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二娘子挑了兩趟以後,吳蔚主動提出和繡娘一起幫忙,自從知道了吳蔚讀過書,會寫字,柳二娘子感覺自己對著吳蔚怎麼都說不出拒絕的話,哪怕是此等“過分”的要求。
張家有兩副扁擔,到了井邊吳蔚讓繡娘一隻桶隻打半桶水,她也想學著挑一下扁擔,可還沒走幾步路就感覺肩膀與扁擔接觸的位置火辣辣的疼,和受刑一樣。
柳二娘子看得直樂,愈發認為吳蔚一定是大戶人家落難在外的千金小姐。
“蔚蔚。”柳二娘子叫住了吳蔚。
“怎麼了二姐?”
“你這樣不行,扁擔要抖起來,不要怕灑水,剛開始挑扁擔都會灑一點兒的,等你找到那個巧勁兒了,就好了。水桶哪怕再怎麼晃蕩其實也不會灑多少,就是要借著它這個晃蕩的勁兒,挑起東西來才輕巧,不壓肩……你這樣直直的走,用不了多久肩膀就磨破了。”
“給我吧,你先看幾趟。”一聽說可能會磨破肩膀,繡娘當即緊張起來,作勢要從吳蔚那兒接過扁擔。
“不用,兩邊加一起才一桶水,正好讓我練習一下。”吳蔚走在柳二娘子後面,發現柳二娘子的扁擔的確是在抖的,她學著柳二娘子的模樣操控起來,卻怎麼都用不好那個勁兒,不一會兒額頭上就出汗了。
“還是我來吧,你還得寫對聯呢。”繡娘攔住了吳蔚,再不許她往前走了,吳蔚歎了一聲,隻得依言照辦,她走在繡娘的身邊,見繡娘這扁擔抖的雖然不如柳二娘子,卻也是有模有樣的……感受著自己肩頭傳來的火辣觸感,吳蔚覺得自己恐怕是學不會挑扁擔了,不由得暗自設想:有沒有架設一條自來水管道的可能性……
天擦黑時,張水生回來了,竹筐裡裝了整整兩大卷的紅紙,還有毛筆硯台和墨錠,張水生黝黑的臉上,顴骨的位置被凍的通紅,眼神卻是抑製不住的興奮,他把竹筐放到炕上,對吳蔚說道:“妹子,你來看看,買的對不對,少什麼沒有?”
“就是這些。”
“那行,明兒天一亮咱們就裁紙,寫對聯,二娘,做飯沒?”
“我們都吃過了,飯在鍋裡悶著呢。”
“行,那我端著到東屋去吃,你們早點休息。”
“二姐。”吳蔚叫道。
柳二娘子反應過來,叫住了張水生,說道:“你就在這屋吃吧,爹娘都睡了,你吃完了過去直接睡下,彆把他們吵醒了。”
“行,那你給我放桌子。”
柳二娘子放好桌子,張水生端著飯菜進來了,一小盆熬菜,兩個白面饅頭,兩個玉米餅子還有一個地瓜。
張水生不在,柳二娘子的婆婆擔心把家吃窮,晚飯親自下廚,熬了一大鍋燉菜,總共就蒸了四個白面饅頭,拿到東屋去兩個。
把柳二娘子氣得,讓吳蔚和繡娘一人吃一個白面饅頭,二人堅決不受,隻吃了玉米面和地瓜把饅頭留給了張水生。
看得出張水生是真的餓了,兩口一個饅頭,片刻的功夫就把菜吃到見底兒,剩下最後半塊玉米餅子,張水生把它掰成兩瓣,用手指抵著在菜盆裡轉了兩圈,把盆裡的菜湯都吸到了餅子裡,吃了個乾乾淨淨。
“今兒早上,你剛走,張成就來了……”柳二娘子起了個頭,看了吳蔚一眼。
把張成來訪的事情告訴張水生是吳蔚的意思,吳蔚仔細權衡過,如果張成真有參一股的打算,她和繡娘可以再讓一步,按照“六二二”的比例分配,張水生拿六,他們兩家拿二。
張水生沉吟片刻,點了點頭:“知道了,明兒我抽空上他家去一趟,問問什麼事。”
吳蔚問:“二姐夫,你覺得張成有什麼事兒?”
“不好說,張成這個人骨子裡有幾分傲氣,之前村裡聘他當教書先生,就因為村長說話不好聽,他愣是沒答應。不過他平時從不來我家走動,這回突然來了……八成是對聯的事兒。”
“要是張成想參一股的話,我和繡娘可以拿兩成,給張成兩成,二姐夫覺得怎麼樣?”吳蔚開門見山地說道。
“這不行,賣對聯的主意是你想的,對聯也是你來寫,他來還能做什麼?我不過是跑跑腿兒,拿大頭不合適,咱們兩家對半分,不帶張成。”
“二姐夫,這件事兒要是做成了,是一筆長期的買賣,我並不能在清廬縣久留,不如我們都退一步把張成拉進來,以後年年合作,你覺得呢?”
“那你不就吃虧了麼?”張水生皺眉道。
“我當然不是平白讓步的,我隻有一個條件,希望二姐夫,二姐可以成全。”
“你說!”
“在我離開清廬縣以後,每年的對聯生意,至少要分繡娘一成。”一言出三人皆驚。
繡娘是柳二娘子的娘家妹妹,哪怕是白拿錢,她自然也沒有不願意的。
張水生則是沒想到吳蔚一個女兒家,竟有這樣的遠慮和義氣,說到底繡娘不過是收留了吳蔚,吳蔚對繡娘卻是有救命之恩的,吳蔚早就不欠繡娘什麼了,即便如此吳蔚還能把事情做到這個份上,張水生都要暗歎一聲:佩服。
繡娘則是愣愣地看著吳蔚,過了這個年,自己就是二十歲的老姑娘了,活了這些年……第一次有人為自己的今後做打算,繡娘實在是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說不清也道不明,自家娘親雖然在分家前偷偷塞給自己一吊錢,可是從那之後就再也沒來看過自己,繡娘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不孝,強自打斷了思緒,卻也鼻子一酸,扭頭出了屋子,蹲到門邊牆角,捂著嘴巴默默流淚。
張水生搖頭歎息,由衷地說道:“妹子……高義。你要是個爺們,我現在就拉著你結拜,可惜我也沒個兄弟,要不然呐……”
“那就說好了?”
“你放心,三娘和我的親妹妹一樣,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張水生去東屋睡覺了,出門之前對蹲在牆角的繡娘說道:“三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該高興才是。”
聽到繡娘的啜泣聲,柳二娘子起身要出來,卻被吳蔚拉住,隻見吳蔚搖了搖頭,用極輕的,僅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繡娘心裡苦,讓她哭會兒吧。”
柳二娘子怔怔地看著吳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吳蔚那低到勉強能聽見的話語,沉甸甸地壓在柳二娘子的心頭。
柳二娘子一直覺得:女子哪有不苦的?除非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再有個會乾活,不敗家又孝順的兒子,苦日子大概才到頭了。
這些年柳二娘子早都習以為常了,即便眼睜睜的看著繡娘所經曆的事情,柳二娘子也隻是唏噓,希望繡娘能早日成家,早點生個兒子,等孩子長大或許就有好日子了,可聽完吳蔚的話,柳二娘子竟覺得有些心酸。
“哎。”柳二娘子歎了一聲,開始鋪被褥。
一邊鋪一邊瞅瞅吳蔚,心道:可惜這吳姑娘是個女子……她要是個男子,若能娶了三娘,那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啊。
想到這裡柳二娘子自己都覺得荒唐,這世上哪有像吳蔚這樣知冷知熱的男子?
……
繡娘哭了好久,洗了臉才回來,柳二娘子家可不像繡娘她們家,囤積了好多從義莊順來的蠟燭,到了晚上房間裡漆黑一片。
繡娘有些慶幸,自己這紅腫的雙眼……要是被二姐瞧見一定會笑話自己的,而且她也不想讓吳蔚知道自己哭過。
摸黑躺到床上,繡娘感覺到吳蔚好像伸出手來在自己的被子上“敲了敲”和敲門似的。
繡娘怕吵醒自家二姐,隻是往吳蔚那邊看去,等著對方說話,誰知吳蔚又在她的被子上敲了敲,繡娘隻能把手也伸了出來,打算碰碰吳蔚,告訴她自己沒睡。
誰知剛一伸出手,就被吳蔚給抓住了,繼而便是十指相扣,吳蔚分出一點被子蓋住了她和繡娘扣在一起的手,繡娘瞪著眼睛等了半晌,吳蔚卻什麼都沒有說。
這一夜,繡娘做了一個好夢,夢到春暖花開時,家裡的院牆修的結實又平整,院門也按上了,院子裡的小雞已經長大,正咕咕咕地啄著地上的蟲子,自己坐在院子裡洗衣服,突然聽到吳蔚叫自己。
繡娘顧不得擦去自己手上的水珠,起身開了門,吳蔚正好走到門口,笑著抬起手,手指上掛著一大一小兩隻魚。
吳蔚說:“今兒晚上咱們吃魚吧?”
繡娘說:“好。”
然後夢就醒了,睜開眼笑容方才隱去,外面天還未亮,自家二姐已經起來了,繡娘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替吳蔚拉了拉被子也出了房間。
“醒啦?外面冷,你到屋裡等著去,一會兒做好飯了再起來。”
“東屋都亮燈了。”
“他們老兩口起的一向很早,不打緊的,你二姐夫今天多半要晚點起來,正好讓蔚蔚也睡一會兒,昨兒晚上蔚蔚說夢話了。”
“她說了什麼?”
“我也沒聽懂,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一句什麼……啊,對,她說:竹筒怎麼還漏水呢?那語氣啊,可急了,也不知道夢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