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夫人的面色難看極了,攥著茶杯的手都有些哆嗦,但她到底不是尖銳的人,隻能心中生悶氣,並未出言。
柳二娘子氣得面紅耳赤,幾次都想對媒婆發難,卻顧忌著媒婆的嘴,強忍著。
媒婆也訕訕的,要不是還等著這位吳老板帶著自己去拿銀子,她早就跑了。
柳翠微的表情淡淡的,無悲無喜,仿佛這件事與自己無關,她本就沒打算嫁人,即便蔚蔚今日沒趕回來,她也想好了說辭。
所以這位城南的沈二公子究竟如何,她並不在乎。
吳蔚抓了一把冬棗給了白媒婆,說道:“行,話說開了就行,您也不必放在心上。不介意的話……我總結一下,好吧?”
白媒婆捧著冬棗,僵著笑臉,吳蔚說道:“所以,剛過弱冠之年等於二十九歲,我們家二娘是米莊的老板,沈二郎是行商的走卒,都隸屬於商賈一類,就是門當戶對。所謂的良善之家,是因為沈二郎為亡妻守了二年?治家有方,意思就是分家了,生財有道,就是不靠農田祖產過活,知冷知熱會疼人……是因為成過親?不著急二娘生孩子,是因為男方已經兒女雙全了。白嬸子,你看我總結的可對?”
白媒婆尷尬地笑了笑,她也不曾想到:自己縱橫媒婆界二十餘年,憑借這二寸不爛之舌成就了多少姻緣,今日卻在吳蔚的手上遭受到了職業生涯的滑鐵盧。
在白媒婆看來,實在是沒有比這樁親事再容易成的了!女方已經二十多歲了,父親已逝,家中並無兄弟,隻有一個已經嫁人的姐姐和寡母。
要不是柳翠微尚有些家資,這輩子是很難嫁出去的,就算是有人要,要麼是續弦,要麼就是做人家小妾,她這個年紀也不好生養了,這些女方的家人應該都是明白的。
於是白媒婆打探一番後,便接了這單生意,男方出手也大方,一下子就給了二兩銀子。
……
說完這些,吳蔚也不再講話了,其實她並不想戳穿白媒婆,這番話更多的是說給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聽的。
若是她們覺得,柳翠微即便是被如此作踐也無所謂的話,下一次……吳蔚不在乎和她們撕破臉皮。
家和萬事興,有二娘在,自己才有家!
自己與二娘結成盟誓,相守一生,所以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一家,才是吳蔚的家人,若是這層關係不在了,吳蔚便是這梁朝的一抹孤魂野鬼,才不在乎旁人的死活!
吳蔚微笑著,抬起手臂:“白嬸子,跟我到米莊去結銀子吧?”
“好好!”白媒婆忙不迭的答應了,柳二娘子提醒道:“白嬸子,你拿了蔚蔚的銀子,出去知道該怎麼說吧?”
“哎喲,柳二姑娘和沈二郎八字不合,屬相相衝,說不得,說不得呀。”
柳二娘子這才放人,吳蔚沒再言語,帶著白媒婆出門去了。
柳翠微並沒有第一時間跟上,而是等吳蔚和白媒婆走遠,才對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說道:“娘,二姐。你們若
是想把我嫁出去,那就趁早從蔚蔚的宅子裡搬出去,該回哪兒去就回哪兒去!我若是成了嫁出去的女兒,自然也就無力贍養娘親了,我願意將從前分家出來,娘的那份銀子交出來,二姐回去也和二姐夫一家商量一下,是把娘送回到小槐村去遭罪,還是二姐承擔起贍養母親的擔子,這房契和地契我也斷不會要的,本來就是蔚蔚的東西,是她為了成全咱們一家,為了讓咱家人都能把戶籍遷到泰州城才不得不如此。這宅子,這地契,還有吳柳記米莊,半山小院和張家村的田產,都是該姓吳的,我不能帶著蔚蔚的東西嫁到彆人家,我當初分家出來,一床鋪蓋,半袋子米。我若嫁出去,也隻帶這些嫁妝。從柳家分得的屬於我的那份銀子,我也交給娘,算是全了我這個做女兒的一點孝心,隻是今後成了彆人家的,再無心無力做旁的了。”
柳翠微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追吳蔚去了。
柳翠微的性子,多少有些隨了柳老夫人,從前沒遇到吳蔚時,在柳家儼然是柳老夫人的翻版,唯唯諾諾,少言寡語,隻知道拚命乾活。
後來不得已被趕了出來,又有幸遇到了吳蔚,才慢慢轉變了性子,變成今日能獨當一面的樣子。
可即便如此,柳翠微也從未對自家母親,自家二姐說過一句重話,就是上回柳翠翠一家二口來米莊鬨的時候,柳翠微也隻是哭著勸了柳老夫人幾句,曉以利害,不曾說過半句傷人心的話,情緒比當時的柳二娘子還穩定。
今日柳翠微撂下這一番話,不可謂不重,猶如一擊悶雷,重重地敲擊在了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的心上。
……
其實,這便是柳翠微一開始準備好的說辭,若是吳蔚不及時出現救場的話,柳翠微便打算這麼說了。
蔚蔚到底是疼惜著自己,愛屋及烏了。
寧願多花十兩銀子,讓自家人認清現實,也不願意讓她們難堪,讓自己為難。
可柳翠微不同,她和柳老夫人與柳二娘子是血脈至親,打不斷,攪不散的親情,所以柳翠微不用顧慮那麼多,實話實說就是了。
柳翠微一邊走,一邊悄悄抹去了剛剛溢出眼角的淚水,倒不是為彆的,隻是心疼吳蔚了。
自家娘親和二姐也不想想,自己若是嫁出去,吳蔚憑什麼要供著他們一大家子?真當蔚蔚孤苦無依,非這些人不可麼?
天下孤苦無依的人多了,每個都像蔚蔚這般心善嗎?
自己與蔚蔚如今的關係,雖未捅破,但與世間的平凡夫妻並無二致,她們不過是欺負蔚蔚是女子罷了,若蔚蔚是男子,自己嫁給她,哪裡還有這麼多的煩心事?
為了自己,蔚蔚受了多少委屈?
兩個女子在一起,她們不聲張,不害人,安心做人,誠信做買賣,到底哪裡錯了呢?
自己不是已經有意無意透露過許多次了?
自己不想嫁人,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挺好的,她知足了,怎麼就是不行呢?
……
在半路上,柳翠微追上了
吳蔚和白媒婆,見柳翠微來了,吳蔚問道:“你怎麼跟來了。”
“?”
吳蔚笑了,柳翠微也笑了。
一旁的白媒婆卻驚了,她可不像是柳老夫人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無知老嫗,她這輩子縱橫保媒拉纖界二十餘年,什麼人,什麼事兒沒見過。
什麼公子年過二十,已經迎娶了正妻,幾個妾室,還有數個通房,卻因膝下無子,年年請她說項納妾的,結果一打聽才知道,那公子醉心學業,夜夜與書童宿在書房。
什麼小姑子寧願自梳明誌也不願嫁人,誓死守護寡嫂和侄子的。
還有那宮裡頭放出來的老嬤嬤和老內侍,買了宅子找她說項,想抱個義子來養的。
哦,對了……
白媒婆的業務範圍很廣泛,誰家有不要了的孩子,送到她這裡來,她也能經手。
白媒婆早就知道,這世間的情情愛愛啊,不止存在於男女之間,驚世駭俗,難以宣之於口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也怪吳蔚適才掩飾的太好了,白媒婆竟然沒看出來,眼下她們倆“獨處”那緊緊扣在一起的雙手,還有纏纏綿綿都快拉不開的目光,白媒婆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呢?
白媒婆這人雖然愛財,倒也不算是黑心腸,見吳蔚與柳翠微如此,她心裡那點兒對吳蔚的不滿也煙消雲散了,吳蔚適才的舉措,也情有可原不是?
消氣歸消氣,這銀子還是要收的,就當封口費了,白媒婆如是想著。
……
來到米莊,白媒婆並沒有跟進去,吳蔚和柳翠微來到內堂,從銀匣子裡取了十兩銀子,原先滿滿當當的銀匣子已經見底了,掃一眼就能數清她們現在的家底兒。
柳翠微把銀子給了吳蔚,說道:“你又何必這般糟踐銀子,我執意不嫁,她們還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把我扭了,綁了,逼我嫁人?”
吳蔚無奈一笑,哄道:“你這叫什麼話,都是一家人,何必鬨成那樣?”
吳蔚接過銀子,匆匆去了,將銀子送到白媒婆手上,後者笑眯了眼,揮揮小手絹走了。
吳蔚快步折返回米莊內堂,見柳翠微還坐在裡面生悶氣,賠笑著坐到柳翠微身邊,攬過她的肩膀,喚道:“二娘。”
柳翠微堅持了不過一個呼吸,便軟了身子,靠在了吳蔚的肩膀上,似冤似哀地呢喃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這輩子就算是死,也絕不二嫁。你難道不知我心?”
“冤枉啊,我哪有?”
“那你為何要給白媒婆銀子?咱家的銀子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十兩銀子呢,放在從前,足夠咱們吃一年的了。”
“我錯了,以後省著點兒花。”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我不會讓你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