天,誰如果毀了我的地位!我就拉著他們一起死!!”
他一字一頓,滿是警告威脅:“一起死,你懂嗎?!”
陸延心想自己最近是不是水逆,怎麼一天到晚淨招惹瘋子。他現在更緊張去拿U盤的那個保鏢,萬一對方找不到東西,蔣博雲說不定真的有可能殺了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著半個小時就過去了。
蔣博雲的手機放在桌上,忽然響了起來,低沉的震動聲落在陸延耳朵裡和催命符無異,讓他連心都懸了起來。
蔣博雲一直在焦急等消息,見狀立刻接通電話,也不知那頭說了些什麼,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格外難看,怒不可遏將手機砸到了地上。
“砰——!”
屏幕碎裂成蛛網。
“陸延,你敢耍我?!”
蔣博雲是真的氣瘋了,保鏢說陸延的工位早就被清空了,抽屜裡面什麼都沒有。他走到陸延面前,用刀刃抵住他的右腿,毫不猶豫狠刺了下去,布料劃破,鮮血一點點溢出,打濕了暗色的褲子。
陸延痛苦悶哼一聲,卻再沒了動靜。
他一向很能忍,這點疼痛還在接受範圍之內。
蔣博雲用力拔出刀,有星點鮮血濺到了眼睛裡,他卻眼也不眨,死死盯住陸延:“我再問你最後一遍,U盤在哪裡?!”
陸延聞言虛弱抬頭看向他,臉色因為流血過多顯得有些蒼白,也不知為什麼,他直到現在還能笑得出來:“不好意思,我忘了,U盤被我寄回老家了。”
“你如果現在開車去拿,明天應該能到。”
隻剩最後一天了。
陸延隻要想辦法活到今天晚上,任務就算完成了。
但很可惜,蔣博雲不像喻澤川那麼傻,隨便哄兩句就會信他的話:“寄回老家了?你用什麼發的快遞,單號呢?”
哦謔。
陸延當然沒有,於是他的腿上又挨了一刀。
真他媽的疼。
蔣博雲的耐心徹底告罄,那柄沾血的刀最後緩緩上移,抵住了陸延咽喉,隻看他眼中的狠意,絲毫不讓人懷疑他會在下一秒狠狠刺進去:
“陸延,我給你最後二秒。”
“二、”
“二、”
“一!”
刀尖高高揚起準備刺下,說時遲那時快,陸延忽然掙脫繩索,一個飛撲過去和蔣博雲扭打在了一起。
陸延原本可以輕鬆解決蔣博雲,但因為腿上挨了兩刀行動受限,在地上幾個翻滾,終究還是被對方壓在了身下。
蔣博雲一手扼住陸延的喉嚨,一手揚起刀刃,這下
是真的起了殺心,然而就在他準備刺下去的時候,身後忽然襲來一陣劇痛,猝不及防被人踹翻在地,整個人飛出了好幾米遠。
“砰——!”
是喻澤川。
他不知從哪裡趕回來,推門就見陸延和蔣博雲扭打在地,一腳將後者狠狠踹翻在地,待發現地面的狼藉和鮮血後,眉眼狠戾到令人心驚。
陸延!?[(”
陸延失血過多,連視線都開始模糊了。他隻感覺自己身上陡然一輕,緊接著被人從地上扶起來,耳畔響起了一道低沉焦急的聲音:
“陸延?!你沒事吧?!”
陸延聞言艱難睜開雙眼,無數個虛影重疊在一起,組成了喻澤川那張熟悉的面龐。他見狀心中陡然一鬆:“你去哪兒L了?我給你發那麼多消息,你一個都不回……”
喻澤川見陸延渾身是血,慌得六神無主,連手都在抖,哪裡還有心思回答問題:“你先彆說話,我幫你叫救護車!”
陸延聞言忽然攥緊他的手腕,因為鮮血的緣故,指尖觸感黏膩,卻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道:“先報警……報警把蔣博雲送進監獄……”
“喻澤川,你彆殺人,好嗎……”
“千萬彆殺人……”
陸延的傷雖然嚴重,但死不了,隻要現在把蔣博雲送進監獄,喻澤川就不用手上沾血,而他的任務也能完成。
陸延直到剛才看見喻澤川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是後悔的,後悔沒有在對方出門的時候把他攔住。命運是一條橫衝直撞的火車,他無法使這輛車停下,卻可以在下一個岔字路口讓它走向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不知何時,蔣博雲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了身,他萬萬沒想到喻澤川居然還在a市,也萬萬沒想到對方和陸延勾搭在了一起,刹那間什麼疑惑都想通了,仇恨的火焰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燃燒殆儘。
蔣博雲怒吼出聲:“喻澤川!你去死吧!!”
身後陡然襲來刀刃的破風聲,喻澤川條件反射躲過,回頭就看見蔣博雲滿臉殺意,當即和對方扭打在了一起。
憤怒是最好的力量催化劑,再加上手中有刀,蔣博雲在癲狂情況下竟和喻澤川打得不相上下,屋內的東西劈裡啪啦落了一地。
不知過了多久,喻澤川終於拚著挨了一刀的代價將蔣博雲踹翻在地,他死死掐住對方的脖頸,從蔣博雲手中搶過刀刃,濃稠的鮮血幾乎讓他握不住刀柄,眼眶猩紅,滿是恨意。
“蔣博雲,你早就該死了!五年前你就該死了!”
喻澤川花了一夜時間好不容易平複下的恨意,終於在此刻掀起滔天巨浪。他想起自己去世的爺爺,想起毀於一旦的公司,想起自己五年的牢獄,恨不得將面前的人千刀萬剮。
蔣博雲死到臨頭,喉間溢出癲狂笑意:“我該死?我是該死,可是喻澤川,你怎麼不想想你自己有多蠢!”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吐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你以前被我騙,現在被陸延那個賤人騙,你知不知道當
年的賬目就是他幫我做的,你居然和一個仇人勾搭在一起?!”
蔣博雲笑完了就開始惡狠狠咒罵,絲毫不顧喻澤川陰沉駭人的臉色:“喻澤川,你就是個神經病!誰會喜歡一個神經病,我當年和你在一起惡心死了!”
“你不就是有點臭錢嗎?大少爺了不起嗎?天天擺著個臭臉給誰看!”
“你這輩子永遠得不到彆人的真心!你活該!”
蔣博雲嘴裡吐出的每個字都化作最惡毒的詛咒,狠狠砸在喻澤川的心上。他呼吸急促,氣得渾身冰冷顫抖,倏地舉起刀刃刺了下去——
沒有想象中的鮮血噴湧。
刀尖在距離蔣博雲咽喉一厘米的位置停住了。
空氣中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阻隔,讓喻澤川手腕顫抖,怎麼也刺不下去。
蔣博雲見狀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弧度,無聲動唇:“喻澤川,你注定要死在我手上——”
“刺啦!”
是利刃劃破衣物,刺進血肉的聲音。
蔣博雲身上原來還藏著一把刀,他惡狠狠刺進喻澤川的心臟,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濺得他滿臉都是,整個人笑得癲狂難以自製:“哈哈哈哈哈哈哈喻澤川,你去死吧!我不好過你們也彆想好過!”
“你想和陸延雙宿雙棲,做夢去吧!”
蔣博雲的笑聲在房間裡格外刺耳,忽然像被人掐住嗓子似的戛然而止,變成了破舊風箱似的痛苦喘氣聲,隻見數尺高的鮮血從他的喉間噴湧而出,怎麼捂也捂不住。
蔣博雲吃驚瞪大眼睛,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喉嚨,他眼睜睜看著渾身是血的喻澤川冷漠抽刀離開,然後一步一步,踉蹌走向了旁邊的陸延。
陸延原本都快失血昏迷了,聽見蔣博雲抖出賬目和自己有關的事,又瞬間嚇醒了,偏偏雙腿受傷,無處可逃。
他倒在地上,眼見喻澤川蒼白的臉頰滿是鮮血,眼神陰鬱,好似惡鬼一樣朝自己步步走來,渾身如墜冰窖。
完了,對方肯定是來殺他的。
陸延沒想到自己重來一局,還是要死在喻澤川的手上,他慌得六神無主,耳畔隻能聽見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怎麼辦?他要先下手為強嗎?
喻澤川心臟中了刀,離任務完成隻剩下半天了,隻要他現在動手,有足夠的勝率可以活下來。
陸延呼吸沉重,在腦海中反複演練自己該怎麼做,然而身體卻一動不動,仿佛早已被死亡馴服,接受了即將懸在頭頂的刀尖。
他控製不住瘋狂胡思亂想,直到一具溫熱的軀體轟然倒在面前。
喻澤川好像有些支撐不住了,臉色蒼白如紙,厚厚的黑色衛衣吸飽了鮮血,透著腥氣的暗沉。他半跪在陸延身邊,卻沒有殺他,而是用那雙沾血的手,顫抖摸了摸陸延肩膀、心臟、腹部……
他在檢查陸延有沒有受致命傷。
那麼細致,那麼小心翼翼,仿佛是自己的珍寶。
待發現沒有後,喻澤川嗜血的神情終於
有所和緩,胸口的傷勢讓他連說話都困難,但他還是對陸延扯出了一抹蒼白的笑意:
“彆怕……我報警了……”
陸延怔怔看向喻澤川:你不殺我嗎???[”
這個人該殺他的啊,為什麼不殺他?
喻澤川捧著陸延的臉,輕輕抵住他的額頭,呼吸間滿是血腥氣,每個字都虛弱到幾近無聲:“我不信蔣博雲的話……
“陸延……我隻信你……”
他們之前約定過的。
喻澤川記的一直很牢,他從來沒有忘記陸延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記得陸延讓他彆殺人,於是把貓送到醫院後,就準備回家了。
喻澤川努力在笑,語氣滿是歉然:“陸延……對不起啊……百歲送到醫院後……就不行了……”
搶救了很久,所以一夜都沒趕回來,他不知道該怎麼和陸延說,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殺蔣博雲。
喻澤川開著車,在深夜的馬路上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把袖子裡藏著的刀解下來丟進了垃圾桶。
假如時光停在這裡,那將是最好的結局。
“對不起……我還是殺人了……”
陸延耳畔響起了對方低不可聞的聲音,喻澤川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軀緩緩滑落,頭顱也低了下去。陸延下意識接住他的身體,這才發現對方的衣服沾滿了鮮血,讓人忍不住心驚一個人的身體裡居然可以流出這麼多的血液。
喻澤川閉著眼,一動不動。睫毛打落一片陰影,安靜得好像睡去一般,斑駁的鮮血讓人看不出原本蒼白的膚色。
他死了,這破敗的一生終於結束,再也不用恨任何人。
“喻澤川?”
陸延聽見了自己不可置信的聲音,沙啞、顫抖。
然而空氣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人回應他,外間電閃雷鳴,仿佛要將陰沉黯淡的天幕硬生生撕裂,數不清的雨水從天而降,將這座城市淋成了海面上的孤舟。
陸延重生而來,可以預知很多事,卻又不知道很多事。
他不知道他隨口的一句話、一個擁抱,都讓喻澤川對未來產生了微弱的希冀。
他相信你,他不殺人了,於是他扔掉了從不離身的刀。
他想和你一起活著,他惦記著那場沒能和你看完的電影,於是刺向蔣博雲的刀尖在最後一刻遲疑停住。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來,卻被推入更深的死亡。
二局遊戲。
他殺過你兩次,救過你一次,最後活在欺騙中,最後死在了你的懷裡。
“轟隆——!”
一道雷聲陡然響起,狂風裹挾著外間的冷雨,從大開的窗戶吹進屋內,將陸延澆得渾身濕透。
係統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再次出場,一顆漆黑跳動的心臟,周邊縈繞著若隱若現的紫色電流,像是威懾,又像是枷鎖。
【603號宿主,恭喜你已經完成了存活任務,是否選擇進入下一遊戲
界面?】
對陸延生命存在威脅的隻有兩個人,現在他們都死了€_[(,任務判定成功也無不可。
陸延一動不動,緊緊抱著喻澤川逐漸冰涼的屍體,看起來失魂落魄。
係統飛近,嘲諷出聲:【你真虛偽。】
陸延倏地抬頭,眼眶猩紅,莫名看出幾分惡狠狠的模樣:“你耍弄彆人的生命,看著我們為了活命打得頭破血流,是不是很有意思?!”
係統如果是人的話,神情一定是嘲諷的:【規則如此,如果你那麼舍不得,可以選擇和他一起死。】
空氣徹底靜了下來。
係統好像一定要犯這個賤:【你怎麼不和他一起死?】
它話音剛落,就見陸延緩緩撿起地上沾血的匕首,跳動的身形一頓,反應過來倏地飛了過去,聲音低沉不可置信:【你瘋了?!】
陸延心想自己是瘋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直直看向係統,眼中爆發出驚人的狠意,一字一句道:“再給我一次重生機會!”
他不甘心:“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係統見狀反倒安靜了下來,冷冷提醒道:【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而且也沒有足夠的積分兌換重生機會。】
陸延:“幫我想辦法,我可以用彆的東西換,什麼都可以!”
係統嘲諷出聲:【可你什麼都沒有,連命都沒有。】
陸延本該惱怒,唇邊卻忽然扯出一抹笑意,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接將匕首橫在了脖頸上:“那你就去找下一個宿主吧,老子不陪你玩兒L了!”
去他媽的遊戲!去他媽的係統!去他媽的、該死的宿命!
大不了不活了,誰怕誰!
陸延心中滿是怒火,匕首也下了狠勁,然而還沒來得及割下去,耳畔猝不及防響起了係統的聲音——
【等等!你還有一個福袋沒開!】
陸延動作一頓。
係統飛近,語氣焦急:【你還有一個福袋沒開!萬一裡面有神級道具呢!】
陸延冷冷道:“那你現在開!”
係統隻好幫他把抽獎頁面調了出來,隻見正中間是一個金黃色的小福袋,陸延毫不猶豫點擊開啟,屏幕驟然炸出一朵金色煙花,一陣虛擬特效過後,空氣中緩緩浮現出了一個藍色的沙漏。
【叮!恭喜宿主獲得道具“逆流”!】
陸延抬眼看向係統:“這個道具有什麼用?”
係統似乎是沒想到他會抽中這個,愣了一瞬:【“逆流”可以調整時間流逝,讓你在死亡之後回到過去,但這個道具有非常大的隨機性。】
陸延:“例如?”
係統:【例如你可能回到遊戲開始的時候,也有可能回到上一秒,還有可能回到更久遠的從前,根本不受自己控製。】
陸延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我該怎麼使用?”
係統緩緩吐出了兩個字:【死亡。】
它說:【你死了,就可以自動觸
發道具。】
這是一個有些難,卻又不怎麼難的條件。畢竟所有人都會死,但大部分人都不敢死也不想死。
很可惜,陸延不是正常人,他俯身將喻澤川的屍體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然後握緊刀刃抵住自己的咽喉,思考該怎麼刺入才能讓自己死得更利落迅速一些。
係統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其實一點也不在意生死,在陸延即將下刀的時候,它冷不丁打斷道:【為什麼?!】
陸延動作一頓:“什麼為什麼?”
係統無法理解:【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為什麼還要去死?】
陸延思考片刻,最後歪了歪頭:“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結局。”
是的,一點也不喜歡。
“轟隆——!”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房間徹底歸於寂靜,隻有粘稠的鮮血在地板上肆意蜿蜒,仿佛這裡也曾落下一場無人知曉的雨。
在陸延最初居住的那棟破舊居民樓內,喜歡在晚上讀詩集的女孩終於動筆,坐在窗戶前寫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首詩歌:
我想,
悔意永遠誕生在雨夜,
萬物都在潮濕中瘋長。
是誰希望一睜眼,
歲月倒流回第五年
荒蕪的土地長滿麥子,
愛意爬滿少年的心間。
是誰希望一睜眼,
歲月就過去了一百年,
遙遠的長風穿過曠野
祈求群山見證永恒。
當初埋下的種子終將發芽,
於荒蕪中破土而出,
我憐憫它將來的枯萎,
神卻說,
還有下一個四季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