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繡娘和吳蔚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對方,四目相對間,二人的眼中湧動著類似的情緒,也存著同樣的遲疑。
於繡娘和吳蔚而言,這第三家無意是比較妥帖的,同時女子在一處不僅能更自在,也能少一些危險和閒話,主家孱弱而佃農彪悍,時間久了……佃農反過來欺負主家或者暗中使絆子的也不是沒有。
不過……吳蔚之所以如此著急物色佃農,除了時令不等人著急耕種外,還想借機找到幾個幫手來震懾李鐵牛,這麼看的話,那一門子女子就有些不合適了。
“去看看吧,挑一家最合適的。”吳蔚說道。
很快就來到了第一家,站在院門外朝院內望去,光從視覺上就感受到了“擁擠”一一間比吳蔚和繡娘家還小的院子裡,立著一間瓦房和三間土房,瓦房看著有些年頭了,瓦片上透出絲絲秋霜般的白色,牆壁亦是斑駁,三間土房以瓦房為中心,在兩側擠著,想來是家裡連連增添人口,卻無銀錢買地建房所致。
張水生叫了一聲,四間房門先後打開,從裡面探出頭來,吳蔚看了,往繡娘那邊側過去,抿著嘴唇,勉強止住了壓抑的笑聲。
繡娘目露異色,吳蔚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吳蔚並無惡意,她和繡娘住過比這還差的房子,怎麼會去嘲笑彆人?隻是這一家人出來的太齊,動作和表情又幾乎一樣,讓吳蔚不由得想起了藍星的“打地鼠”,很快她也覺得此舉不妥,在心裡道了幾次歉。
張水生事先已打好了招呼,這家的女主人走了出來,給他們開了門,隻在院子裡略聊了幾句,老人家看著吳蔚滿眼討好,直說自家的兒子乾活最是老實,勤快。
繡娘看著對方懇求的目光,心裡不好受,吳蔚見了明白繡娘所想,說了幾句客套話,三人便告辭離去。
來到第二家,情況和第一家差不多,不過好歹是兩個毗鄰的院子,老夫妻和長子夫婦以及幾個沒娶妻的兒子住在一個院子裡,二兒子夫妻帶著孩子住在旁邊的院子裡,說辭也和上一家差不多。
這次,吳蔚和繡娘都沉默了,跟在張水生後面一言不發。
張水生回頭望了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這倆家都不是不勤勉的人家,從前也是人丁興旺,日子紅火的。隻是……哎,咱們平凡人家,除了天災,動蕩、最怕的就是生病,乾脆病死了也不怕,怕就怕久病難愈,薄田種不了細糧,粗糧是不值錢的。到最後隻能賣地救人,要麼人財兩空,要麼……家徒四壁,無地可種,日子越過越窮。”
張水生家就有過這種情況,張老爹的一直有腿疾,如張水生這樣能乾的人,為了給親爹治病也把家底兒都耗光了,好歹張老爹的命是保住了,腿疾也得到了遏製,隻是再沒什麼銀子娶媳婦了,如若不然像張水生這樣乾活的好手,定然不會輪到小槐村的姑娘,好在柳二娘子是好的,她過門以後張家的日子也越來越好了。
張水生心中感慨,不由得多說了幾句:“你們兩個
現在不愁吃穿,
卻也不好太鋪張浪費了,
留著銀子傍身日子才過得踏實。”
對此吳蔚和繡娘深以為然,從前住在老屋裡那會兒,繡娘就生過一場病,直接把家底兒花光了,多虧得繡娘年輕底子好,挺了過來。也多虧了吳蔚心善,繡娘剛一病就當機立斷去找了大夫,否則……還不知道是個什麼結果。
吳蔚暗自感慨:“小農經濟,自給自足”曆史書上這簡單的八個字,便概括了古代農民近兩千年的生活狀態,這八個字看似還有些逍遙和自在的意味,可唯有真的置身其中,不是在影視劇裡,也不是在穿越裡,而是真的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裡,才能明白這八個字裡面究竟有多少無奈,多少血淚,多少不確定性。
平常的農戶人家,對危機和風險的承受能力是很弱的,一場瘧疾,一場風寒,或許就家破人亡了。
吳蔚牽住了繡娘的手,才稍稍定心。
來到第三家,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小小的院子裡,一間茅草屋,低矮的院牆上,曬著些蘿卜乾,地瓜乾之類的東西。
張水生對吳蔚說道:“妹子,這便是第三家,你叫人吧。”
……
這最後一家,共有母女四人,母親不過四十出頭,卻已能看見白發,大女兒和繡娘的年紀相仿,二女兒十四歲,三女兒十歲。
一家四口的衣服均是洗得發白,補丁套著補丁,雖不是面黃肌瘦的病態,卻也能看出營養不良的樣子。
看的吳蔚一陣心揪,繡娘更是眼眶一紅,她也曾撿姐姐剩下的衣服,縫縫補補,直到糟了,爛了還是舍不得丟掉,這樣的生活繡娘太明白其中滋味了。
一看到繡娘和吳蔚,那女子便說開了,將家中的情況和曾經的不幸悉數傾倒出來,卻沒有哭,表情木木的偶爾看向吳蔚和繡娘時,目光裡帶著一絲懇求。
故事其實很簡單,不過是男人乾活時不小心砸了腳,破了個大口子,敷了草藥卻高燒不止,沒多久就去了,種的本就是族中的公田,在那些族老眼裡女兒早晚是彆人家的,便將田地收了回去,一晃五年過去為了養活每一個孩子,曾經的瓦房也不得不賣掉,換了個茅草房住著。
大女兒因家貧遲遲無法出嫁,娘兒四個什麼苦活,累活都做過。
從前,他們夫妻也曾幻想過美好日子的。
女人的聲音倒是平靜,隻是目光木木的,不見一絲淚花,或許是日子太苦,眼淚早就流乾了。
倒是另外幾個小的,聚成一團,三雙眼睛希冀又渴望地望著吳蔚和繡娘。
繡娘幾乎想當場答應下來,還是將目光投向了吳蔚。
吳蔚哪裡頂得住如此“矚目”?
吳蔚歎息一聲,將李鐵牛這個麻煩說了出來,誰知她們非但沒有退卻,反而愈發堅定起來。
那婦人說道:“兩位姑娘放心,這些年我們娘幾個什麼潑皮無賴沒見過?若是那人真敢動粗,我定然擋在兩位姑娘前頭。”
吳蔚答道:“倒也不必,我雖然有心找一門
佃戶幫襯一二,
卻也沒有利用人家的意思,
有些事兒總要事先說明白的,咱們都坦蕩些。”
婦人連連稱是。
吳蔚看了繡娘一眼,繡娘會意,說道:“你們準備一下,這幾日就可以過來了。”
小院內,孩子的歡呼和婦人的道謝聲,疊在一起。
……
幾日轉瞬而過,那家母女四人來上工了。
婦人母家姓李,夫家姓張,吳蔚和繡娘都叫她李大姐,農具都是現成的,吳蔚還答應了儘快買一隻耕牛回來。
午間繡娘和吳蔚管一頓飯,飯菜或許沒有多好,管飽是一定的,收成去掉賦稅餘下的平分就好。
中間吳蔚請張水生要了一窩剛出月的小狗來,一共四隻,分彆取名叫:德芙,費列羅,生巧和大板。
吳蔚和繡娘一齊動手,給四隻小狗搭了窩,做了食槽和水槽,四隻小家夥很能吃,每天都是肚皮鼓鼓。
李大姐很懂規矩,每日下工都來點卯,中午掐著繡娘做飯的時辰先打發大女兒過來幫忙。
為何早上不來點卯?
第一天也是來了的,天未亮就到了,繡娘和吳蔚壓根沒醒,李大姐一家便沒再來打擾。
又經過幾日的磨合,寂靜的山頭熱鬨起來,隻是家裡四隻小母雞下的雞蛋竟不夠吃了。
吳蔚乾脆到市集去買了六隻褪了黃絨毛的半大小母雞回來,這下四隻小狗可活泛了,每日追著雞撒歡兒,或被雞啄,或反過來撕掉幾根雞毛。
可忙壞了繡娘,一遍遍把四隻小狗從雞窩裡抱出來……
吳蔚見了又和李大姐商量,給她家的三丫頭安排了個新活計,到後山放雞,每天一文錢。
小三年紀小,上田也乾不了什麼活兒,吳蔚此舉變相給李大姐減輕了負擔,她怎肯要工錢?吳蔚笑著並不爭執,心裡卻是篤定了要給的。
李大姐一家非常勤懇,繡娘和吳蔚的田已經錯過了最佳耕種時令,李大姐憑著一雙勤勞的雙手,把幾畝山田硬生生給搶種了出來。
待山田全部種好,李大姐請吳蔚和繡娘去驗收了一次,驚得二人呆在原地,李大姐在一旁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
繡娘給二姐家孩子小衣裳做的差不多了,親自送了過去,並將回春堂的診斷帶了回來,老先生說:隻需吃幾幅湯藥,控製好飲食,生產會順利的。
繡娘的心情大好,把好消息分享給了吳蔚,當天下午,繡娘找出一匹結實的布料,給李大姐一家做起衣裳來。
繡娘經手做出的衣裳不知有多少,隻需掃一眼便知道大概是什麼尺寸,唯獨給吳蔚做衣裳時,力求一個熨貼和舒適,繡娘才會量了又量。
……
這日,李大姐一家剛下工離去,小院裡迎來了兩位熟人。
一身勁裝的張威,張猛兩兄弟叩響了院門,繡娘看到二人猶自心頭一緊,他們來了,蔚蔚大概又要去出工當仵作了。
張威對吳蔚說道:“吳姑娘,明日辰時,東方大人請你到縣衙一趟。”
吳蔚問道:“大人有沒有說是何事?”
“吳姑娘去了便知道了,大人隻吩咐讓姑娘穿的體面些。”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