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蔚沒有再看柳翠翠一家三口一眼,徑直邁出了府衙的大堂,穿過中庭,出了衙門。
路邊張全正坐在車轅上等著呢,見吳蔚出來,跳下馬車取了腳踏,放好。
“謝謝。”吳蔚上了馬車,張全收起腳踏,說道:“東家,咱們現在去哪兒?”
“回米莊吧。”
“好嘞。”
張全一抖韁繩,馬車緩緩出發。
……
回到了米莊,吳蔚把在府衙發生的事情和柳翠微還有張水生夫婦說了,二人沉默片刻,張水生開口說道:“還得借米莊的馬車一用,李鐵牛受了刑,未必能走回小槐村,他們無處可去保不齊了要回來,不如直接在半路接上他們,把他們送回去,外面冰天雪地的,免得出了人命,再惹官司。”
柳二娘子立刻表示讚同,吳蔚和柳翠微也點了點頭。
張水生不再耽擱,讓柳二娘子掛上歇業的牌子,即便是送過去立刻就回來,他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回到泰州城了。
柳二娘子卻說道:“哪有剛開年第一天就歇業的道理?你就放心去吧,榨油坊有我呢。”
“二姐夫放心,我從米莊抽調個夥計過來,先幫著支應兩天,不會耽誤生意的。”
“好,那就有勞妹子了。二娘,看好柱子,彆讓他亂跑,開年了這路上到處都是行人車馬。”
“你放心吧,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
張水生找了床被子塞到馬車裡,柳翠翠一家的行李早就放在裡面了,一直走到快到府衙,才看到柳翠翠一邊架著李鐵牛,一邊攬著柳大虎艱難地走在路上。
李鐵牛這狀態一看就是剛在衙門裡挨了板子出來的,行人看了紛紛繞開,無人幫忙。
柳翠翠感覺自己的臉和心口就像被刀子割過一樣疼,她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錯在了哪裡,大老爺會向著小人說話,為什麼他們夫妻的委屈與艱難,大老爺卻看不見呢?
這回好了,不僅計劃沒達成,自家男人還挨了一回棍棒之苦,虎子上學堂的事兒也沒著落了,最讓柳翠翠不能接受的是,今後也再不能來討要好處了!
明明自己才是長女,自己為了這個家付出了這麼多,她的兩個妹妹在發達了以後,竟然不想著幫襯自己,幫襯這個家!
難道分家了,姐妹之情也沒了嗎?
柳翠翠想要回米莊去問個明白,想要柳老夫人說句公道話,可是心裡頭卻發怵,今日吳蔚的手段著實是嚇到柳翠翠了。
若是二娘和二娘,哪怕是張水生,柳翠翠都有辦法攪出幾分道理來,可是吳蔚與他們家既無血緣,也無姻親。
柳翠翠吸了吸鼻子,感覺自己的臉都要被凍住了。
“哎喲,你這個賊婆娘,慢點!”李鐵牛哼唧的聲音傳來。
“那些人下手也太黑了,這是想打死人呐!”柳翠翠心疼地說道。
李鐵牛的身體柳翠翠最了解,
當初裡正讓人捆了李鐵牛打了二十板子,
傷勢也沒像今日這樣嚴重。
李鐵牛暗罵了一聲,
眼中充滿了怨毒,低吼道:“那個該死的賤人,竟然串通了官府,我不會放過她的!”
“不放過?怎麼不放過?人家現在發達了,咱們今後還是彆來了。”
李鐵牛冷笑一聲,剛要開口,就聽到了張水生的聲音:“大姐,大姐夫,快上車。”
張水生停下馬車,先將虎子抱上去,再幫著柳翠翠將李鐵牛也扶上了馬車:“車裡有床被子,你們要是冷了就蓋上。”
……
張水生駕著馬車直奔城門,車廂裡間或能聽到柳翠翠的啜泣聲。
另一邊,吳蔚假借泰州商會有事,便帶著兩錠銀子,穿著大氅出門去了。
接下來的就是柳家的家務事了,吳蔚想著:自己雖是二娘的枕邊人,可在其他人眼中自己始終是個外人,有些話不該自己這個外人來和柳老夫人講,對方畢竟這麼大年紀了,顏面還是要顧慮一二的。
想到這裡,吳蔚長歎一聲,口中的熱氣瞬間被凝結成煙,再被寒風吹散。
柳老夫人今日的表現,在吳蔚的意料之中,一個受了一輩子壓迫的古代老人,一時半會兒是很難改變觀點的。
有些壓迫經受的久了,就連受害人自己都會覺得是正確的,一旦有人試圖改變現狀,他們反而會覺得不安惶恐。
好在二娘是好的,經過自己有意的引導,二娘已經能隱約察覺到這個時代所加在底層百姓和女子身上的層層束縛,明辨是非。
善後的工作就交給她們姐妹吧,吳蔚如是想著,朝著一家常去的館子走去。
這冰天雪地的,實在是無處可去,折騰了這一上午,吳蔚也餓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
母女二人究竟說了什麼,不得而知。
直到天色徹底暗了,吳蔚才打道回府,回去的時候飯菜已做好有一會兒了,所有人都在等著吳蔚回來一起吃飯。
見吳蔚進來,張老夫人便讓柳二娘子將溫在鍋裡的飯菜都端出來,柳翠微上前去卸下了吳蔚身上的大氅,說道:“去洗洗手,張嬸兒特意去打了一壇好酒來,恭賀你得了宜王賜禮。我去把大氅收到樓上,馬上就來。”
“好。”
吳蔚和張老夫人道了謝,到水房去洗手去了,柳翠微捧著大氅回了房間,先用乾淨布細細掃去大氅上面的灰塵,才仔細疊好,用同來的紅綢子包了,放到了櫃子裡。
出了房門來到柳老夫人的門前,柳翠微叩響房門:“娘,下樓吃飯吧,蔚蔚也回來了。”
房間內,柳老夫人應了一聲,片刻後房門開了,柳老夫人朝著柳翠微揚了揚臉,問道:“還能看出來嗎?”
“不能,走吧娘,我扶著你。”
柳老夫人哭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才停,今天的晚飯都是張老夫人和柳二娘子張羅的,柳老夫人躲在房間裡敷眼睛。
……
榨油坊
一樓大堂,眾人依次落座,張老爹舉起酒杯,說道:“蔚蔚啊,張叔敬你一杯,祝賀你!宜王的賞賜……拿來光宗耀祖也是夠了的,你算是讓我這個老頭子開眼了。”
吳蔚將酒杯下低半寸,才與張老爹碰了杯,後者笑眯了眼,感慨自己為何不多生一個兒子,或者乾脆有一個如吳蔚這般的女兒。
張老夫人給吳蔚夾了一塊排骨,笑著說道:“蔚蔚啊,今兒下午你出去以後,鋪子裡可是來了不少客人呐,還有帶著禮物來的,好在米莊掌櫃的老練,幫你接待了。”
柳翠微說道:“來送賀禮的都是知根知底兒的熟人,東西我都看過了,沒有太貴重的,便做主收下了,禮單就放在內堂的抽屜裡,你想著回禮。”
“知道了。”
柳二娘子見插不上話,便頻頻給吳蔚夾菜,勸吳蔚多吃點兒。
酒過二巡,菜過五味。
柳二娘子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柳老夫人,柳二娘子給柳老夫人倒了一杯:“娘,這酒不錯,你也嘗嘗吧。”
柳老夫人垂下眼,沉默半晌,耳畔還回蕩著兩個女兒對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誡,可她是個笨人,二女兒教的那些話,她反複念叨了許久,卻還是沒有記全。
柳二娘子又碰了碰自家娘親,柳老夫人這才端起酒杯,對吳蔚說道:“蔚蔚啊,柳嬸給你賠不是了。”
吳蔚連忙起身,依舊是傾斜著酒杯,恭敬地與柳老夫人碰過杯子,說道:“柳嬸兒,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您嚴重了。”
柳老夫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想著自家二姑娘對自己的抱怨的話,索性原封不動地說了出來:“是我拎不清,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
一言出,除了柱子還在張老夫人的懷裡扭來扭去要吃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吳蔚在心裡歎了一聲,柳老夫人繼續說道:“我和她爹……我們倆這輩子連字都不認識幾個,辛苦拉扯二個女兒長大,就盼著能家宅和睦,沒彆的心思。老大……我們是偏心老大一家,從前呢,是指望著她能支起這個家,如今二娘和二娘的日子都比老大家好,我這個當娘的……糊塗了。”
柳翠微和柳翠華聽到自家娘親說出這話,都面露不忍,卻並沒有去打斷。
就像柳翠微今天下午說的那樣:有些芥蒂一旦種下了,便始終都會隔著一層。
這句話,說到了柳老夫人的心坎裡。
柳老夫人自顧自地飲下杯中酒,繼續說道:“今天早上的事兒,我實在是沒想到……沒想到後面還有那麼多麻煩,我若是知道,也定不會答應的。我隻是覺著,虎子不過是個孩子,多個人,多雙筷子。可虎子到底是個半大小子,把他養在你們兩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身邊,柳嬸做得不對。”
“柳嬸兒……您嚴重了,我能理解你作為母親的心情,但是我和二娘的日子過得其實也不容易,在您看不到的地方,兩個女子支應著一個鋪子,有許多困難。還請您老人家多體諒。”
柳老夫人點了點頭:“我也想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家裡頭的田產,祖屋都留給了老大一家,他們兩個年輕力壯又有兒子,日子隻要過得勤懇點兒,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