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0 章 好人:朋友(1 / 1)

織田作之助看著太宰治時,也在從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那是溫和、內斂,年輕的,充滿活力的……眼中有著執著的光亮的他自己。

他暫時沒有說話,微妙的沉默彌漫在兩人之間,隻有電視機的聲音在室內響著,讓他們的沉默不至於令室內太安靜。

織田作之助從沙發上起身,遙控隨著他的動作被握在手中。對準電視的遙控被手指毫不猶豫地按下按鈕,在電視中的新聞播報聲增大了,窗外的沙沙雨聲原本在靜謐的室內還算清晰,現在也已經聽得不清楚了。

太宰治知道他要談不方便讓白倉望聽到的話題了。本來開著電視就是為了方便遮掩談話的聲音,織田作之助的這個舉動,代表著他接下來要說的內容肯定非常重要。

這讓太宰治提起了精神。

“我知道。太宰,這件事情我也確實不能說。我沒有跟你談過這些事情,但是以你的聰明程度,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察覺。”織田作之助說著,壓低了聲音,“另一份記憶……記憶是一個人過往經曆留下的痕跡,那究竟算不算記憶,即使是我也很難說清楚。”

他的話像是什麼暗示,太宰治很難不去深思。

新聞開始重播今天白天的新聞了,最近的新聞氣氛都很輕鬆,東京地區沒有發生什麼嚴重的命案,所以被播報出來的新聞大多是居民的日常糾紛。窗外雨中的夜色也好,響著電視聲音的室內也好,都是一派祥和的。

相似的場景,讓太宰治不禁回憶起了幾年前的那幾天——他被白倉望帶回家之後的那幾天。被暴雨台風侵襲的橫濱被籠罩在雨霧中,潮濕的雨氣在玻璃窗的阻擋下無法侵入室內。冰涼的雨氣和溫暖的室溫共同在玻璃窗上交戰,讓一層白霧附著在玻璃窗上,將室外的昏暗天空也變得朦朧。

沙發柔軟,室內同樣有著電視中主持人的聲音在喋喋不休著。那時候的他躺在沙發上動彈不得,傷口得到妥善照顧後開始緩慢地修複,讓他也不能沉沉睡去。在難耐的清醒中,他聽著雨聲、室內時而響起的青年和小少年的說話聲,分析著他們說話的內容,借此來判斷眼前的兩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一位是青年作家,一位是年少孩童,他們關係很好。雖然說台風猛烈,醫院的車輛也無法出行,把他帶進家裡暫時照顧也是無奈之舉……但能直接把一個重傷的陌生人帶回家照顧,怎麼看這對養父子都有些善良到天真的地步了。

這是太宰治對白倉望和織田作之助的第一判斷。

他的記憶可以告訴他眼前之人的身份,但他的經曆卻不能給他提供多少幫助。畢竟對他來說,“織田作之助”其實是和他沒有多少交集的人。與之相關的認知全都來自於從【書】中看到的故事。

這幾天對他來說才算得上真正的相遇。

記憶是一個人過往經曆留下的痕跡,沒有那些過往經曆的織田作之助和沒有那些過往經曆的他,似乎也和那些故事沒什麼關係——一切都是全新的,未知的。意識到這一點,在雨過

天晴,再次回到白倉家門前時,太宰治才會猶豫得駐足不前。

那個時候牽著他的手,帶他走進這個世界的,就是白倉望。

他顫抖著被握著手,被帶回家,也聽到了白倉望說的一句話——

【偷偷告訴你,其實織田哥和我說,你是好人。】

當時的他在思考聽到的內容,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思考。眼前溫暖得能溺人的現實擊破了他所有的思考,讓他隨波逐流的,在靜謐溫暖的日常中生活著,像被收納進安全殼裡那樣安心。

……但是,回過神來細細品味這句話時,即使是太宰治也不禁陷入了疑惑。

為什麼織田作之助會對白倉望說,他是好人?

是因為織田作之助與人為善,信任他人,才會對初次見面就身負重傷的他做出這樣的判斷嗎?

似乎不是。即使沒有加入黑手黨,即使是一個與人為善的人,這位作家織田作之助對孩子的珍視程度也遠超於他曾經見過的那些。僅僅是這個織田作之助隻收養了一個孩子,就已經讓他有些意外了。

……說到底,織田作之助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這是促使他接受白倉望的邀請的原因之一,反正他也暫時無處可去。抱著幾分好奇,太宰治也開始觀察起了這個世界的織田作之助。

他確實是一個與人為善的人,他會觀察世界,書寫眼前所見、心中所想。比起在【書】中見過的織田作之助,他對寫作更加得心應手也更加有勇氣,他原以為之前的那一個世界就是唯一一個【織田作之助還活著,並且還在寫】的世界了,直到來到這裡才發現,這一個織田作之助創作出的作品比他曾經見過的織田作之助還要多。

這是第一點不同。

他也確實是一個珍愛孩子的人,但這點有些奇怪。

即使是他曾經了解到的那些織田作之助,也絕沒有這樣程度的對孩子的珍視。這種珍視不像是來自長輩的溺愛,而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萍那樣偏執得不肯放手,又害怕抓壞了浮萍而過分小心。

這是第二點不同,也是最重要的不同。

針對這一點,太宰治思考著,觀察著,在mimic的行蹤出現時試著向織田作之助發出合作的信號。

信號被接受,他的目的達成了,織田作之助選擇和他合作。他的信念沒有變,他的過往似乎也沒有變。曾經是殺手的他很敏銳,對危機的感知也一如既往地厲害……但這也是第三點讓太宰治意識到不同的地方。

織田作之助好像早就做好了白倉望隨時會遇到危機的準備。這樣患得患失的情緒他很熟悉,這種情緒在什麼人身上會有呢?

在曾經失去過重要之人的人身上。

織田作之助從來沒有放棄對自己技藝的磨練,即使不殺人,他的技巧也依然是頂尖的。他甚至和異能力者保持聯係,他像一把隨時等著出鞘的刀,像蟄伏的猛獸,在靜靜地等待時機。又正是因為時刻準備著,他才能把自己不普通的一面隱藏得讓白倉望毫無察覺。

這對一個追求平靜日常生活的人來說是有些矛盾的,太宰治以前了解到的那些織田作之助,都是因為經濟原因或者外界影響才停留在異能力者的世界中或者是黑手黨的世界中。這個織田作之助不需要這些,靠著作品的稿費就可以活得很好。至於養育孩子……白倉父母留下的遺產,也足夠揮霍。

現在再回憶起白倉望說的話,疑點就更明顯了:織田作之助到底是從哪裡確認他是個好人的?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太宰治”這個人存在,要是存在過,他也絕對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的存在。

也就是說,在白倉望把他帶回來之前,織田作之助並不認識他。在他被帶回之後,他們相處的幾天裡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沙發上躺屍,也更加無從說起什麼地方能體現出他是個好人。

唯一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是:織田作之助和白倉望都是好人,所以才會讓身受重傷的他留下來養傷,並且在這個過程中和他成為朋友。

但是,這樣又和織田作之助守護孩子的處處提防的舉動相矛盾了。

所以更加合理的解釋,就是……

織田作之助確實認為,他,太宰治,對他們來說是安全的人、可以信任的人。所以織田作之助才會放任年幼的白倉望毫無顧忌地接觸他,才會放任他在這個家裡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也正是這樣,他才能毫無顧忌地和織田作之助互通信息,共同解決了mimic組織。

太宰治突然想起了曾經面對的槍口——來自那個與他站在對立面的,而他想要嘗試交友的織田作之助。同樣的樣貌,同樣的人,卻又是不同的人。曾經的他迎來的是驅逐,現在的他迎接的是信任。多麼神奇的變化,他已經擁有了想要的友情。

理解一切並不困難。為了避免麻煩,其中的詳細原因太宰治就不想對織田作之助追根問底了……反正他也差不多猜出來了,隻是不知道具體是哪一種情況。

總之,他們合作的目的是一致的——

讓這樣的時光一直持續下去。

無論是隨時可能出現的危機,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給他們帶來麻煩的人物,他都會一起警惕,因為白倉望對他來說也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他並不是沒有見過其他天真善良的少年,甚至還會覺得這樣的人單純到有些愚蠢。但是在他面對陌生的世界無處可去時,是這個孩子主動向他伸出手,主動靠近他,把差點逃走的他帶進了溫暖的房間中。在陌生的世界中,這是給予他勇氣的第一份力量,是牽引著他向上攀爬,引導他重回人間的蛛絲。

既然是先伸手抓住他的,那他也不會放開。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按照你的想法繼續行動就好,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他說,“如果你察覺到不對勁,那你就放手去做吧,織田作。我肯定會支持你的。”

而織田作之助也以同樣認真的態度回應他,“你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你,太宰。說起來……按我的想法繼續……?就這麼放心嗎。”

織田作之助說著說著,不禁笑了。

“如果目前這樣對小望來說更好,那我會保持現狀。但是,萬一……到那時我會做出什麼事,我也不知道。”

太宰治卻並不在意。

“我會做出什麼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們半斤八兩。”他語氣輕快極了,“實在不行,我還可以把那位橫濱的神·明·大·人給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