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開玩笑。

絕對是在開玩笑。

越清從上學開始作息就很規律,不論晚上忙到多晚，兩點前必須得睡，早晨七點醒，他覺不多,睡眠質量也還行,除了倒時差之外沒睡過什麼懶覺。

這幾天因為食人葵,他好不容易睡著了都能再醒，一抹腦袋,滿頭霧水。

不懂，真沒明白。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聰明,但也不至於那麼好糊弄吧，當他傻？食人葵前兩天連自己在不在澄江都說的“猶抱琵琶半遮面”,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披十層羊皮的樣，現在就恨不得把祖上曾經當過海盜都告訴他了？

但他現在最不明白的,是動機。

越清睡不著,陸則又被一個電話拎起來，哈欠打得要比臉大：“又有什麼事？”

這次他沒說“我一個朋友”，陸則聽他沉默片刻，非常上道：“你那個朋友又怎麼了？跟對象吵架了？前因後果？人多力量大，我閒著也是閒著,幫你分析一下。”

越清到底還是沒說，畢竟不論真假,這也是隱私：“哦。沒事,掛了。”

靠,陸則真想當場衝過去把這情竇初開的狗東西掐死：“……越清，你是不是有病！！”

有病也是某人害的。

索性是睡不著，越清按開床頭燈,手臂墊在腦後，百無聊賴地把這兩天的記錄再批閱了一遍，越看越覺得，他沒病，食人葵才是真腦子抽了。

【小葵：我女兒除了愛喝冰水不愛講話之外一切都好，你說現在的00後，怎麼一個個見了人都不會吱聲的，哪像我們當年。唉，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嫌棄我的工作，畢竟現在小孩子心靈都比較敏感。】

【小葵：我離異帶兩娃的事情你可彆說出去啊/癱倒/癱倒】

越清每次看都覺得荒謬到嘴角抽動：“……”

他原本不確定食人葵年齡具體在哪個區間，但現在知道，她多半比自己小了。

這借口都找的出來，應該對孩子有多麻煩沒什麼概念。他大學時和室友一起上的體驗課，要模擬照料小嬰兒，那個機器蛋十五分鐘沒人在它身邊就要開叫，魔音貫耳，兩周實驗課能把人累瘦幾斤，還有空每天玩幾個小時網遊？

她想演，那他就順著。

【奔赴：你什麼工作？】

【小葵：以前是做銷售的，現在主要乾一點零售，做點小生意。】

【奔赴：賣什麼？】

【小葵：魚，活魚現殺。】

【小葵：先不說了，還有十幾條沒殺，我先去了！/揮揮】

她說的去了，多半不是真去了，隻是在給自己接下來的晚回消息行為做鋪墊。平時有事沒事都要嘀咕兩句的人，現在連消息都要晾個幾小時再回，性情大變，顏表情也少用了。

今天上線半小時都沒收到她的私聊，問就是忘了，不小心沒看到。

越清至今找不到原因。

……又或者是他想的那個原因太離譜了，讓他提都不想提。

窗外夜色幽微，連聲息都聽聞不出的靜夜，隻有一盞小燈還頑強地亮著，越清視線往下偏了偏，那地方被燈掃過的陰影攏著，輪廓清晰。

看了三秒，他無情地把燈給按滅了。

使性子也沒用。

不發！

————

項葵用一周的功夫，給自己捏了個全新的人設，非常具體。

三十歲離異帶兩娃，前任老公因為承受不了自己的高消費偷偷打車跟人跑了，幸好孩子都很懂事，上的寄宿學校，平常不用自己做飯。在菜市場殺魚殺了很多年，見過太多事太多人，心已經死了，但眼睛沒死，偶爾喝醉了還是想看看彆人的雞，可怕得很。

林熙輩分瞬間-1，但好姐妹並不在意這些，她注意的是這每個字都充滿槽點的人設，哽道：“隻要奔赴智力正常，他就不會信這個。”

“我當然知道他不會信。”項葵也不是傻傻之輩，她是另有打算。

先不說這人設到底真不真，但她的意圖對方多多少少能懂，淡一淡也好一些。

在非常荒謬的人物背景裡，一些她四處調研出“男生最討厭女生什麼樣”的小細節就被襯托得格外真實——比如她家裡連洗腳桶都得用蘋果，從來不用華為。

她得找到個合適的機會還錢。不能冷落地太快讓自己顯得很像精神分裂，把氛圍搞得太僵。當然也不能太慢，免得到時節外生枝。

但項葵沒想到的是，奔赴對她信口雌黃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她上線時，奔赴就在面前靜靜站著。

掛機？

她操控著食人葵試探性地左右動了動，十秒後，屏幕中央就閃出個組隊邀請。

【係統提示：[奔赴]申請加入你的隊伍。】

項葵：“……”守株待兔嗎你！

她沒敢拒絕，也不是不敢，主要是沒找到正當理由拒絕，點了同意，白發劍修看了她一眼，把馬喚出來，邀請雙騎。

按照之前每一天做日常的流程，先去弱水島，再去靈江港，順便看看幫會裡有沒有人一起打個五人本，溜達一圈，再看看星號哥有沒有在販劍，有的話就換女刺賬號，沒有就下線睡覺。

一般這個時候，她已經在對方的小房間裡了。

[團隊]奔赴：來YY。

項葵不想去。

去了又要說話，她腦袋發麻。

空山成女坐在劍修身後，臉側微微貼著他的肩膀，項葵注意到奔赴ID下原屬於幫會的那一欄還是空的，不由更心虛了。

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也知道奔赴是什麼意思了——就等她開口問自己為什麼退幫，然後麻煩他加自己的幫會，和在等她正式求情緣一個道理。

……而且，雖然從一開始殺了他88次就能看出來，奔赴的情緒一直挺穩定的，也不管她現在推三阻四裝傻充愣，但她總覺得，要真把人逼急了，直接反客為主

也不是不可能。

奔赴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又不說話？”

“沒有。”項葵惜字如金道：“不小心把舌頭咬了。”

奔赴停了停：“很嚴重？”

“挺嚴重的，一說話就很疼。”項葵可是為了逃避連家裡停電這個理由都能連用10次的人，睜眼說瞎話不在話下，又鎮定地補充道：“不過沒事，我的口水有消炎鎮痛的效果，隻要把舌頭好好放著很快就好了。”

“這麼厲害。”奔赴涼涼道：“那街上藥房都彆開了，花三千一個月雇你站門口往人臉上塗口水就行。”

項葵狂喜。

這語氣頗為不善，說明什麼，說明他對自己有意見了！

等了好一會兒，她以為這事早都過了，奔赴又不確定地問了句，“到底疼不疼？”

項葵一懵：“啊？”

“舌頭。”奔赴沒什麼語氣地說，“對著鏡子看看有沒有流血，彆不當回事，潰瘍了很痛。”

項葵：“……”

一直記著嗎？她有點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嘴唇，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是說“謝謝”還是“真沒事”？在她思考的這幾秒，該回話的時機已經過了，她終究還是低低地說：“知道了。”

奔赴歎口氣，很淺，“真是……”

沉默間，那種不自在感又泛起來了，項葵心覺不妙，在電競椅上靜悄悄換了好幾個姿勢，終於等到了救星的到來。

小罵幫主前來報信，說快讓他們去幫會YY，小沫寶和她的情緣正在世界頻道吵架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慘了！

項葵趕緊跳過去，在切換之前，瞥了眼公頻，喇叭正在滿天飛：

[世界]小沫寶：對你，我愛過！我敬過！我乾什麼都想著你，你的回應就是對我冷暴力？變心了就直說，有什麼必要在這裡假惺惺！

[世界]小沫寶的掛件：淡了就是淡了，我隻是不想讓你傷心，也根本就沒有劈腿，有必要說的那麼難聽？？

[世界]小沫寶：好啊，你說的比做的好聽！你們趁我不在線的時候，兩個人一起雙騎、做日常、打副本、掛YY，去紅葉小院掛牌子放煙花截圖，在柳葉溪旁邊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看鴛鴦戲水親親抱抱，還給對方買裝備拍飾品，所有情緣該做的事都做過了，現在給我來一句我們又不是情緣，這還不是情緣是什麼？！你一張嘴說不是就不是了！要不要臉！裝什麼裝！！！

下面一大群吃瓜的，正津津有味地煽風點火。

[世界]小阿沁：就是就是！死渣男不要臉！

[世界]人類一敗塗地：現在都玩這麼花了嗎，都一起掛牌子還不算情緣？想我們當年，沒拒絕一起看鴛鴦都已經代表有意思了。/笑哭

[世界]香寒：[小沫寶的掛件]，哥們你現在說自己剛從阿妹立卡回來以為這是開放性關係或可逃一死！

項葵路過突然中了一箭：“…………”

她保證奔赴也看到了，因為她聽到奔

赴輕輕嗤笑了聲。

項葵立馬裝突發性耳聾，立馬切換頻道，果然，小沫寶一邊發喇叭手撕渣男，一邊在YY頻道裡開麥哭得驚天動地：“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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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黎原上義憤填膺：“你先彆哭！我已經給他掛上懸賞了，明天就把他殺退服！”

項葵不敢貿貿然加入，看了眼，她明明依稀記得小沫寶的情緣是個女孩子，而且也不是鍛體成男這個體型啊。

[私聊]檀香剪：來了？

[私聊]檀香剪：在你少上線的這一個月裡，小沫寶換了三個情緣，每個情緣的ID都會改成小沫寶的掛件。你記得的那個女孩子準備考研，暫時退遊戲了。

項葵：“？”

怎麼這個ID原來是世襲製？

她聽見“叮”一聲，奔赴也不知什麼時候慢悠悠地跟著她進來，昵稱正好就壓在她上頭。

[私聊]食人葵：噢噢，原來是這樣。/謝謝

[私聊]檀香剪：沒事~

“小葵葵，你終於來了。”小沫寶都快氣出鼻涕泡了，“沒關係，你工作忙，這事你不要插手。我已經和黎黎商量好了，就去找那個ID叫沒刺的女刺客下單。”

“可是。”黎黎原上罕見地鬱悶了，嘟嘟囔囔：“那個人上次就收我六塊，她不知道會不會接啊？”

項葵：“……”

你好，放心。會的。

奔赴開麥代答：“會的。”

“真的？”黎黎原上懷疑道：“你也找她下過單？”

“沒。”奔赴挺微妙地頓了頓，“但我知道她，比較善良。”

項葵真想把他嘴給捂住。

本來是為了安慰小沫寶來的，但現在知道有彆的安慰方法了，項葵還在想自己得說些什麼，突然，靈機一動！

古有借物喻人，今有借人喻人。

她開麥，難得說了這麼一長串話。

“這種人太過分了。嘴上說的好聽，但其實就是個渣。先不論劈腿不劈腿的事，遇到這種什麼都做了但就是不肯給個名分的人，一定要趕緊遠離，及時止損。因為你都想不到，她會壞成什麼樣！”

小沫寶感動：“你說得對！”

黎黎原上好煩：“彆哭了，我腦袋好疼。你有時間哭，沒時間去拆一下禮物？都堆你驛站好幾天了。”

吵吵嚷嚷中，項葵看著奔赴ID後的小麥克風亮了亮，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沒開口就灰了。

應該……聽見了？

她肅然地想，沒事，不著急，慢慢來，反正她又不找對象。

細水長流。

————

她在那兀自細水長流著，越清已經快給她磨得頭疼了。

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想不通，火很大，隻想把人從屏幕後面逮出來掐著臉好好問，你到底想乾什麼？

但沒事，他也有耐心，慢慢耗，反正他不急。

一點都不急。

真、的。

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午後，越清坐在會議室裡，看組長在上面講項目PPT，今天沒穿黑T，罕見地穿了件正式的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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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他應該坐第一排，但這種會他一般撿著有用的聽，比如現在，其他時候他不想聽又走不了，坐前面太顯眼，不太方便乾彆的事。

項目組的人都在，組長很快講完下來，換了個人上去。越清記得這人，比較囉嗦，還喜歡開頭結尾升華主題，可以不聽。

“現在這個項目，看似隻是一次簡單的合作，但實際上關係到很多宏大的藝術主題……”

嗯，不聽了。

越清垂眼，劃開手機，餘光瞥到角落裡坐著人，是項葵：“……”

真不是他主動去留意，這會議廳至少六大排，前面三排都坐著人，隻有零星幾個坐在角落裡，相當自閉。

組長回到座位上，就在他旁邊，兩個人壓著聲音簡單說了幾句。

“電子檔和作品集裡的好像有差彆？”

“昨天看太晚了就沒發，電子檔裡有個徽征小項覺得不大行，自己返工了。”

“嗯。”

“嘶，她其實是有點拿不準那個意思……”

組長看了眼還在上面“人類藝術”、“未來流派”的發言人，掂量了下自己的素質，決定還是給予他一些傾聽者的尊重，“這兒不好說，我先直接轉發過來？”

會議室裡彌漫著一股輕輕的消毒水味，白熾燈在暖色滿堂的午後反倒顯得蒼白，越清指尖勾住桌上水瓶往自己這兒挪了點，打開隨便抿了口，“行。”

他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角，右手劃開鎖屏，就在那點等待對方發來資料的間隙中，點了幾下屏幕，給置頂發了條很沒營養的消息。

【奔赴：在乾什麼？】

他切回主界面，組長轉發的聊天記錄出現在首頁上，越清沒什麼表情地點了進去。

和上次組長說的沒差，聊天記錄裡兩人的交流的確專業且毫無廢話，那點拿不準是對甲方要求需要些更深的解釋，越清思索著，正準備退出——

聊天記錄中，平平無奇的空白昵稱旁邊，終於加載出了對方的頭像。

那是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木色桌面，桌上陳設雜亂，角落裡，樂隊的標誌手環正在朝他意有所指地微笑。

越清：“…………………”

他的神情絲毫未變，像根本沒看見一樣，平常地退出，點進置頂。

備注小葵，昵稱空白，頭像……對比了五次，一模一樣。

2.6千米的距離，通勤很快，平常見不著人，那興趣愛好表是亂填的，意思是讓人下班時間彆打擾她？

嗯。

還能用偶然來解釋麼？

他心裡想了什麼，天翻地覆，但又似乎什麼都沒想，一片平靜，隻是轉頭，看向那頭正縮在角落當蘑菇的項葵。

項葵似有所感，突然抬頭，和他對上視線。

和以往的點頭之交不同，他是第一次這麼直白又空白地仔細觀察對方的臉。

眼睛很大，眼裂狹長，瞳仁又黑又亮，機靈又敏感，在和他對視超過兩秒後，就立馬裝作鎮定地轉開看向桌面，半分鐘後，為了確認他是否還在看，會輕輕抬起眼睛偷偷瞥，然後再立刻垂下——如此循環三次後，越清聽到身旁傳來聲音，“越總，怎、怎麼了？”

組長一臉綠地瞧著他，檢查了好幾遍自己轉發聊天記錄是不是把“甲方是不是有病啊”給一並夾進去了，確認沒有，驚魂未定。

那為什麼越總看小項的眼神這麼可怕！

越清在項葵坐立不安之前把視線收回，面無表情地想，真是臥虎藏龍，小小一個項目組竟同時有兩位DramaQueen。

……剛才項葵看手機不下三次，肯定收到他發的信息了，但隻是把手機放到一邊，沒回。

他已經懶得想彆的了，伸手看了眼表。

十分鐘後，小葵Queen姍姍來遲：

【小葵：哎呀不好意思，剛剛忙著殺魚沒看到！！】

【小葵：命苦啊命苦，小寡婦誰都能欺負！就因為內臟沒去乾淨，被老板瞪了好久好久，臉色好差好差，我都不敢說話了，555好可怕(；д；)】

越清：“？”

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