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裡正家,裡正的兒媳婦正在院子裡洗衣裳,裡正家的院子十分寬敞,修了三間氣派的瓦房,柴房糧倉一應俱全,就連水井也有一口,單獨在院子裡的!
屋後面還有一個牲口棚,應該是養了耕牛還有雞鴨。
看著眼前的院子,吳蔚十分羨慕,這不就是自己想象中自己和繡娘一起建造的美好家園嗎?
除了院牆是籬笆的……基本都符合。
大概也是人家裡正家的威望放在那兒,就算不建院牆也沒人敢來搗亂。
見院中沒有男子,張水生示意吳蔚來說,吳蔚便朝院內喊道:“姐姐,我們是從張家村來的,有些事想和裡正商量,請問裡正在家嗎?”
吳蔚說完看了看張水生,後者又補了一句:“之前來過一次,定了今日拜見的。”
女子聞言放下手中的棒槌,說道:“等等。”
女子進了東屋,片刻後出來卻並未言語,而是直接進了西屋,從東屋又出來一名年紀看起來和張水生相仿的男子,穿的卻並非是一般農戶穿的粗衣短打,而是長衫,氣質和張成倒是有幾分相似。
男子給二人開了門,說道:“我爹在東屋呢,你們去就是。”
“多謝。”
吳蔚和張水生進了東屋,裡正的妻子正要去做飯,東屋裡隻剩他們三個,不愧是裡正的家,他家東屋的面積大概是張水生家西屋的兩倍大,屋內一塵不染,窗明幾淨。
屋子的一隅立了一扇屏風,將後面遮住瞧不見,吳蔚想:大概是裡正的書房,因為她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卻並未在明面上看到文房用具。
裡正正盤膝坐在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擺了一套煮茶的工具,雖然看起來並不華貴,但茶洗,蓋碗,建盞,一應俱全,一隻包漿的茶桶裡放著另外五件茶具,與茶桶並稱“茶道六君子”,牆上還掛著幾幅裱好的字,正中間的位置掛了一幅山水圖。
炕的最裡面立著兩個漆紅的立櫃,櫃門上雕刻著雙鯉慶餘的樣式,在立櫃的旁邊還放著兩口紅木的大箱子,每口箱子上都掛了一把銅鎖。
吳蔚還留意到裡正家火炕前面竟還擺著一方足踏,足踏上也被打掃的很乾淨幾乎沒有塵土。
“是張家村的水生,還有……坐吧。”裡正顯然是認出了吳蔚,抬了抬下巴示意二人落座。
吳蔚心道:裡正的家和自己穿越過來以後所見的任何一戶農家,屋內的陳設都不同。雖然家具陳設看起來並不名貴,但每一件都透著精致,而且許多物件兒也都是讀書人才會準備的,雖然從外面看也隻是富庶些的農戶罷了,但來到裡面卻是彆有洞天,整體感覺更像是東方瑞臨時住處的低配版。
這一套精巧的家具打下來,沒個十幾兩銀子怕是不夠的。
張水生道了謝,為了照顧吳蔚主動拖鞋進了炕裡,這樣吳蔚便可不用拖鞋,坐到炕沿即可。
裡正翻過兩個茶杯,在茶洗中連著主人杯一起燙洗過,倒了三杯茶後也不言語,端起自
己那杯自顧自地喝起來。
張水生再次道過謝卻並沒有喝,反而是吳蔚大大方方喝了一口,讚道:“好茶,多謝裡正。”
裡正放下茶杯又為二人續上,說道:“吳姑娘何時起身上京啊?”
吳蔚早有準備,回道:“蒙上天眷顧,祖宗庇佑,能在清廬縣見到傳說中的玉面神機,家中事宜已向東方大人陳情,不必再上京去了。”
“如此甚好,那吳姑娘何時啟程歸鄉?老夫也好為姑娘踐行。”
吳蔚不僅暗自忖度:這裡正三句話不離打發自己,究竟意欲何為?是吃了柳家的好處,還是另有隱情,亦或是單純地討厭自己,這個曾經令他難堪的外鄉人呢?
張水生在一旁幫腔道:“裡正,今兒咱們過來是想請您做個主,我那妻妹,三娘,您也知道柳家的老宅就在義莊邊上,她一個分家出來的年輕女子多有不易,就想說搬到張家村去,我們村村長已經點頭了,就等您點頭。”
裡正聽完,端起自己的主人杯又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說道:“你聽聽,那柳家三娘在你口中這七拐八拐的關係,水生啊,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柳家如今有當家人,你一個姐夫管得太寬,要遭閒話的,不如讓柳三娘自己過來和我說,正好此事柳家也有意請我調和。”
吳蔚不僅在心中冷笑一聲,按照繡娘從前的性子,把她叫到你們面前來,那不就是隻有任憑拿捏的份兒了嗎?隻可惜“士彆三日”,繡娘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軟柿子了,隻是心中守著一份善良,不想鬨得太甚。
吳蔚從懷中摸出一張疊好的宣紙,推到裡正面前,說道:“這件事兒繡娘是不會出面的,二姐夫礙著男女大防,我和繡娘同為女子,我替她辦總不犯忌諱吧?”
裡正拿過宣紙抖開一瞧,隻見上面寫著“契約”二字,以繡娘的口吻陳述了不忍與至親對峙,但對於分家這個既定事實早已心灰意冷,不會再歸柳家,全權委托吳蔚代表她和柳家人商談,落款處繡娘親自簽了名並按了手印。
這是吳蔚借東方瑞的書房寫的“委托書”,吳蔚還請東方瑞看過,雖然沒有先例,但是符合禮法。
“這是……?”裡正皺眉,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文書,梁朝的律例繁雜,他也不能立刻斷定這文書的是否合理。
“裡正大人,正所謂覆水難收,繡娘被分家出來的事兒小槐村的父老鄉親鮮有不知,那老屋四面透風,沒住進去幾日就下雪了,要不是有二姐二姐夫一家幫襯著,繡娘恐怕……她傷心也是人之常情,這份文書可以證明,我雖然是個外人,但所說的話卻也是能作數的。”
裡正捋了捋胡須,明白了眼前這二人是有備而來,不是簡單就能將其打發了的。
隻是日前柳家的人早就來過了,這回難得柳家人“懂事”,況且站在裡正的立場上,繡娘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家,母親尚在就分出去單獨立戶,並不合規矩。
一開始裡正之所以沒插手是因為繡娘雖然被趕出了家門,到底還在小槐村的地界生活,如今卻要將戶
籍調出,搬遷到張家村兒去,這要是傳開了外人豈不是要說小槐村沒有“禮法”
“”
張水生心頭一跳,默默看向了吳蔚,多虧今日是和吳蔚一起來的,聽裡正這口風……怕是這件事兒在他這兒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就看吳蔚怎麼說了。
吳蔚微微一笑,又道德綁架是吧?當初“捉奸”的時候就來過一次了,不知道這招對自己沒用嗎?
“裡正大人,執意分家出來,正是繡娘至純至孝的體現啊!您也說了,女子撐門立戶諸多艱難,難道繡娘不知道嗎?就算從前不知道,在老屋生活了這大半年也是切身體會到了的,即便如此繡娘還是執意要分家出來,就是因為她很孝順啊!要是她回到家,柳老夫人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裡正皺著眉,答道:“流言終有過去的一日,況且你和柳三娘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不也無事發生嗎?”
“我不一樣啊,我命硬!我八字要是不硬,我家裡能就剩下我一個人嗎?我八字要是不硬,我能乾仵作嗎?我和繡娘的命格半斤八兩,誰也克不動誰,換了彆人可就不一定了。再說這‘流言’……過去了嗎?要是真的過去了,為何繡娘的女紅到今日都還一件也賣不出去?市集上那些個商戶一聽東西出自繡娘之手,沒有一個收的,這又是為什麼呢?”
繡娘女紅沒人收的真正原因,小槐村的裡正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但也不能真和吳蔚掰扯啊,那不是把吳家給賣了?
就在裡正沉默的當口,吳蔚繼續說道:“柳家現在是上有老,下有小,柳家長姐好不容易招了一個上門女婿,給柳家添了男丁,孩子尚且年幼,要是再出了什麼事兒,柳家人豈不是連希望都沒了?所以繡娘寧可一個人分出來過苦日子,也不願意再回去連累家人了,還望裡正大人成全。”
聽完吳蔚的話張水生勉強壓下勾起的嘴角,張水生覺得如果自己是裡正,早就點頭了。
見時機成熟張水生從懷中掏出一早準備好的“孝敬”兩錠一兩重的雪花銀,半捧半推地送到裡正面前,說道:“叔,我爹說:他雖然在張家村生活了一輩子,卻也知道小槐村的裡正最是公正嚴明,明斷是非的人。三娘的名下一無田產,二無房產,柳家的老屋房契也還在大姐大姐夫的手裡,等三娘一搬出來,他們收回去便是。吳蔚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您老是一片好心,想讓他們一家團聚,可日後若真出了什麼事兒,您老定然不忍。三娘雖有些女紅的手藝……但早晚都要帶
到婆家去的,
手藝又不是銀錢,
是誰的,那就是誰的。反正都已經分出來這麼久了,您老不如抬抬手?我們張家村有祖訓,本村男女不通婚,所有的媳婦兒都要從外面說回去,我們村長還是很希望繡娘能搬過去的。”
最後半截話吳蔚聽著刺耳,她實在是受不了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提起女子除了“嫁人”好像就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了,不過吳蔚明白張水生這隻是權宜說辭,壓下不適配合道:“對啊,哪一個枝繁葉茂的大族不都是從分家開始的?隻不過是不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不在一個爐灶上吃飯,血脈親情是不會變的,小槐村離張家村又不遠,今後兩邊還是要多走動的。”
裡正再次沉默,看了看銀子,看了看契約書,將雙方的分量在心裡衡量了一番,說道:“這件事我與柳家再說說,隻是這戶籍遷出需得柳家家主在文書上按了手印,才作數,柳家那邊你們自己去說,沒有裡正強扭著人分家的道理,我這邊不再阻攔了便是。”
張水生有些失望,吳蔚卻很高興又和裡正說了幾句便辭彆出來,剛出了院子張水生長歎一聲,低聲道:“這小槐村的裡正真是個老鯰魚,滑不留手兩邊通吃,讓我們自己和柳家說,那兩口子軟硬不吃,貪得無厭,彆說是你們那點兒家底兒,就是把我的那些也填進去,他們也隻會覺得你還有更多,能點頭才怪了,你說怎麼辦啊,妹子?”
吳蔚看了看天色,說道:“二姐夫,時辰還早咱們到市集上看看材料,再把木匠師傅也給定下來,回去以後就麻煩二姐夫去約人手,早點把地買了,咱們早點把房子建好搬過去。”
張水生大感不解,問道:“不和柳家談了?”
吳蔚隻是勾了勾嘴角,看了張水生一眼。
後者微微一怔,而後驚愕地看著吳蔚:“妹子,你……”
後面的話張水生並未說破,但他明白了:吳蔚壓根就沒打算和柳家人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