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包間裡是一張大圓桌,足夠容納二十人,已經坐滿了大半。
蔣博雲的堂弟剛剛大學畢業沒多久,卻已經是一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混子模樣。他大咧咧擼起袖子,五萬一瓶的Corton-Renardes不要錢似的從醒酒器皿中滾滾倒出,馥鬱瑰麗的液體在高腳杯中蕩漾,直接倒了個滿。
蔣小偉豪氣舉起杯子,這個動作又讓杯子裡的液體溢出不少,他看向坐在首位上一言不發的清冷男子,粗聲粗氣道:“喻總,我們兄弟幾個在這裡拍著胸脯保證,隻要你肯投資,這個遊戲開發出來肯定能火,我先敬你一杯了!”
他言語中篤定自信,仿佛一定可以拉到投資,然而桌對面的男子隻是漫不經心盯著自己的右手,自顧自欣賞著修長尾指上一枚用來裝飾的銀戒,融融暖燈下,那雙幽深的眼顯得格外淡漠,仿佛蔣小偉隻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
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尷尬,蔣小偉訕笑一聲,自己給自己打了個圓場:“我先乾了!”
他語罷仰頭飲儘高腳杯裡滿滿當當的紅酒,飽滿細膩的酒體下了肚,沒品到黑色漿果、李子、雪鬆木的味道,隻覺得又酸又澀,好不容易咽下去,還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嗝!”
喻澤川擰起眉頭,心中已然升起淡淡的不耐。他向來討厭交際,蔣博雲卻偏要將他往酒色堆裡拉,滿桌子坐的都是些不學無術的混子,愣頭青一樣,要技術沒技術,要頭腦沒頭腦,張嘴就敢要上千萬的投資——
也不知道是誰借的狗膽。
就在喻澤川已經準備起身走人的時候,隻聽哢嚓一聲響,包廂門被推開,那個借狗膽的人終於到了。
蔣博雲一慣知道喻澤川難伺候,自己遲到半個小時,心中難免惴惴不安,怕對方發脾氣。他領著陸延上前,笑意溫柔,開口就將姿態擺得極低:“澤川,路上有點堵車,我不小心來晚了。”
喻澤川聞言眼皮子也未掀,隻說了兩個字:
“坐吧。”
他脾氣一慣這樣,但落在蔣博雲眼中就是少爺般高高在上,小時候家境貧寒的敏感和自卑反複紮著蔣博雲的心,導致他天生就對喻澤川這種富貴少爺含著嫉妒。
蔣博雲雖然嫉妒,聲音卻愈發溫和:“讓你久等了,下不為例。”
他語罷不知想起什麼,略微側身,將後面的陸延讓了出來:“對了,這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
又是親戚?蔣博雲難道要把他家十灣八村的親戚都一起帶得雞犬升天不可嗎?
喻澤川心中無端冒出這句話,多少帶了點諷刺,然而念頭剛剛升起,就在看見陸延那張臉時倏地煙消雲散,他目光一頓,眯了眯眼。
“喻總好。”
陸延落後了蔣博雲一個身位的距離,因為有前者襯托,他似乎站得格外挺直修長,抬眼看過來的時候不卑不亢,那雙墨色映著細碎燈光,直直撞到了心底。
是今天
早上在電梯口碰見的人。
那樣生動的一張臉,想忘記也難。
喻澤川摩挲著尾戒,聽不出情緒的應了一聲:“嗯。”
誰也不知道這個字代表什麼意思,高興?記仇?不悅?
蔣博雲拉開椅子在喻澤川身旁落座,陸延隻好挨著蔣博雲坐下,不過他一點也不顯眼,安靜坐在旁邊,好像空氣。
蔣小偉一看見蔣博雲,瞬間就像看見了救星,話裡話外都在攛掇著他給自己拉投資,馬屁拍得天花亂墜:堂哥,你可算來了,誰不知道你是喻總身邊的大紅人,你不在旁邊,喻總吃飯都不香哈哈哈哈!”
他明顯知道蔣博雲的心思,故意開口調侃,蔣博雲覺得他說話嘴上沒個把門的,不輕不重斥了一句:“我看你是喝酒喝昏頭了,連場合都不分。”
但也沒否認。
蔣博雲自認為和喻澤川認識那麼多年,談戀愛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現在已經可以試探性邁出第一步了。他語罷起身給喻澤川倒了一杯酒,僅僅斟了四分之一滿,一邊倒一邊介紹:“這是我的堂弟小偉,他和同學最近在開發一款遊戲,我看著還不錯,就是缺點啟動資金,你如果最近有興趣投資,可以考慮考慮他們。”
喻澤川輕飄飄吐出了三個字:“沒興趣。”
蔣博雲動作一頓。
喻澤川從來都不是什麼善心人,如今的地位也不需要討好誰,他倒入椅背,纖長的睫毛垂下,打落一片陰影,側臉如玉般清雅矜貴:“銀川集團從來不做遊戲開發,我對這些也沒興趣,你找錯人了。”
喻澤川其實可以投資,隻看他想不想罷了,很明顯,蔣博雲最近的舉動太過分,已經讓他有些不滿。
蔣博雲很快回過了神,他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上,靠的就是忍,聞言笑意不變,順著喻澤川的話說道:“也是,他們小孩子家家的,還得再曆練。”
價格不菲的菜一道接一道端上來,色香味俱全,還在冒著熱氣,蔣博雲卻食之無味。他眼見蔣小偉那群人喝多了酒去廁所,也借口離開包廂,很明顯私下說什麼去了。
偌大的包廂一時隻剩了喻澤川和陸延,氣氛難免有些尷尬,但不自在的好像是前者,後者倒是一派閒適自然。
陸延看了喻澤川一眼:“喻總,您不嘗嘗菜嗎?”
喻澤川對蔣博雲家親戚的印象隻有“攀炎附勢”這四個字,這個陸延倒是勉強能入眼。今天早上匆匆一瞥沒看仔細,現在離近了,才發現格外符合自己的審美,連頭發絲都十分合心意。
喻澤川眼皮微掀,難得給了回應:“沒胃口。”
那個蔣小偉也不知哪裡買的大學文憑,說話沒一句中聽,成語亂用一氣。菜還沒上,酒先乾了好幾瓶,激動的時候唾沫星子橫飛,他嫌惡心。
陸延勸道:“吃一點,不然容易胃疼。”
他語罷拉開椅子起身,用公筷往碗碟裡夾了幾樣合喻澤川胃口的菜,輕輕擱在對方面前。骨節分明的手背很是白淨,隱隱能看見青色的
血管,襯著酒店富貴風的宮牆紅萬字金邊碗說不出的養眼,但很快就抽離了。
喻澤川意外發現碗裡的菜居然都挺合自己的胃口,眉梢微挑:“你是蔣博雲的什麼親戚?”
陸延重新落座,頗為誠實:“不是什麼親戚,剛好以前認識,我聽蔣總說今天和您有個飯局,就求他帶我一起過來了。”
喻澤川不解:“為什麼?”
陸延對他笑了笑:“我今天早上不小心在電梯間撞到了您,所以想過來賠個罪。”
喻澤川心想原來是因為這個,若無其事收回視線:“我沒那麼小氣。”
陸延聞言不禁輕笑一聲,喻澤川的心眼明明比針尖還小,這話也就能糊弄一下陌生人,對方是怎麼做到面不改色說出來的?
喻澤川聽見陸延在笑,眼風一掃:“你笑什麼?”
陸延搖頭:“沒什麼,吃飯吧。”
一牆之隔,蔣博雲找了處樓梯拐角把蔣小偉他們狠狠訓了一頓,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我沒來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要隨便說話,現在好了,惹了他不高興,你一分錢也彆想拿!”
蔣小偉也是滿肚子火:“我什麼也沒說啊,淨誇他了,給他倒酒也不喝,跟他說話也不理,呸,不就是有點臭錢嗎,什麼玩意兒!”
蔣博雲一把捂住蔣小偉的嘴,生怕他喝醉了回酒桌上到處亂說:“和一個神經病計較什麼,管好你的嘴,等會兒回去什麼也不許說,投資的事以後再想辦法,聽見沒?!”
蔣小偉隻能不甘不願點頭。
殊不知這一幕都被出來上洗手間的喻澤川收入眼底,走廊一人高的裝飾盆景恰到好處遮住他的身形,再加上四周人來人往,蔣博雲一時竟沒發現。
喻澤川面無表情盯著不遠處的蔣博雲,眼底暗沉翻滾,半晌後,忽然嗤笑了一聲。
神經病?
喻澤川饒有興趣歪了歪頭,從他們大學認識的那天開始算起,蔣博雲一直伏低做小,關懷備至,他第一次知道對方原來是用這種詞形容自己的,真有意思。
本以為養了條略貪心的狗,沒想到是隻白眼狼。
如果某個人自己選擇不要臉,那麼喻澤川通常也不會給對方留臉,他唇角勾起一抹危險的弧度,將右手指關節捏得哢嚓作響,正準備走上前讓蔣博雲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真正的“神經病”,腰間卻忽然一緊,猝不及防被人拉到了旁邊空無一人的吸煙室裡。
是陸延。
房間明亮空蕩,卻不知是不是他們進來的太匆忙,不小心觸碰到了牆壁上的開關,光線頓時昏暗下來,隻剩下幾盞裝飾用的小燈。
喻澤川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了陸延那張俊美邪氣的臉,已經出手的拳頭又硬生生收了回來,他冷冷眯眼:“是你?!”
陸延笑了笑:“是我。”
內心卻忍不住歎氣,喻澤川還是這麼繃不住脾氣,萬一衝動之下殺了蔣博雲可怎麼好,豈不是又要坐牢?
他委婉提醒:“喻
總,這裡畢竟是公眾場合,等會兒鬨起來怕臉上不好看,有什麼事不如回去解決?”
回去套麻袋,多好,想怎麼打怎麼打,還沒人知道。
喻澤川聞言就知道陸延一定也看見剛才那一幕了,剛才暴怒的心情忽然平靜下來,卻是由待噴發的火山變成了一潭深寒的死水。他抬手捏陸延的下巴,迫使對方看向自己,吸煙室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尼古丁味道,在黑夜中無聲撩撥人的神經,上癮,興奮。
喻澤川語氣沉沉:“你和蔣博雲是什麼關係,這麼幫他說話?”
陸延順勢看向他,長長的睫毛垂下,灑落一片蠱惑的陰影,聲音玩味,帶著笑意:“那喻總希望我和他是什麼關係?”
喻澤川背靠著牆壁,幾乎被陸延整個圈進了包圍圈,呼吸間滿是對方身上清爽乾燥的氣息,那人的手仍落在他腰間不曾抽離,指尖微微收緊,輕而易舉就攝住了他的敏感點。
喻澤川的腿莫名有些發軟,連呼吸都急促了一瞬,他清冷的面龐染上紅潮,任是無情也動人,咬牙問道:“你是他的小情人?”
嘖,這也太侮辱人了。
陸延似笑非笑:“像嗎?”
他像條滑不留手的泥鰍,什麼問題都原路反問了回去。
喻澤川擰眉:“回答我!”
陸延見人快發怒了,這才不緊不慢道:“隻是普通朋友,我最近在找工作,是蔣總幫忙安排讓我進的公司。”
“蔣博雲?”
喻澤川心想蔣博雲算什麼東西?他能把對方捧上神壇,自然也能讓對方跌入泥地,冷冷開口:“那你大概選錯了靠山。”
陸延明知故問:“什麼意思?”
喻澤川捏住他下巴的手緩緩垂落,二人之間的距離不止沒有拉開,反而越貼越近,說話時溫熱的呼吸都纏到了一起,低聲警告道:“因為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懂嗎?”
陸延眼中笑意更深:“喻總的意思是讓我靠自己?”
喻澤川卻不說話了,他盯著眼前罌粟般惑人的男子,心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念頭:既然同樣都是捧,為什麼不捧一個看起來更順眼,更合自己心意的呢?
“不,”
喻澤川薄唇輕啟,冰涼的指尖忽然用一種極其曖昧的姿勢勾住了陸延的下巴。他滿意打量著對方,低沉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莫名讓人心頭震顫:
“陸延,靠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