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翌日清晨,柳翠微找了一件吳蔚平時很少會穿的衣裳,就是高寧雪當初送的那幾件。
時至今日,吳蔚和柳翠微還是舍不得買同品質的布料,再做幾套這樣的衣裳,於是二人便默契地將高寧雪送的這幾套壓了箱底兒,隻等著碰上這樣鄭重的場合才會拿出來穿一次。
整套衣服十分繁瑣,需要柳翠微幫忙才能穿上,忙活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才算是穿戴整齊。
衣裳華麗,妝容也不好太過寡淡,柳翠微將吳蔚按到銅鏡前坐好,細細地給吳蔚上妝,描眉。
柳翠微用的眉筆和妝粉,胭脂,都是吳蔚親手做的,用吳蔚的話說:健康不傷膚的,用著才更安心。
吳蔚的雙眉生得好,隻需簡單幾筆就描好了,妝容也是薄薄的一層,看起來彆有一番清新感覺。
看的柳翠微陣陣心動,抬起手指輕輕勾勒起吳蔚的輪廓,愛不釋手。
吳蔚半眯著眼睛,一副享受表情,偶爾會笑著撒嬌道:“癢~。”
要不是擔心碰壞了吳蔚嘴上的薄胭脂,柳翠微真想一親芳澤。
……
米莊的生意忙,大多數時間吳蔚隻是洗漱後便匆匆下樓,已經很久沒有上妝了,從前在半山小院那會兒,吳蔚還會和柳翠微擠在銅鏡前,一起討論哪個胭脂的顏色更適合對方。
上好了妝,柳翠微取來大氅親手給吳蔚披上,扣上胸前的暗扣,再細細撫平,說道:“真好看。”
吳蔚卻不管那麼多的,“吧唧”一口便再柳翠微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個胭脂印子,柳翠微驚呼一聲,嗔道:“快到出門的時辰了,還鬨!”
見吳蔚唇上的胭脂淡了不少,柳翠微隻能再給吳蔚補了一層,來到銅鏡前仔細擦去自己臉上的印子,才推著吳蔚出了房門。
二人來到米莊大堂,夥計們見到吳蔚,無不誇讚道:“大東家今日可真好看。”
“大東家,往後都要這麼穿才好啊!”
平日裡吳蔚的性子爽朗,與夥計們相處得和朋友一般,大家開起玩笑來也沒有那麼多顧忌。
隻見吳蔚揚了揚下巴,掃了眾人一眼,說道:“你們想得美,要不是今日要到宜王府去謝恩,我才不會打扮成這樣呢,麻煩了自己,取悅了旁人。”
夥計們一陣哄笑,繼續乾活。
米莊裡的客人也都紛紛看向吳蔚,不乏驚豔者。
……
吳蔚登上馬車,給張全說了大致的方向,馬車開動了。
宜王府。
侍衛稟報說,吳蔚求見。
“帶她到前廳去候著,本王一會兒過去。”
“是。”
宜王正在東方瑞的書房裡,今日二人一同吃完早膳就過來了,追查的事情有了新突破。
瞥見東方瑞詢問的目光,主動說道:“過來謝恩的,昨兒我派人送了一件大氅過去。”
東方瑞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投入到
卷宗裡。
宜王自顧自地說道:“年前,吳蔚把米莊賬簿的謄寫本連同這半年的分紅送到了當鋪,雖說名義上是送給我那小侄女兒的,可銀子畢竟到了我手上,也不好一點而都不表示。”
東方瑞淡淡道:“殿下決定就好。”
“行,那你就先忙著,本王去去就回。”
……
宜王走後,東方瑞露出一抹笑意。
其實,宜王說的並不是全部的實話。
他之所以會送吳蔚一件大氅,是因為那日當鋪老板來給自己送米莊賬簿和分紅的時候,宜王一時興起詢問了吳蔚的近況,結果當鋪老板哭笑不得地說道:如今泰州城裡的人,都在戲稱吳蔚是放羊娃出身的。
原因是,自打入冬起,吳蔚不知從哪兒弄到了個羊皮襖子,整日穿在外衫的外面,招搖過市!
宜王當即心生不悅,他已打算再讓吳蔚曆練幾年,等自己徹底摸清朝廷在泰州的部署,就派個差事給吳蔚,若是她做得好……委以重任也不是不行。
結果吳蔚不好好愛惜她的名聲,來了這麼一出。
米莊的賬簿宜王讓賬房看過,吳蔚做的賬目就連王府的賬房先生都讚不絕口,奏請宜王推廣吳蔚的記賬方式,從王府到王府所持的所有店鋪,都要把賬目做成這樣,這已經是第二個宜王身邊的人誇讚吳蔚有能力了。
宜王讓賬房算出吳蔚的經營所得,在得知吳蔚也賺了不少時,宜王更生氣了。
明明有銀子置辦好衣裳,偏偏穿得那般寒酸。
宜王又不能把吳蔚揪過來問,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吳蔚的名聲垮掉,乾脆……在自己的私庫中挑了一件短款的大氅,差人在正月十六的清晨,坊市開市以後趁著人多送過去,以此來洗刷吳蔚那個放羊娃的戲稱!
宜王來到正廳,一眼就看到了吳蔚,和上次一樣,正在吃王府的糕點,嘴巴撐的和碩鼠一般!
宜王轉了轉拇指上的翡翠陽綠扳指,信步走到主位上坐好,慢悠悠地說道:“來啦,放羊娃。”
“額。”見吳蔚瞪圓雙眼,一副吃癟的表情,宜王的心情好了不好。
吳蔚也顧不上禮儀,端起茶盞來將卡在喉嚨裡的糕點順了下去,不由得腹誹道:這人怎麼走路沒聲音的?也沒聽到通報聲!
放下茶盞,吳蔚急忙起身,朝著宜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說道:“民女吳蔚參見宜王殿下。”
“行了,坐吧。”
“謝殿下。”
“這上元節都過去了,你今日過來是給本王拜年的麼?”
吳蔚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宜王今天好像有病。
笑容卻很真誠,回道:“回殿下,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來給殿下拜年請安。今日登門,是來謝恩的,拜謝殿下所賜大氅,是民女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衣裳,大恩大德民女永生不忘。”
“嗯。”宜王的心裡舒服了一些,卻說道:“日前,平佳縣主來信說:請本王代為照顧你。本王正
苦惱該如何全了平佳縣主這份心,
賞你點什麼,
就聽人說你新得了個放羊娃的雅號。”
吳蔚面不改色,說道:“民女天生怕冷懼熱,冬日難捱,隻能怎麼暖和怎麼穿,至於旁人如何說,民女倒是不在意的。”
宜王輕笑一聲,說道:“你不在意,多少也要顧慮一下平佳縣主的名聲,她器重你,又視你為友,若是她什麼時候得空來泰州探望你,你們的這份情誼也會公之於眾,堂堂縣主,未來的尚書夫人,卻有一個放羊娃的朋友,實在是有失體面。”
宜王這話若是落在其他古人的耳中,定會使那人羞愧難當,今後謹慎做人,立行於世,方不辱沒了縣主的垂青。
可惜吳蔚不是古人,聽完宜王說的這些,不僅沒有愧疚,反而生出了不同意見,隻是礙於身份有彆,選擇了沉默。
見吳蔚不言語,宜王問道:“怎麼,你不認同本王所言?”
“民女不敢。”
“那你為何不表態?”
吳蔚權衡數次,低聲說道:“若殿下恕民女衝撞之罪,民女也不是不能表態。”
宜王被吳蔚的反應逗笑了,大方地說道:“你說吧,本王恕你無罪。”
吳蔚清了清嗓子,說道:“民女覺得殿下說的……不對。”
“哦?那你說說,本王那句話說錯了?”
“民女以為,縣主的名聲,一部分是來自於皇室的血脈,一部分來自於縣主平日的德行,民女能影響到縣主的,實在是微乎其微。民女不過是怕冷,穿了一件羊皮襖子,怎麼會汙了縣主的名聲?古人雲: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縣主是君子,不以民女粗鄙之姿,願與民女為友,自然也不會在乎民女穿了什麼。民女與縣主相識於困頓,昔日民女的生活比現下窘迫多了,也不見縣主嫌棄的。或許一件大氅於殿下而言,不過是件俗物罷了,可對於民女而言,卻消耗諸多積蓄。同樣都是衣裳,羊皮襖子也很暖,一張上好的羊皮,不過也就五十文錢。民女也並非孑然一身,民女與柳氏三娘義結金蘭,立誓奉其母為母。若是為了所謂的名聲,不顧家人生計,自己穿得光鮮亮麗,卻讓家人吃糠咽菜,縣主若有這樣的朋友,才真的是傷害了縣主的名聲。”
宜王輕哼一聲,卻抬手鼓起掌來,說道:“好一番犀利言辭。若本王真是‘小人’此刻就該出爾反爾,讓人將你拖下去,痛打一頓。”
吳蔚立刻說道:“殿下也是君子。隻是殿下身份尊貴,不沾泥濘之事。若是能穿得起大氅,民女自然也不會每天都套著羊皮襖子了,殿下請看,這大氅不是正穿在民女身上呢嗎?”
宜王自然是聽出了吳蔚話中的揶揄之意,這是在暗諷自己這個藩王不識人間疾苦。不過宜王並未動怒,而是略帶感慨地說道:“前朝從前有個叫東方瑞的女官,你聽說過嗎?”
吳蔚心頭一跳,不過短短的幾個字,吳蔚卻在心中過了許多遍,確定宜王說的是“聽說”而非“認識”才敢點頭,回道:“民間有誰不知道這位大人呢,民女在戲文裡聽到過許多這位大人的傳奇過往。”
宜王笑了笑,繼續說道:“她在你們民間,聲望很高吧?”
吳蔚謹慎答道:“從前是這樣的,如我們這般的布衣百姓,都喜歡聽英雄事跡。”
“從前,她是前朝唯一一位女官,身居要職,可是在許多人的眼中,無論是皇室,還是同僚……她都是個不入流的。”
吳蔚沉默著,等著宜王繼續說下去。
宜王也在觀察著吳蔚,見她面色如常,絲毫沒有泄露半點情緒,問道:“你知道為什麼?”
吳蔚心中隱隱有了個猜測,但還是搖了搖頭:“民女不知。”
“因為她從前是個要飯的乞兒,本王就曾目睹過,一次宴會之上,一位朝臣喝醉了,公然詢問東方瑞,餿飯的滋味如何?引得整場宴會的人都在大笑,先帝也隻是笑著,並未製止。其實本王也好奇,餿飯究竟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