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夫。”吳蔚叫道。
“哎,你說。”
“適才那位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他叫張成,我和他自小一起長大的。隻不過後來他被家人送到鎮上的書院去讀書了,中間多年未見,聽說他先是參加了三次科考都沒中,他爹他娘跟著生了一股火,再加上聽了一些閒言碎語相繼去世了,他在家丁憂了三年,又去應試,結果又沒中……”說到這兒,張水生也面露唏噓,繼續說道:“如此一蹉跎就過了而立之年,他好像也沒什麼心氣兒了,就回到村裡來,靠著祖上留下的家業過活。”
柳二姐接過話頭繼續說道:“這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擔,農活是一丁點兒都不會乾,剛回來的時候還種了一年的地,人家彆人都快豐收了,他家田地裡還青黃不接的,到了第二年乾脆連地也不種了,就靠著變賣家當過活,出手還闊綽,我聽村東頭二嬸子說啊……經常就是幾百個大子兒揮揮手就出去了,隻為了買那麼薄薄的一本書,嘖嘖嘖,你說說,書能當飯吃嗎?不管怎麼說,你們兩個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家,沒有娘家陪著遇到這種人要躲的遠遠的,還有你!今後也不許和他來往。”柳二娘子狠狠地剜了張水生一眼。
張水生笑了笑,說道:“彆聽你們二姐胡說,事情沒有她說的那麼邪乎,張成其實人不錯的,大方不計較,隻是和我們這些莊稼漢沒什麼可聊的。”
“就是一身傲氣唄,你看看人家吳姑娘,同樣是一肚子墨水,怎麼就和我們有話說呢?”柳二娘子拉著張水生說道:“你出來,上東屋待著去,你在這兒我們姐仨不自在。”
張水生穿上鞋子出去了,柳二娘子也跟著來到院裡,回頭看了一眼,低聲道:“你說,這做對聯的買賣,能成嗎?”
張水生點了點頭:“剛才張成有意刁難都沒難住她,你說能不能成?這位姑娘不簡單,你自己看吧。”
柳二娘子拉住自家丈夫的袖子,說道:“難得三娘來一趟,吳姑娘又是貴客,你去和娘說說,晚上我想殺一隻雞。”
“殺兩隻吧,爹娘一隻,咱們一隻。”
“能行嗎?娘會不高興的吧?那過年咱們不吃雞了?”
“哎,有什麼,不是還有魚麼?過年不行就吃魚唄,不比吃雞新鮮多了?再說了……這筆買賣要是成了,過年就不愁了,二三百個銅板還不夠咱家過個闊綽年?”
“真的?!”
“行了,你趕緊回去吧,咱倆也犯不著在院子裡說小話兒,平白讓人家多心,我還得找娘說說,把家裡攢的錢拿出來,明天到市集上去買紅紙和筆墨去。”
“好。”
……
趁著柳二娘子和張水生在院子裡說話的功夫,繡娘和吳蔚也說了一會兒悄悄話,幾經猶豫繡娘還是忍不住問道:“蔚蔚在家的時候,你娘一定對你很好吧?”上次繡娘聽吳蔚說她第一次來月事的時候,吳蔚母親對她的安慰和教導就已經讓繡娘非常震驚了,她感覺吳蔚的母親定是位賢良又溫柔的女子,今天聽到吳蔚那首詩,特彆是那句“臨行密密縫”讓繡娘對吳蔚的母親愈發好奇。
“嗯。我娘她一直都很尊重我,除了……一件事,她選擇和我爹站在了一起。”
繡娘低聲道:“那也是難免的,你娘就算再疼你,也不好違背一家之主的意思。”
吳蔚笑了笑,沒回答。
繡娘端詳著吳蔚,小聲問道:“蔚蔚,你是不是想家了?”
“嗯。”吳蔚點了點頭,繡娘的心裡莫名有些空落落的,想要抓住些什麼,卻不知道該去抓什麼的感覺,她記得吳蔚和裡正他們說過,她要到京城去替父申冤,想必告完了狀,蔚蔚就可以回家了吧?
繡娘思索片刻,說道:“我們一起努力,爭取早一點兒把你上京的盤纏攢出來,好回家和你母親團聚。”
吳蔚一怔,明白了繡娘的意思,她暗自在心中歎了一聲:穿越之事玄之又玄,她並不打算和這個時空的任何人透露這件事,包括繡娘。
倒不是不相信繡娘,而是吳蔚覺得自己即便說了,繡娘也無法理解,萬一理解偏了把自己想象成妖怪,又不知道要解釋多久。而且繡娘實在是太單純了,很容易被人把話套去,自己在這個時空本來就是黑戶,這事兒一旦牽扯出來,繡娘也會跟著倒黴,為了她們共同的安全,不該繡娘知道的,還是不要說為好。
於是,吳蔚決定說了一句引人聯想的回答:“我娘不在這世上。”
“啊!”繡娘發出一聲驚呼,坐到吳蔚身邊拉了拉她的胳膊,低聲道:“對不起,我……”
“沒關係,你並沒有做錯什麼。”看著繡娘愧疚不安的樣子,吳蔚的心裡也不好受,可沒辦法……吳蔚是說不清自己的來處的,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孤家寡人,四海為家的形象,能避免今後許多麻煩。
這下繡娘全明白了,難怪蔚蔚會寫出那樣一首詩,原來是追思亡母的……
“……那、那你還要回去嗎?你家裡還有其他的親人嗎?”
吳蔚搖了搖頭,說道:“家總是要回的,落葉歸根也好,故土難離也罷,隻有回到家裡心才會踏實。”
“……是呢。”
“三娘,吳姑娘!”柳二娘子走了進來,高興地說道:“今兒晚上有口福了,你二姐夫說晚上殺雞吃!”
“二姐叫我蔚蔚就好。”
“二姐,這太貴重了,我和蔚蔚……”繡娘本想說自己和蔚蔚又不是貴客,何必如此破費,可話到了嘴邊兒卻怎麼都說不出口,自己的確不是貴客,可蔚蔚呢?
“二姐不用客氣了,都是自家人。”吳蔚自然地接過繡娘的話,說道。
柳二娘子坐到吳蔚身邊,煞有介事地說道:“我也饞啊,誰不想吃雞肉?彆管了,晚上等著吃就行了,雞腿你們兩個一人一隻!”
……
另一邊,張水生成功說動了自家父母把家中僅有的兩貫錢拿了出來,張水生的母親眼巴巴地看著張水生將串好的兩大串銅錢打了包,說道:“兒啊,我和你爹年歲都不小了,壽材還沒做呢。”
“娘,你就放心吧,這事兒準成,等賺了錢咱們一家四口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剩下的錢過個富裕年,再有剩的……咱們也買兩頭小豬崽回來養,以後過年也殺年豬,吃肉!”
……
當天晚上,張水生家殺了兩隻雞,雞肉鮮美無比,連雞湯都被喝得一點兒不剩,吳蔚也盛讚雞肉的鮮美,暗道:用糧食和菜細細喂養出來的,就是比二十幾天的速成雞好吃。……
夜裡各自睡下,次日清晨天還沒亮張水生就背著竹筐,懷裡揣著午飯,銅錢用布包好了,斜著係在胸口出門去了。
張水生昨夜幾乎一宿都沒睡,他盤算了許多,打算破釜沉舟一把,兩貫錢全部用來買寫對聯所需的東西,眼下離過年還有一段日子,他有信心,哪怕是挨家挨戶敲門也要把對聯都賣完!
按照一幅對聯淨賺十文錢算,和吳蔚對半分,賣一百幅對聯就是五百文錢,一家四口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剩下的錢還能買些年貨!
張水生剛走,張成來了,聽說張水生不在家,張成轉身又回去了,院門都沒進,當然也沒說自己為什麼來。
柳二娘子猜張成是來打秋風的,滿臉的嫌棄,吳蔚卻並不這麼認為,她覺得張成很可能是認為賣對聯的事兒有利可圖,來參一股的。
……
吃完了早飯,柳二娘子被她婆婆叫到了東屋,不知說了些什麼,回來以後臉色很不好看,已經坐到炕梢準備開始和繡娘抱怨了,看到一旁的吳蔚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你們坐,家裡水缸裡的水不多了,婆婆怕過幾天天冷結冰,讓我去挑水。”
“二姐,我陪你一起去吧?”繡娘起身說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外面冷。”
說完,柳二娘子尷尬一笑,挑著扁擔出門去了。
繡娘坐在炕梢沉默不語,似乎想做點什麼,又覺得主人家不在,不好如此。
她心裡明白張老夫人一定是心疼昨晚那兩隻雞了,趁著張水生不在故意刁難二姐,也算是借機在給吳蔚和她使臉色了。
繡娘既覺得是自己給二姐添了麻煩,又擔心吳蔚看出這裡面的事情,一顆心仿佛被劈成了兩瓣。
就在繡娘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吳蔚拉住了繡娘的手,掰開繡娘的拳頭,順勢握著她的手指,淡淡道:“你且安心,我們吃了二姐家多少,我一定會雙倍奉還的。二姐夫這個人看著粗枝大葉的,其實是個很有分寸的人,賣對聯兒這件事,他說行,就一定能行。到時候咱們三七分賬,我們少拿一些,不就是兩隻雞的錢麼,一定給他們補回來。”
“你不會不高興吧?”繡娘望著吳蔚深邃的眼眸,問道。
吳蔚勾了勾嘴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鬆地說道:“等開了春兒,咱們把院牆修好,再按個門,倒時候咱倆一起到市集上去挑雞崽,也養個十隻八隻的,晴天就吃雞蛋,雨天就吃雞肉。”
繡娘被吳蔚逗笑,說道:“就你這個吃法,十隻八隻哪裡夠啊?”吳蔚笑而不語,繡娘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房間裡很靜,火炕很暖,二人手牽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