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暴露(一更)(1 / 1)

她的回答是早已預料到的答案。

隻要她認出自己, 就絕不會再用那種清亮溫柔的目光望著他。

隻會像這樣,仿佛叢林中在戒備野獸的小動物,渾身僵硬的戒備著, 他的任何異動都會將她推離得更遠。

那種懷疑警惕的目光,就好像她已經絕不會相信, 他是因為愛她才會救她。

“喝下去。”

這一次他溫和的嗓音裡,帶了幾分作為天樞道君與她初見時的冰冷疏離。

“不要因為你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執著,拖了所有人的後腿。”

昭昭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心像在黑沉沉的潭水中,悠悠沉了下去。

沒錯。

這才是天樞道君。

並不是為了救她,隻是不想讓她耽誤他的正事。

扶著昭昭的墨陵雲第一個出聲, 不悅反駁:

“什麼叫拖後腿!若不是檀昭仙子替我擋住飛來的冰矢, 我怎麼能騰出手去破解機關, 機關破不了, 大家都得無功而返, 你怎麼說話的!”

旁觀的眾人, 視線也在昭昭和昆吾女修身上打轉。

這兩人, 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一副相看兩厭的模樣了?

昭昭的手很輕地拍了拍墨陵雲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再說。

她抬眸, 定定看向天樞道君的雙眼, 那裡面漾著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但她無心分辨。

“我喝。”

她抓過他涼得像冰一樣的手,用平整潔白的牙齒, 像野獸啃噬般惡狠狠咬上他的手腕, 且故意在他劃破的傷口處磋磨。

昭昭簡直恨不得將他的血都喝光,然而難以忍受的血腥氣在她唇齒中蔓延,細眉擰得緊緊的, 明明是想報複他,卻搞得像再懲罰自己一樣。

在她被血嗆到的時候,她感覺有隻手在她背脊上拍了拍。

但還沒看清到底是墨陵雲還是天樞道君,那隻手便已經收回。

“靈山所籌謀的事,我大概明白了。”

他起身,望著洞窟內那一潭幽深湖水。

“恐怕,這件事已經籌謀了幾千年,這五人中最早飛升的是陰陽家的乙淵掌門,最晚飛升的,是神農宗的掌門王不留行,乙淵掌門那個時代的人,早就化為塵土了,如果這世上還有人知曉一點當時飛升時的內情,除了靈山,那就隻有神農宗資曆最老的前輩。”

神農宗的弟子啊了一聲,小聲道:

“可是,我們解蠡掌門年歲並不大,與前任掌門應當交集不多。”

“我知道,”天樞道君淡聲道,“當年神農宗新舊掌門交替,本該是另一位名叫決明子的弟子修為最高,理應繼承,王不留行卻在靈山扶持下,修為大增,繼任掌門之位的一百年後,便順利飛升。”

此事在修界,作為靈山的功勳廣為流傳。

也因此,人人都想成為那個被靈山卜卦選中的天選之子,從此道途平順,一步登天。

但此刻,眾人看著這道通天人柱,心底卻唯有一片徹骨寒意。

若真的在靈山的輔佐下飛升成仙,又何來這通天人柱?

“恐怕,那些原本要飛升的大能,都被靈山用不知道什麼辦法,在飛升前的一刻做成了人柱。”

神農宗的弟子看向浸泡著人柱的湖水。

“等最後的金靈聚齊,五行靈力散入水中,靈山被這片湖水滋養,隻需兩三代人,大概就能改善先天不足的經絡,獲得能夠修行的身軀了。”

在水裡泡久了,就連低等湖魚都能變成有妖力的怪物。

更何況這是聚集了五位有飛升之力的大能。

師嵐煙抱緊手臂搓了搓,看了一眼天樞道君道:

“這修界最有前途的金靈修士,可不就彙集在你們昆吾仙境了嗎,哼,區區一個招搖撞騙的靈山,等天樞來了,遲早把整座山都給鏟平!”

眾人也看向那位昆吾女修。

雖然沒想到靈山竟然不聲不響地做了這些駭人聽聞之事,不過無論他們怎麼謀劃,在他們昆吾的那位天樞道君的絕對實力面前,都不堪一擊。

隻要等回去將這一切告知天樞道君,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既然這樣,趁下一班輪崗的守衛到之前,我們趕快離開吧。”

墨偃宗為靈山設計的這個機關實在過於霸道,眾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消耗了不少靈力。

他們此行探查的目的也算完成,可以返回了。

天樞道君卻並未挪動腳步。

“你們回去,我繼續往前走。”

已經向湖水處聚集的眾人詫異回頭。

“……你一個人?”師嵐煙不敢置信道,“你一個人怎麼繼續?靈山肯定不隻這一處機關,我們幾個人應付起來就夠吃力了,你一個人去不是送死嗎?”

這個昆吾弟子是怎麼回事啊?

區區一個弟子,還真把自己當成什麼救世主了嗎?

唯有昭昭知曉他的身份。

方才在烈火之中,她看著他孤身立於前方的背影,一瞬間便與記憶中那個曾在大雪紛飛中守她一夜的身影重疊起來。

在她眼中,天樞道君與謝蘭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

但隻有在這種時候,能夠窺見那一絲相似的痕跡。

天樞道君沒有理會旁人的質問,隻朝昭昭伸出手:

“將靈山玉令交給我,此事與你和他們,都無關了。”

昭昭握住腰間的玉令,指尖用力得微微發白,將玉令朝身後藏了藏。

“不行,你必須要回去。”

他眸光微閃,問:“為什麼?”

“因為你隻有一個人,我不信你有十足的把握,如果靈山反撲,首當其衝的就是最近的雲麓仙府。”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似乎想要從她無懈可擊的邏輯中尋到一絲絲的擔憂。

可是,不管他怎樣尋找,都再也找不到當年在雲夢澤時,那個會在除夕的大雪紛飛中,深一腳淺一腳走過積雪,為即將遠行的他求一柱高香的少女會有的神色。

他眼簾半垂,自嘲地笑了笑。

“我保證,不會波及雲麓仙府。”

“你用什麼保證?”

“用我的性命。”

昭昭沒料到這個答案,愕然怔住。

在她怔愣時,那隻骨節如竹的手已經從她掌心抽走玉令。

他站起身,從墨陵雲虛扶著她的手,一路看到她臟兮兮的裙擺下方。

“鞋子破了,記得回去換一雙,否則踢到東西,又要疼上許久。”

驀然間,昭昭呼吸一緊,心中升起一種熟悉的感覺。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後方的陰山寂開口道:

“封印陣法在兩息之間就要開啟,諸位莫要閒聊,趕緊走!”

陰山寂專注於再次解開封印,根本沒注意到他們再說些什麼,隻知道守衛換班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他們必須立刻離開。

被墨陵雲一把扛起的昭昭高呼:

“等等——”

如霜雪潔白無垢的衣袖揮過一道靈流,在封印開啟的同時推了所有人一把,將神色各異的這群年輕修士全都送入封印之下。

湖水泛起金色波瀾。

五感被湖水吞沒的最後一瞬,印刻在瞳孔中的,是那道雪色身影如白鶴般被湧入石窟的守衛吞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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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幾乎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的雲麓仙府。

這一路驚心動魄,眾人皆疲憊至極,各自將靈山之事傳訊回宗門之後,便回到房間躺下闔目修整。

師嵐煙在雲麓仙府內打聽了一圈,也沒打聽到天樞道君的去向,隻得放棄,以為又有什麼亂子需要他去平定。

臨睡前,師嵐煙來看養傷的昭昭。

“那女修……修為還挺強的,不一定就真的以身殉道了,總之等各宗掌門收到消息,我們再集結人馬殺入靈山,說不定還能救回她呢,你彆太擔心,趕快閉上眼休息。”

昭昭是他們幾人中受傷最重的。

剛回到雲麓仙府時,明決道人在她房間裡擺了三個燃著長明火的爐子,才令她的體溫回暖幾分。

替她診治之後又說,好在有道君喂的那幾口血吊著,這次有驚無險,她的經絡隻需再修養幾天就能複原。

師嵐煙走後,原本被離風和小白攔在照月峰的曜靈和容與,不知怎麼,竟然從那兩人的嚴加看管下逃了出來,一頭撲在昭昭的床邊哭得涕泗橫流。

“好了好了,師尊這不是沒事嗎?怎麼哭得像師尊快死了一樣?”

昭昭替他們一一擦乾眼淚。

雖然有點不太厚道,不過容與哭得冒鼻涕泡的樣子是真的很可愛,更彆提一貫自尊心超強的曜靈也哭得鼻尖紅紅。

曜靈吸了吸鼻子:“師尊以後不能再讓我們這麼擔心了。”

“有多擔心?”

曜靈張開雙臂,在半空中畫了個超大的圓,一臉認真道:

“有這麼這麼這麼擔心。”

昭昭想了想,又問:“那要是師尊真的沒了,你們要怎麼辦?”

容與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唰地一下流了下來。

昭昭連忙忍著笑安撫他們。

“師尊開玩笑的,彆哭啦,阿與你要是再哭下去,真的要變成小哭包啦。”

哄到最後,兩個本已經許久沒再和她同塌而眠的孩子,又鑽進了她的被窩。

哭累了的容與靠著她入睡,曜靈卻沒睡著,抱著她的胳膊,用紅彤彤的眼睛望著她。

“師尊真的有一天會死嗎?”

昭昭想了想:“隻要一天沒有修煉成仙,人都會死的——就連那些很強很強的人,也會死掉。”

曜靈從宗門內這幾日來來去去的人中,已經隱約意識到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她又將昭昭抱緊一些:

“那,師尊晚一點死好不好,等我再長大一點,等我也變得像老頭子那麼老,你再死好不好?”

一股暖意湧了上來,昭昭的手掌輕輕拍在小姑娘細弱的背脊上,一下又一下,哄她沉沉睡去。

躺在床上的昭昭望著頭頂的紗幔。

再強的人也會有身死之日,如靈山中那些人柱一般。

但昭昭不覺得天樞道君會死在靈山,如果預知夢預知的未來沒有被改變,他是能夠以一己之力屠了靈山的。

所以,那些不好的預感,隻不過是她想得太多而已。

昭昭閉上眼,她在這一晚的夢中,忽而夢見了已經許久未見的雲夢澤。

她夢到了謝蘭殊最後消失前的那一夜。

豆大的燭火下,垂發披衣的青年,手中握著與他頗有些違和的繡花針。

原本笨拙的繡法,早已被過於活潑、時常勾破衣服的昭昭鍛煉得無比嫻熟,銀針在繡鞋上穿梭,將鞋底納得舒適又合腳。

——不是已經有很多鞋了嗎?怎麼又做了一雙新的?

昭昭將繡鞋從他手中搶走,摟著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

——已經夠我穿到變成老太太了,不用再做了。

寬厚的手掌貼在她後腰,扶著她好讓她坐得更穩些。

每次都是這樣,明明是她先貼上去,到最後卻會變成被他緊緊纏住。

像一隻無毒的蛇一樣,一層一層地纏繞上來,要與她密不可分地融為一體。

——還不夠。

他又重複起這句話。

輕柔如春風的嗓音掠過她耳畔,染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哀傷。

——不管是鞋子,還是衣服,還是彆的什麼東西,都不夠,想做得更多……這樣你就不會忘記我了。

昭昭被他弄得有點癢,笑出聲來。

——你每天都恨不得貼在我身上,我就算想忘了你,也沒辦法忘啊。

——真的嗎?

——真的!

你真的不會忘記我嗎?

不管發生什麼,不管過了多久,不管那些繡花蛀蟲還是腐爛,你都不會……

……

昭昭從夢中猛然睜開眼。

曜靈和容與還沒醒來,昭昭坐在床上緩了半天,才意識到那隻是她的一個夢。

都是天樞道君臨彆前說了不該說的話,她才會夢到這些東西。

昭昭掀開被子,起身洗漱,心神不寧之際,忽而見遠處一道白色身影騰雲而來。

一晃神,昭昭還以為是那個人,但很快發現來的人是小白。

小白鮮少露出這樣急切的神色,開口便道:

“不好了。”

昭昭心頭一突。

思緒有一瞬間的凝滯,但她的聲音倒並沒有慌亂,隻是問:

“天樞道君死了?”

小白一愣:“當然不是!天樞道君怎麼會死!是魔族!魔族在即墨海的陣前叫囂,說魔族聖子就在雲麓仙府,讓我們將人交出來,他們即刻退兵,再不會打擾修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