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開飯了,柳老夫人獨坐在主位,但她的面前卻並沒有擺什麼好飯菜。
細糧的生長條件苛刻,產量不高,一般農戶是吃不起的,即便自家有耕種細糧一般也隻留一些品相不佳的口糧,隻有家中的主要勞動力能到。條件好些的呢,每天能吃上一頓,條件不好的隔三差五吃一頓。
當然,細糧也是用來招待貴客的必需品,剩下的一般都會挑到市集的米莊去換成銀子,買些家中必須的東西回來。
柳老夫人的面前放著一小盆窩窩頭,是粗糧磨成粉參了野菜丁做成的,柳翠翠和李鐵牛是家中的壯勞力,面前的碗裡盛的是二米飯就是一種精米搭配少量粗糧蒸出來的米飯。
至於虎哥……他是柳家未來的希望,吃的自然是什麼粗糧都沒加的,純純的白米飯了。
柳老夫人拿起一個窩窩頭咬了一口,默默夾了一筷子面前的乾蘿卜條燉白菜,嚼在嘴裡“咯吱咯吱”響。
一盆豆腐燉肉片擺在虎哥面前,隻見他每一次出手的目標都十分明確,隻撿肉片,悶頭吃飯,誰也不顧。
柳翠翠和李鐵牛主要吃盆裡的豆腐,偶爾吃一口白菜,沒人說話,隻能聽到碗筷和蘿卜條被咀嚼的脆響。
“娘!我想吃大肘子,好久都沒吃大肘子了,什麼時候才能吃肘子?”柳大虎童稚的聲音響起,黑白分明的眼眸裡卻沒有多少像他這個年紀的單純與可愛,反而透出陣陣不滿,即便他已經是這個家裡面色最紅潤,腮邊帶著兩把嬰兒肥的人。
柳翠翠抬眼看了自家娘親一眼,沒吭聲,隻是默默在菜盆裡夾了兩片肉放到了柳大虎的碗裡。
李鐵牛夾了一塊豆腐嗦進嘴裡,吧唧了兩下,不鹹不淡地說道:“家裡頭的錢袋子沒了,還吃什麼肘子?不吃糠咽菜就不錯了。”
柳大虎眨了眨眼,問道:“娘,我們家的錢袋子去哪了?”
“吃飯吧你!”柳翠翠不耐煩地說道。
李鐵牛輕笑一聲,柳大虎繼續追問道:“娘,我們家的錢袋子去哪了?是不是你把它弄丟了,快找回來,我要吃大肘子。”
……
柳老夫人默默地咽下嘴裡的窩窩頭,放下筷子下桌了,柳翠翠說道:“娘,你今兒怎麼吃這麼少,再多吃點吧?”
“不了,你們吃吧,我一個老太婆又不做體力活,吃不了多少。”說完便默默出了屋子,到院子裡去了。
柳二娘子狠狠地剜了李鐵牛一眼,低聲道:“你安的什麼心,是不是想把娘也氣死?”
李鐵牛回道:“實話還不讓人說了?你今天沒聽到嗎?三娘發達了,整個小槐村的人都知道了,你這個一家之主反而是最後才知道的,我和你成天到晚在田裡累死累活,家裡的日子卻一天不如一天,你看看咱兒子,都瘦成什麼樣了?到了秋天虎哥就要上學堂了,束脩的銀子,還有書本,筆墨,哪個不是錢?”
柳翠翠說道:“不是和你說過了,束脩的銀子我早都留出來了,你這人怎地沒完沒了了
?”
“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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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一家子都是菩薩心腸,把人放出去白白便宜了彆人,我都打聽過了,三娘現在和張家走的很近,那張水生是有門路的,說不定把三娘的手藝偷偷賣到彆處去了,不然這又買田又買地的銀子從哪兒來的?張家不知道在中間抽了多少好處呢!你看看同樣都是家裡的女兒,二娘吃的白胖,你呢?我是心疼你,累的又黑又瘦的,我就是做牛做馬也認了。”
柳翠翠沉默了,看著桌上的兩道清湯寡水的才陷入了沉思,自從繡娘分家出去以後,雖然她和李鐵牛沒日沒夜的乾,可日子不僅不見起色,反而一天不如一天了。
從前家裡的壯勞力都能吃到細糧,還管飽,虎哥每天變著法兒的肉菜,排骨,肘子,羊肉,燒雞,從來都不缺孩子的口糧,可現在呢?每天能有一頓的肉菜就不錯了。
托繡娘的福,柳家的家底兒依舊殷實,牆壁的暗格裡現在還藏著五十多兩銀子,但凡應個急是綽綽有餘的,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這些年整個柳家靠著繡娘的手藝,吃穿用度都算是農戶裡面極好的,突然斷了進項他們卻舍不得這樣優渥的生活,去年強撐著過了一個風光的體面年,花了五六兩白銀算是把面子撐住了,可看著暗格裡面的銀子越來越少,柳家人坐不住了。
柳翠翠實在是不明白,自己和丈夫累死累活的,一年刨去全家的嚼頭也不過就賺個一二兩,為何繡娘坐在家裡一個月就能賺到好幾兩銀子呢?
“嘭”的一聲,柳翠翠將筷子拍到了桌子上,從牙縫裡惡狠狠地擠出三個字來:“讓她修!”反正三娘的戶籍還在柳家,隻要自己這個一家之主不點頭,她就休想拋了家人去過好日子,這個沒心肝的白眼狼!
……
轉眼又過去二十多天,兩間明亮寬敞的瓦房建好了,其實按照這群人的速度早就該建完的,但吳蔚和繡娘實在是太客氣,每天精米精面想儘辦法的招待他們,所以這些人乾起活來也特彆仔細,用心,把可能發生隱患的地方都檢查了一遍,房子修的那是結實又牢固,地窖也挖好了,按照吳蔚的要求並沒有用梯子,而是用挖出來的土回填成夯實的台階,掀開地窖的木板伸腿下去就能踩到,彎腰下去沿著台階走下去便好。
眾人都說吳蔚這個辦法好,常規的地窖就是挖一個容積適中的方形大坑,在上面鋪上板子再蓋上一層土,冬暖夏涼。不過地窖口需要立一個梯子,借由梯子進出地窖稍有不慎踩空了,就有可能摔一跤。家裡但凡有個老人小孩的,用吳蔚的辦法修地窖比直接挖個大坑用梯子爬上爬下安全多了。
還剩下房子的大梁沒有上,這要請人算上一個黃道吉日,等房梁送上去,新房子就算是徹底建成了,要放鞭炮,擺宴席,大家一起樂嗬樂嗬。
吳蔚和繡娘還有張水生一起送走了眾人,返回到山坡上看著即將竣工的院子都不禁露出笑容,繡娘更是眼眶濕潤,從自己被分家出來的那一刻起,做夢都不敢想象的房子用不了多久就能住進來了。
吳蔚牽起繡娘的
手,柔聲道:“還剩下一些軟裝,窗戶紙,牆紙,炕席什麼的,我們有空自己來布置就好,家具也都打好了,就等上了梁,吃完喬遷宴就請他們送過來,你這兩天也好好想想,家具都擺在那兒。”
“嗯。”
吳蔚轉頭又對張水生說道:“二姐夫,家裡還有紅紙麼?我想寫一批請柬,勞煩二姐夫幫我想想張家村裡的都請誰來。還有柳家的一份,東方大人一份,二當家的一份。”
繡娘說道:“東方大人和雪兒姑娘也要發請柬嗎?她們……”
吳蔚明白繡娘心中的顧慮,說道:“發了請柬她們也不會來,就算是不發請柬,她們的禮物也會差人送來的,不過是早晚的事兒。她們早就當面和我說過喬遷之日當有賀禮送來,我要是還吝嗇一張請柬反而是我的不對了。”
“如此便好,她們要是真的來了……我怕我們招待不周。”
“放心吧,她們才沒空呢。”吳蔚笑著安慰道。
……
三人一同下山回了張家,了卻一件大事兒,全家人都很高興,柳二娘子和繡娘坐在西屋的炕上幫忙裁紅紙,柳二娘子笑道:“日子過得可真快,我還記得去年冬天,咱們也是這一屋子的人,坐在一塊兒裁紅紙,寫對聯賣錢呢!”
繡娘也笑道:“是啊,那時候心裡可真忐忑,想著賣不出去可如何是好,好在是都賣了。”
張水生說道:“你們這麼一說,還真挺像……還是那些人,哦,缺了個張成。”
吳蔚一邊研墨一邊問道:“二姐夫,張成哥呢?好些日子沒見了。”
不等張水生回答,柳二娘子搶白道:“他呀,又出息了!”
吳蔚:“怎麼呢?”
“我聽隔壁張家小媳婦兒說,他們家男人不是貨郎嘛,走街串巷的。那小媳婦兒說……是年後吧,初五還是哪天來著,張成找到張貨郎,說是要出一批東西換些銀子,據說張成拿出來的都是好東西,光是一幅畫拿到鎮上去就買了六七十兩哦!還有些雜書啊什麼的都托張貨郎給賣了,總共換了將近小一百兩銀子哦。”
繡娘驚呼一聲:“一幅畫這麼值錢啊?”
吳蔚說道:“張成家的底子還是深厚的,隻要沒有交友不慎,不沾賭,足夠他過一輩子了。”
柳二娘子答道:“我的傻妹子,文人的東西最值錢了,什麼山啊,水啊,大幾百兩也是它……蔚蔚說的是呢,張成家要是沒有家底,怎麼能養出個秀才來呀!你們猜猜,張成換銀子打算做什麼?”
張水生無奈地搖了搖頭,微笑注視著自家妻子。
見繡娘和吳蔚的注意力都被拉到了自己的身上,柳二娘子也不賣關子了,說道:“我聽東頭第三家的張家老婆子說啊,張成雇了一輛馬車,打算去京城呢!說是要往京城的什麼書院遞個拜帖,到裡面住幾個月,請名師指點,閉門苦讀,要參加明年春天的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