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吳蔚用輕鬆的口吻說完這些,柳翠微的腦海裡突然閃過許多她覺得已經不會再發生的往事。
“掃把星!”
“還沒出門子就克死了爹,還克死了自己未婚的夫婿,這樣好的一樁親事被你自己給克沒了,你可真是該死啊。”
“那不是柳家三娘嗎?可真晦氣!”
“多好的東西啊,怎麼偏偏是柳家三娘繡的呢,這誰敢要?”
“……離她遠點,以後都不許再叫她姐姐了!”
村裡的小孩子們不懂事,聽大人說的多了,對自己產生了莫名的敵意,可是小孩子又怎懂得“掃把星”“晦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他們不過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將從大人那裡學來的詞語,大聲地說出來,喊出來,重複一遍又一遍。
柳翠微已經記不太清楚,當年從那些小槐村的孩子們手中丟出來的石子究竟打在她身上的哪個部位了,可那種疼,她到現在還記得。
並不是柳翠微天生怯懦,不知反抗為何物,而是她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看不到改變的出路。
直到遇見了吳蔚,她的笑容是那樣的好看,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從來沒有過絲毫嫌棄。
柳翠微不是傻子,虛偽和坦誠,她還是能分辨的出來的。
吳蔚就像一束光,在那個寒冷的深秋,刺破黑暗,驅散寒冷,照在了柳翠微的身上。
就是這樣一個靠近了都會令人感到溫暖的人,好像……正在被迫經受著自己從前所經受的事情。
一樣,又好像不太一樣。
淚水,漸漸溢滿柳翠微的眼眸,她的身體簌簌顫抖起來,感覺到一陣冰冷從手腳傳到四肢,再傳到身上。
她的蔚蔚……
“三娘?”
吳蔚閃身挪到柳翠微身旁,拿過柳翠微手中的帕子,拭去了柳翠微眼角的淚。
“蔚蔚,對不起。”
“好好的怎麼哭了?”
柳翠微緊咬著下唇,抓住吳蔚的袖口,低聲道:“我……”
吳蔚歎了一聲,給柳翠微擦眼淚的動作愈發頻繁了。
千言萬語,仿佛哽在了柳翠微的喉嚨裡,她想對吳蔚說:對不起自己知道的這樣晚,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
可柳翠微發現這些話於事無補,她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就像當初自己被村裡人說閒話時的那種感覺,好絕望。
下一瞬,柳翠微被吳蔚擁在懷裡,耳邊傳來吳蔚溫柔的聲音:“三娘,我記得我們剛認識不久,我就對你說過……嘴巴長在彆人的身上,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日子是咱們自己的,要把日子過好了才是。你還記不記得?”
“……嗯。”
“三娘,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我真的不在乎他們說了什麼。我承認……我也難受過,可那並不是因為我無法‘自證清白’而難過,而是這些人的愚昧使我感到難過。那些被人占了便宜,開黃色玩笑的女
老板們的強顏歡笑,使我感到難過;還有……我不能挺身而出為那些女老板說句公道話,使我感到難過。”
這個時代,有許多藍星已經消失的東西,但同時……也有著吳蔚永遠也無法接受理解的東西。
束縛在女子身上的層層枷鎖,世人對女子的刻板又愚昧的偏見,還有大多數女性的不自知與麻木,吳蔚永遠都無法接受,也絕對不會被同化。
吳蔚承認自己已經逐步適應了這個時代,日常生活中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開心的,可總有那麼一刻,吳蔚感覺……自己好像被積壓在一堆鵝卵石裡,這些“鵝卵石”留給自己的位置,和它們一模一樣。偏偏自己比周圍的鵝卵石多了一塊,這導致吳蔚被擠得很難受。
“我們回半山小院去吧。”柳翠微突然說道。
吳蔚看著柳翠微,沒有立刻回答,就聽柳翠微繼續說道:“旱災已經過去了,雖然咱們手頭沒有多少銀子,大不了就過回從前的日子,我可以用我的手藝養你。”
吳蔚笑著摸了摸柳翠微的頭,順勢替柳翠微理了理鬢間的碎發。
“三娘,我真的不在乎他們說了什麼,你信麼?”
“……我信。”
吳蔚將柳翠微的手捧在胸前,用柳翠微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說道:“我承認我不是一個狠心的人,但我的這裡足夠強大。我不傷害彆人,彆人也很難傷害到我!商會的人也不都是壞的,就是有那麼幾個油膩的老板,總是喜歡以開粗俗玩笑為樂。我平日裡是從不會和那幾個人有私下往來的,你要是實在擔心,今後商會的小會,讓二姐夫替我去,反正有了新榨油機,榨油坊又不是離不開他了。但是我覺得,咱們現在還不是回半山小院的時候,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
柳翠微吸了吸鼻子,不得不承認吳蔚說的是對的。
她們的肩上已經多了許多責任,米莊,新宅院也不是說舍棄就舍棄的,經過這大半年的經營,柳翠微切實感受到了面對天災,農戶們的脆弱和無力,從農戶脫身出來的她們,卻沒受到多少影響。
若不是蔚蔚當機立斷開了這家米莊,她們是否有能力支撐去年那場天災?她們有銀子……定是可以的。
可就像蔚蔚說的,萬一趕上那種有銀子也買不到米的時候,又該如何?
見柳翠微恢複了理智,吳蔚繼續說道:“三娘,我們女子的身份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退後不失為一條路,但也會因此錯過許多前面的風景。這世界這麼大,我們都還沒好好去看過呢,我們倆這麼年輕,就守著半山小院終老,等到有一天我倆走不動的時候,會不會覺得遺憾?其實我也在探尋著,探尋女子是否還有旁的出路,你再給我點時間,相信我。”
“好。”
……
二人又聊了些彆的,魚粥做好了,很鮮美,是讓人會想特意再來品嘗一次的程度。
吃完了魚粥,吳蔚又和柳翠微攜手在岸邊走了走,直到夕陽西下,才駕著馬車和柳翠微一起回了泰州城。
……
後來的一段日子裡,柳翠微連續幾日從夢中驚醒,一問才知道:她夢到了張老爹去世後,自己在小槐村的那段日子。
吳蔚明白,定是自己在商會發生的不愉快,勾起了柳翠微痛苦的回憶,吳蔚隻能對柳翠微愈發溫柔嗬護,時刻關注柳翠微的情緒,甚至還專門到香鋪去買了幾盤安神香,點在房間裡,晚上還加了睡前故事的環節。
好在白媒婆隻是一個小插曲,柳家人和張家人再沒提過讓柳翠微嫁人的話題。
即便如此,柳翠微還是選擇相信和尊重吳蔚,並沒有同意讓張水生代替吳蔚去參加商會的小會。
在吳蔚的精心嗬護下,柳翠微的噩夢停了,精神也恢複如初。
是日,商會小會的茶樓裡,吳蔚縮在角落的位置打盹,會長和副會長還沒來,此刻還是東家掌櫃們的“玩笑時間”
“?_[(”
“孫掌櫃,說這些可不太好吧?”
“有什麼的,說不定早都死了呢,我說的這位縣主,就是東方瑞的徒弟啊。”
“……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平燕王老千歲唯一的孫女啊?”另外一位掌櫃的抻著脖子說道。
“噓!”孫掌櫃比劃了一個“禁聲”的手勢,說道:“這位老千歲還是少提為妙,要不我為何你們兜了一圈?”
眾人紛紛點了點頭,在這些人眼中,相比於東方瑞,平燕王老千歲更加不可提。
畢竟山高皇帝遠,可宜王卻就在這泰州城裡,宜王的耳目也無處不在,泰州城已然易主,前主子還是少提為妙。
“平佳縣主怎麼了?”
“我聽從京城回來的朋友說,平佳縣主失蹤了。”
“真的假的?朝廷發告示了?還是被人擄走了?”
“不會是去找她師父了吧?”
孫掌櫃對眾人的猜測嗤之以鼻,煞有介事地說道:“你們知道下個月初六是什麼日子嗎?”
“……孫掌櫃啊,你就彆賣關子了,快說吧!一會兒會長和副會長來了。”
“下月初六是平佳縣主和刑部蕭侍郎的婚期!”
眾人皆驚。
“還剩下不到半個月了,新娘子不見了,你們說這不是要鬨笑話了嗎?”
眾人從驚愕中回神後,當場有人質疑孫掌櫃消息的可信性,這可是皇家辛秘,他一個遠在泰州的掌櫃的如何得知?
孫掌櫃被氣的夠嗆,雖然沒有說出消息的具體來源,卻十分自信並和其他人打起賭來。
商會的會長和副會長來了,眾人不得不結束了這個話題。
吳蔚再次閉上了眼睛,做假寐狀。
以高寧雪的個性,孫掌櫃的這個消息,八成是真的。
高寧雪和刑部蕭侍郎的這樁婚事,是先帝還在時就欽定好的,不過後來先帝駕崩,高寧雪和蕭侍郎一位是皇親,一位是國戚,需得為先帝守孝一年,因而推遲了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