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宜王揮劍刺向吳蔚的時候,吳蔚突然大叫一聲:“刀下留人!”
劍尖停在吳蔚胸口的不遠處,吳蔚差點仰了過去,一把抓住窗框才穩住身形。
“還有什麼遺言?”宜王冷冷道。
吳蔚諂媚一笑,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宜王刺過來的劍尖,輕輕往旁邊撥弄了幾寸,隨後從窗戶框上跳了下來,一撩衣襟下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仰頭對宜王說道:“殿下,咱倆都各退一步,民女跪著說,你把劍收一收。咱們心平氣和地談一談嘛,為了我這種小人物搭上您金貴的生命,實在是不劃算,您說是不是?”
宜王怒極反笑,卻還是將劍收了,重新坐到椅子上,說道:“這麼說……你還有後招?”
吳蔚歎了一聲,答道:“民女還沒蠢到這個份上,不準備點後手,哪有資格和您談判呐。”
“說吧。”
“殿下,三個月之內,如果我沒有出現在三個地方,撤銷我之前的部署,那麼剛才我給殿下講的那個故事……就會流傳出去。”
宜王笑了,說道:“就你這點斤兩,還想詐本王?”
“我知道殿下派了小梅全程監視我,但是小梅去送信的時候,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她能知道嗎?”
宜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蹙眉盯著吳蔚,似乎想通過吳蔚的表情來辨彆此話的真偽。
吳蔚當場戳穿道:“殿下彆看了,這一局你賭不起!我的籌碼隻有我這顆項上人頭,我全壓了。殿下若是就此放手,輸的也不過是我這顆人頭罷了,反正於殿下而言也沒什麼用處,若是殿下再執著下去,自然也有人摘走殿下的人頭。”
“你真以為你編造的故事很精彩?即便傳出來了又如何?本王有得是手段壓下去,就算傳到了京城……你以為陛下會因為這樣一個可笑的故事,處置了本王?三個月?到時候東方瑞已經死了,死無對證,本王隻需對陛下說:不過是明鏡司的餘孽編造了這一出重傷皇室成員的故事,挑撥兄弟感情罷了。本王的封地遠在泰州,府兵也是所有藩王裡最少的一個,對朝廷毫無威脅,你覺得陛下會怎麼做?”
吳蔚苦惱的撓了撓頭,說道:“那要是再加上一個故事呢?”
“你的故事還真不少。”
“殿下,可讀過《鄭伯克段於鄢》?”
宜王怔了怔,陰桀的表情逐漸變得平靜,房間裡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夜風帶動燭火的“嘶嘶”聲。
見狀,吳蔚不由得在心中鬆了一口氣,看來這次高寧雪還是靠譜的,自己這條小命算是留下了。
吳蔚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去關上了窗子,吳蔚推窗可不是為了看夜景,而是在看逃跑路線,剛才宜王要是不收劍,吳蔚絕對會跳窗而逃,能不能跑掉不知道,但是求生的念頭不能丟就是了。
吳蔚來到宜王面前,恭順地說道:“殿下,民女能坐下了嗎?”
宜王看了吳蔚一眼,目光中竟露出了淡淡的讚許,
平靜地說道:“坐吧。”
“謝殿下。”吳蔚笑得那叫一個燦爛,一個狗腿,仿佛剛才的劍刺之事根本沒發生過一般。
“說下去吧,你所知道的一切。”宜王說道。
“殿下說的沒錯,關於那場雅集,的確是我編的故事。不過也並非憑空捏造,我是根據當日高寧雪的口述,再加上之後的一些線索,拚湊出來的。其實線索還是很多的!比如……殿下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有沒有什麼東西單獨吃下無毒,可是與其他的東西碰到一起,比如某種氣味之類的,會令人發狂。當時我隨便說了些十八反,十九畏的搪塞了過去,是因為我不想卷入複雜的案件裡,我隻想平靜的生活。但後來想想,這件事或許和東方瑞的案子有關,再比如:東方瑞為什麼會出現在泰州?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還混得如魚得水?說和殿下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殿下信嗎?還有……最讓我懷疑的,就是梅蘭竹菊了,這四個人的性格和處事風格,一點兒都不像是東方瑞悉心教導出來的心腹,反而像是專門給人做臟活累活的死士!”
宜王忍不住瞪了吳蔚一眼,後者“嘿嘿”一笑,繼續說道:“當然啦,上述都是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直到……我們來到了睦州。我這個人呢,一向不喜歡亂翻彆人的東西,可由於睦州東方瑞的宅子失竊,我懷疑是高寧雪在書房裡給東方瑞留了某種線索,所以不得不全面翻看了東方瑞的書房。起初,我以為線索藏在被高寧雪拿走的那些字畫裡,這是一個隻有她們師徒才明白的啞謎。於是我就立刻給東方瑞寫了一封信,詳細地描繪了此事,請她定奪,可是等來的卻是東方瑞被捕的消息。”
吳蔚說的有些口乾舌燥,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一口乾了,才繼續說道:“後來,我反複將書房裡的一切回憶了很多遍,突然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東方瑞的筆跡怎麼會和高寧雪的一模一樣呢?殿下應該是知道的吧?我的那間泰州的米莊,名義上是平佳縣主高寧雪出資開起來的,之後我們還互通了好幾封信,我當時還誇過高寧雪的字進步了。直到在睦州看見東方瑞在書上的批注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東方瑞一直在冒充高寧雪和我通信。所以……那間當鋪,並不是平燕王殿下留在泰州的產業,而是宜王殿下的產業,我寫的每一封信,都被掌櫃的送到了殿下手上,回信則是由東方瑞代筆,也隻有如東方瑞那般了解高寧雪的人,才能精準模仿高寧雪的口吻,騙過我。不過,連東方瑞也沒想到的是:我已經見過高寧雪的字了,還是為了救東方瑞,才見到的。”
吳蔚朝宜王拱了拱手,說道:“這或許也是我敢來面見殿下的底氣之一吧。一直以來幫我的人都是殿下,雖然我不知道殿下為何如此,但我還是非常感激殿下出資讓我開了那間米莊,讓我的家人能在那場大旱中,過得很安逸,殿下還從倉實縣派了那麼多人手給我,給我省了一大筆銀子,讓我得以在泰州買宅安家。我就想著……殿下默默幫了我這麼多,定然是一位高風亮節,心慈仁厚的大好人,怎麼可能會殺我呢?”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吳蔚的這幾句由衷的讚美,宜王非常受用,雖然是冷哼了一聲,臉色卻比剛才好多了。
吳蔚繼續說道:“高寧雪真的很聰明,聰明到我差點都被她給騙過去了。高寧雪之所以會逃婚出走,是因為她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這個秘密令高寧雪茅塞頓開,解開了她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也讓高寧雪把整件案子串聯了起來,想通以後,高寧雪果斷逃了,或許是她真的不想嫁給蕭盛,也是因為她想還明鏡司一個公道,還世人一個真相,不惜以身入局,真的是……非常了不起。高寧雪在書房拿走的那些東西,不過是她放出來的一個障眼法,我在整理東方瑞書房字畫的時候,在裡面看到了一副很新的字帖,無論是紙張還會墨跡都很新,落款是雨山先生,字跡和高寧雪本人的非常像,‘雨山’不正是‘雪’的拆字嗎?而那篇字帖,正是《鄭伯克段於鄢》,其實我一直都很納悶,以東方瑞的心智,不可能會做出那麼衝動的事情,就算她知道高寧雪藏在哪裡,在明鏡司的案子沒有翻案之前,她應該也不會以身犯險。那究竟是什麼原因……會讓東方瑞心甘情願的被抓呢?除非,是東方瑞已經得到了那個最關鍵的線索!所以……東方瑞毫不猶豫地做出了和高寧雪一模一樣的選擇,以身入局!”
說完這些,吳蔚的眼眶紅了,眼底湧動著淚光,吳蔚抿了抿嘴,數次嘗試壓下自己的情緒,均以失敗告終。
眼淚終還是溢出了眼眶,劃過臉龐,滴在了吳蔚的衣服上,眼淚消失,留下一個暗色的圓點。
“殿下,我其實是個很怕死的人,真的。可是在我想明白東方瑞究竟要做什麼的時候,我突然為我的貪生感到莫名的羞愧。我記得殿下問過我……殿下問我,當朝臣以東方瑞的乞兒身份嘲笑她,令她當眾難堪的時候,東方瑞會不會後悔昔日的選擇?我想……我現在可以告訴殿下這個答案了。答案是……東方瑞不後悔。若是再讓東方瑞選擇一次,她依舊會義無反顧地做出和當年一樣的選擇。當年,她不惜舍棄名聲,自入泥濘,化身乞兒收集到了《蛇妖索命案》的線索,此刻,東方瑞以身入局,用她的性命,來替明鏡司翻案。”
“殿下,東方瑞本是個無牽無掛的孤兒,不必為世間的一切所累。可她沒有這麼做,一次,兩次……為的不過是一個真相,一個公道!這樣一個光風霽月的人,才會讓高寧雪置名節於不顧,追查到最後一刻,同樣……我也願意用我這顆人頭做籌碼,為她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