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炎夏, 烈日炙烤大地。
一路停停走走,雲麓仙府一行人終於在月末抵達了修界邊城——即墨海。
若是在氣候潮熱的小劍關,還未出門便會熱得人汗流浹背。
可是在即墨海, 清爽鹹澀的海風拂過日光下泛著碎金的海面,穿過修仙者聚集的城池, 冬暖夏涼的地界,就連蟬鳴聲都不那麼惹人生厭。
“是大——海——!”
曜靈一見到大海, 就如風一般朝海浪撲去。
鞋子早就已經不知道被她甩到哪裡去,小姑娘赤足踩著柔軟的砂子,踏進涼涼的海水, 欣喜得隻會重複一句話。
“是海誒!海!”
容與顯然比曜靈見過的世面多一些,他沒有撒腿亂跑, 而是從他的芥子袋裡找出一把和他人一樣高的傘撐開。
“師尊師尊!您彎一下腰呢, 我要給你撐傘。”
昭昭聞言彎下腰笑:
“你要給我撐傘?”
“嗯,海邊的日頭毒, 曬久了臉會變痛, 要撐傘。”
容與肉乎乎的臉上滿是認真嚴肅。
“可是……”昭昭抬頭看了一眼, “阿與的個子不夠高, 要是給師尊撐傘, 師尊都沒法走路了誒。”
容與看了一眼被傘扣住腦袋的師尊,大驚失色,一臉的“怎會如此”。
昭昭笑了笑,將容與一把抱起。
“好啦,這樣我們兩個人就都不用曬太陽了耶。”
“耶——”
離風在一旁翻了個白眼。
要不是衝著明決老頭贈了丹藥給他寄回家, 又有這妖使契約束縛,他才懶得陪謝檀昭在這兒跟小孩子過家家。
“謝檀昭,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昭昭頭也不回道:
“快了快了, 等鹿鹿吃飽就走。”
他們之所以到了即墨海就直奔此處,並不是來遊玩看海的,而是因為——
仙鹿餓了。
昭昭這些時日與仙鹿相處發現,正常情況下,這隻仙鹿看似乖順可愛,平日不管是誰,都可以隨便摸它的鹿角,它絕不會發怒傷人。
但假如它餓了,就會進入一種悶聲不吭的狂暴狀態。
第一次見證仙鹿的狂暴狀態時,受害者容與小朋友的腦袋都被仙鹿含了進去。
所以,為了雲麓仙府兩個小朋友的生命安全,路程再趕,還是得將這仙鹿喂飽了再說。
“不過……鹿鹿呢?”
離風:“不是就在後面——嗯?去哪兒了?”
原本在陰涼處吃草的雪白仙鹿,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連帶著一同不見的,還有明決道人。
與此同時。
離海岸不遠的山洞內。
“——帶著一隻這麼稀罕的仙鹿,還以為是什麼不世出的大能,沒想到就是個窮酸老道。”
幾個魔族將搶來的芥子袋翻了個底朝天,裡面大多是些丹藥和仙草靈植之類的東西,他們一邊洗劫一空,一邊罵罵咧咧。
被他們捆成粽子的明決道人安然坐在一旁,神色看上去倒也並不慌亂。
事情還要從那隻挑食的笨蛋仙鹿說起。
昭昭帶回來的這隻仙鹿,的確是能日行千裡,貌美非常,但也有個巨大的缺點,就是吃東西極其挑食。
在海邊的時候,昭昭取出準備好的靈果仙草,這仙鹿吃了幾口,卻嫌不夠新鮮,不聲不吭地就跑去自己覓食。
原本想去海岸邊釣魚的他,見狀隻得跟了上去。
沒想到這仙鹿一路聞聞嗅嗅,還走得挺遠,最後停在了一處生長著紫龍血草的山洞內,大約是這價值千金的紫龍血草總算配得上它,它這才紆尊降貴,開口進食。
——然後沒吃兩口,這饞嘴的仙鹿就被山洞內的幾個魔族抓了個正著。
明決道人不擅打架,對上魔族這種天生嗜殺的種族,沒幾招就被撂倒,一並捆了起來。
也不知道昭昭他們能不能找過來。
“老前輩……”
明決道人回過神來,轉頭看向自己身後的小男孩。
“何事?”
那小男孩雖衣著不凡,但鼻青臉腫,渾身傷痕,儼然一副被綁架的貴公子模樣。
他吸了吸鼻子,看上去想哭又為了面子不肯哭,小聲道:
“對不起,這些人其實是想來殺我的,隻是恰好您經過,沒想到連您也一起……”
明決道人輕笑:
“因緣際會罷了,你又未做錯事,何須向我道歉?”
見這老前輩身陷囹圄還能如此氣定神閒,小男孩好奇打量許久,試探著問:
“老前輩如此冷靜,是已經想到脫困的辦法了?”
“那倒沒有,”明決道人很是坦誠,“不過,我的徒弟有幾分本事,待她找到我們,會有辦法救我們出去的。”
小男孩剛剛生出的希望瞬間被澆滅。
他對這位老前輩並無不敬之心,隻是平心而論,方才見他那以藤為武器的手法,作為輔助拖延敵人倒還有些用處,可真要與這些窮凶極惡的魔族硬碰硬,實在是不夠看。
師尊都如此,徒弟還能比師尊更強?
……徹底沒救了。
小男孩一臉灰敗地坐了回去,縮在角落裡不吭聲。
對面的幾個魔族洗劫完明決道人身上的財產後,又將主意打到了仙鹿的身上。
“鹿生千年為仙鹿,據說鹿角可做煉丹材料,鹿肉可滋補養生,就連鹿血喝了,也對修行大有裨益。”
“不止呢,還有那個鹿鞭……嘿嘿嘿。”
幾個魔族說到此處,擠眉弄眼一番,隨即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師尊,他們在笑什麼呢?”
漆黑山洞中驀然響起小女孩稚氣的嗓音,幾個魔族的笑聲戛然而止。
躲在明決道人身後的小男孩探出頭來,好奇地朝洞口望去。
“鹿鞭是什麼?我們家鹿鹿有鞭子嗎?”
容與不懂就問,語氣裡滿是求知的好奇。
昭昭:“……好問題,我們家鹿鹿是隻母鹿,她確實沒有。”
仙鹿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見到主人突然出現,還是高興地呦呦叫了起來。
洞中的幾個魔族被突然出現的幾人驚了驚。
但戒備起來後仔細一瞧,他們發現闖入洞中的隻有三人。
一個弱質女流,以及兩個幼童,不像是來救人的,倒像是上門趕著來送死。
“你們跟這個老頭是一夥的?”
為首的青面魔族上下將昭昭打量了一番,輕蔑笑道:
“木靈氣息,是修神農道的修士?”
一聽這話,其餘幾人本就不高的警惕性又卸下幾分。
眾所周知,修神農道的修士頂多治治病種種地,再了不得一些,就和裡面那個白胡子老頭一樣,能使一些藤殺的雕蟲小技。
除非修到第四大境界,否則威脅力對他們來說可忽略不計。
昭昭並未被他們的輕蔑態度影響,掃了一眼後方的明決道人,發現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孩子。
這個孩子,應該就是此地會出現魔族的原因了。
她收回視線,笑道:
“正是,我攜弟子與我師尊初來此地,並無惡意,我觀諸位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定是有什麼誤會,不如大家坐下來談談,凡事都可以商量嘛。”
曜靈和容與皆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家師尊。
師尊是不是眼瞎了!
這些人從頭到腳都寫著不講理啊!
對方愣了片刻,也很不敢相信。
活這麼久,還頭一次有人說他們看上去講理,她人還怪好的嘞!
“你這女子還挺會說話,”青面魔族咧嘴一笑,“不錯,待會兒就給你留個全屍好了。”
躲在明決道人身後的小男孩有些哽住,眼神愈發絕望。
他望著那邊帶著兩個小弟子的女修,心中不禁泛起絲絲縷縷的愧疚。
都是因為他,才會害了這麼多的無辜之人。
要是他能更強大,能徹底擊敗族兄,或許就不至於引來這樣的殺身之禍。
一想到自己可能馬上就要死了,小男孩看著那青面魔族向女修緩緩走去的身影,不知從何處來的勇氣,突然大喊一聲——
“你要殺就殺我一個人!放過她們!來殺我啊!”
他驀然爆發出的這一聲響徹山洞,彆說魔族,就連昭昭也被嚇了一跳。
——要是彆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那就更勇氣可嘉了。
青面魔族冷哼一聲:
“放心好了,跑不了你,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你們這幾人今天一個都彆想——”
話音未落。
那邊的小男孩隻見女修身形一動,拔劍便朝著那青面魔族衝了上去!
對方似也十分驚訝,實力懸殊至此,還有人上趕著送死的?
他凝氣為盾,擋下了昭昭的一劍。
修士過招,往往一招便可估算對方實力,而他甚至不需要估算什麼,對方魂屬木靈,強修劍道根本沒有前途。
他的同伴也察覺了這一點,連上來幫忙的意思都沒有,隻當是看熱鬨一般,還在旁邊喝彩。
“老大加油!”
“老大三招之內殺了她!”
曜靈哪裡見得了這種事,立馬用蓋過對方百倍的音量大喊——
“師尊加油!殺殺殺!把這隻大青蛙打來做麻辣蛙蛙!!”
隻是膚色綠了一點的魔族:?
“好無禮的小姑娘,你這做師尊就是這麼教導徒弟的嗎?如此潑辣今後誰敢娶她!”
這話落下的同時,青面魔族蓄力一掌朝昭昭的方向拍打而去。
昭昭幾乎是以一個既危險的距離險險避開,掌風轟然砸在石壁上,霎時將山洞打出一個一丈深的大洞。
難以想象,這一掌若是落在人的身上會是何等慘烈。
昭昭將手中長劍握得更緊。
今後要面對的敵人,或許會比這強大百倍,要冷靜下來,不可以退縮。
更何況,這些時日她在明決道人的幫助下,潛心修煉琅嬛書樓中取得的秘籍,已小有成果,此刻正是檢驗之時。
昭昭收回視線,掩住眼底懼色,輕笑道:
“這就不必你來操心了,我徒弟不會嫁人,她隻會殺人。”
死到臨頭,還有這般大的口氣。
青面魔族冷笑一聲,不欲再與她周旋,直接借魔氣直衝她面前,那股壓迫性極強的魔氣帶著殺伐血腥的氣息,是想這一擊就讓她斃命。
窸窸窣窣——
隻差幾寸,青面魔族的手停頓在了半空中。
他抬頭一看,青銅色的面龐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獰笑。
又是這些樹藤。
不愧是師徒,真是一脈相傳的廢物。
“你們師徒是隻會這一招嗎?真可惜,見你拔劍,我還以為你能有什麼彆的花樣……”
青面魔族屏氣凝神,身上凜冽魔氣猛然釋出,便將這些纏繞住他的樹藤統統震碎。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下一秒,便如野獸般猛撲上前!
“下輩子投胎,祈禱自己能換副有用的根骨吧!”
轟隆——!!!
石壁炸開,塵土飛揚,幾名魔族為老大的勝利提前高聲喝彩。
被捆住的小男孩下意識地往前衝了幾步,但聽到這等慘烈的動靜,想也知道肯定沒救了,隻得眸光絕望地杵在原地。
“倒也不用投胎。”
落石滾滾聲中,忽而響起少女含著笑意的嗓音。
在魔族與那小男孩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握著緊緊纏繞住她手臂的藤蔓,從塵土上方一躍而出,輕巧地落在曜靈和容與身前。
她對著空無一人的石壁方向笑道:
“我對我的木靈之身,其實還挺滿意的。”
“……老大!!”
那幾個魔族終於察覺到大事不好,連忙朝著石壁撲了過去,然而塵土散去,哪裡還有那青面魔族的身影?
“你把我們老大弄到哪兒去了!!”
昭昭對上幾雙既震撼又畏懼的目光,心情還有些微妙。
自入修界之後,不知多少人用輕蔑的、悲憫的視線看她,好像這還是頭一次,她能清楚的意識到敵人的懼意。
映在他們眼中的身影,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凡女,而是他們眼中能威脅自身性命的修士。
昭昭慢慢品味著這其中的差距,頓了一會兒才道:
“不是就在你們面前嗎?”
明決道人身後的小男孩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向被複原得完好無損的石壁。
他的心中忽而升起一個可怕的猜想。
“誒呀你們真笨,”
曜靈清脆稚氣的聲音響起:
“都說了我師尊是神農道修士,神農道修士修的就是療愈複原之術,你們的老大不就在已經複原的石壁裡頭嗎!”
這是昭昭在途中修煉時,與明決道人一同鑽研出的戰術。
方才她誘使對方炸裂石壁,再故意引他靠近。
然後在一瞬間同時修複石壁與震碎的樹藤,將他直接嵌入石壁之中。
她修為尚淺,又是神農道修士,在遇上實力遠超過她的修士時,便可采取這種借力打力的方式一招製敵。
魔族滿面驚恐的看著眼前色若春曉的少女。
……神農道是你這麼修的嗎!!!
眾人不敢想象此刻石壁裡的老大是個什麼模樣。
這石壁在他打碎之前必定是沒有一絲縫隙的,如今塞了個人進去,還能恢複原樣,恐怕裡面的人早已經……
“我要替我老大報仇!!!”
一個金角黃臉的魔族雙眼通紅,直衝昭昭而來。
面對這沸騰的殺意,昭昭後退一步。
同樣的伎倆,用一次還管用,第二次就不一定了,畢竟這些魔族也不是吃素的。
眼看那一掌就要拍到昭昭的天靈蓋上,一直緊攥著昭昭衣擺的容與忽而從她身後探出頭來。
向來溫吞呆萌的小男孩,頭一次於無人處露出了幾分怒容。
那雙漆黑圓潤的眸子在黑暗中似有赤色流轉,視線緊盯在那道魔氣纏繞的身影上。
金角魔族動作一滯。
……體內流轉的魔氣似乎在某個瞬間凝固了。
昭昭微微訝異地瞥了容與一眼,沒多說什麼,立刻道:
“曜靈,你還在等什麼?”
明決道人身後的小男孩驚愕地伸長了脖子,不敢置信地看著迎上去的身影。
竟是那女修身邊的五六歲模樣的小姑娘!
劍影紛亂中,小巧劍光如靈蛇遊走,她雖無成人的千鈞力道,卻也有大人無法企及的靈巧輕盈。
她握著手中那把明顯比成人小了許多的短劍,劍鋒之利卻不遜色與任何一個成年劍修。
交戰中,她且進且退,趁對方不備時偷襲一劍,待對方回擊時又靈巧避開,竟也戰得平分秋色,未讓對方占一點便宜、
對面的魔族驚訝之後,回過神來,便是無比的震怒。
“區區黃毛丫頭,竟敢拿我試劍!”
曜靈口齒利落,當場回擊:
“你個黃臉妖怪,怎麼好意思說我黃毛丫頭?”
……欺人太甚!
曜靈雖天賦異稟,但到底隻是個五歲孩童,光是體力就差了一大截,對方要動起真格來,曜靈絕不能敵。
眼看著對方淩空一掌就要拍到曜靈身上,昭昭立刻大喊:
“離風——!”
“來了來了!”
聲音從山洞頂上傳來,不知何時就潛伏在那裡的犬妖翻身而下,一把將還不肯認輸的小姑娘拎到自己身後。
被甩到後面的曜靈猝不及防地摔了個屁股墩,委屈地控訴:
“師尊!他摔我!這是公報私仇!”
離風衝她使了個鬼臉,再轉過頭,他周身氣息驟變。
昭昭等人對付這幾個魔族,或許要頗費一番功夫,但他可不需要。
沒等對方反應過來,離風眨眼便是飛身一爪上前,破開他護住周身的魔氣,如兔起鶻落,迅捷無比地將他打落地面,再起不能。
他低頭看了一眼掌心。
從琅嬛書樓帶回來的那個什麼《神意摧魂指》,還挺好使。
“多此一舉。”
離風睥睨俯視地上的手下敗將,衣襟上的綠鬆石鏈飾隨他動作碰撞作響,他回頭道:
“直接叫我上場不就得了,幾個雜碎還費這麼大功夫。”
“怎麼能說是雜碎?”昭昭義正言辭道,“這是強大的、危險的、可怕的敵人,我不許你說他們是雜碎!”
他們要是雜碎,那打不過雜碎的她們豈不是連雜碎都不如了?
離風翻了個白眼,走到一邊給明決道人還有他身後的小男孩解開繩索。
小男孩還未從這一連串的驚變中回過神來。
他的視線挪了挪,僵硬地落在剩下的三個魔族身上。
那三個魔族看起來也很尷尬。
現在這個氣氛……打,好像打不過,不打,又有點丟人。
三人對視一眼,決定當機立斷——
“各位仙長饒命!我們也隻是受人之托辦事!實在不是窮凶極惡的大惡人啊!”
明決道人含笑問:
“哦?那你們捆了這孩子,是打算辦什麼事?”
魔族誠實道:“把他殺了,屍體喂狗。”
“……”
明決道人扭頭拍了拍離風的肩:
“宰了他們。”
離風:“好嘞!”
終於可以自由活動的小男孩見他們面不改色喊打喊殺,連連後退好幾步,直至撞上人才停下腳步回過頭。
他昂起腦袋,看向站在石壁前發呆的少女。
昭昭察覺到他的視線,垂眸笑道:
“你家住何處,要我們送你回去嗎?”
小男孩餘光瞥見旁邊的石壁,想到裡面嵌了個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昭昭猜到他在害怕什麼。
其實,她之所以站在這裡有些出神,也是心情略微有些複雜。
她知道,修界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你不殺人人就殺你,心慈手軟的人不適合在這裡生存。
隻不過幾個月前,她還是殺隻雞都不敢的普通凡人。
這個心態轉變,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
“你若是害怕與我們同行,也可以自己回家,我隻是有些擔心……”
“我不怕!”
那小男孩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立刻嘴硬否認:
“我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怕什麼!我不怕!”
一旁的曜靈正無比珍惜地將自己的新劍收好,聞言撇撇嘴:
“誰說男子漢就頂天立地了?我們女孩子也頂天立地好不好!”
曜靈看上去比他小四五歲,可的確頂天立地,面對比她大不知道多少歲的魔族也沒有退縮。
反而是他,以為自己要死了就哭得滿臉眼淚鼻涕。
小男孩漲紅了臉,不知是生氣還是窘迫。
經曆了這一遭變故,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幾分。
昭昭與眾人商議了一下,決定收拾一下山洞,留住一晚,明日再入城中。
好在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仙鹿嗅著味道找到的紫龍血草是罕見的治傷良藥,明決道人將他們采摘收好,剩下一點便做成敷料,給那鼻青臉腫的小男孩敷上。
“原來你們是外地來的修士,難怪從未聽說過你們的名號……”
篝火劈啪,小男孩頂著一臉搗碎的草藥,一邊抱著糖餅小口小口地啃,一邊有點警惕地瞧著他們。
外地的宗門修士,千裡迢迢來他們即墨海做什麼?
“初來乍到,還未找到落腳的地方。”
昭昭想了想,偏頭問:
“你知道城中何處有賣宅子賣地的地方嗎?”
如今已決定要在即墨海暫時定居,雖不知道要住多久,但一處靈氣充裕的修煉之地是必須的。
他們好歹救了自己,小男孩雖心中有疑慮,卻也沒有藏私:
“知道,你們想要什麼樣的宅院,我可以幫你們找。”
怎樣的宅院?
昭昭還沒有細細想過這個問題。
思考了一下,她道:
“我想先買地,最好靈氣充裕,適合修士修煉,有沒有屋舍,或者屋舍大小新舊都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地方要大,外面還可以種些瓜果蔬菜,自給自足——你們有什麼要求?”
明決道人:“最好靠水,可以釣魚。”
離風:“附近吃喝玩樂的地方多些,彆整個深山老林,無聊死了。”
曜靈:“我隻要能和師尊睡一個房間就好啦。”
容與:“我也一樣!”
昭昭聽完四人的要求,朝明決道人和離風投去鄙夷目光。
“聽聽小孩子的要求多麼單純可愛,再看看你們這些貪圖享樂的大人嘴臉!”
一老一少對昭昭的譴責不以為意。
篝火旁的小男孩默不作聲地聽著看著。
這個宗門,掌門不像掌門,妖使不像妖使,絲毫沒有尋常宗門的尊卑秩序。
可是……他的心中卻忍不住生出羨慕之情。
他所出生的家族中,何曾有過如此和樂融融的氛圍?
那兩個小弟子,不過五六歲的模樣,便已經開蒙修煉。
叫曜靈的那個小姑娘,不僅有一把按照她身高量身定做的佩劍,她小小年紀,師尊就會帶著她,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與魔族交手試劍,積攢經驗。
他看著少女為曜靈和容與烤餅,看著她囑咐他們小心燙傷。
既像師尊,又像姐姐。
隔著明滅的火光,小男孩出神地想,要是這位仙子是他們家族的族長,那該有多好。
至少,他不會再夜夜提心吊膽,擔心又會像今日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我知道有一個能滿足你們要求的地方。”
小男孩似乎下定了決定,忽然開口道:
“但是,我有一個請求。”
昭昭回過頭來,見這小男孩鄭重其事地朝她俯身一拜。
“懇請仙子收我為徒,授我無上大道!”
山洞裡回響著他鏗鏘有力的嗓音。
昭昭有些意外。
看這孩子的衣著打扮,不像是尋常的市井人家,至少是個修仙世家的子弟。
既然出身世家,怎麼又突然提出要拜入她門下?
這事情太突然了,以她的能力,目前教導曜靈和容與尚可湊合,再來一個,說不定不僅教不了對方什麼,反而會耽誤他的前途。
“你先起來,這件事不是小事,得好好考慮……”
那小男孩聽出了昭昭的推辭之意,愈發急切。
即墨海世家林立,都是以血脈維係,以他的身份,絕不可能跑去彆的世家修煉。
眼前這個人丁稀少的古怪宗門,說不定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仙子!我已經認真考慮過了!隻要您願意收我為徒,我必以我族天樞道君為目標,勤勉修煉,若有一日我能繼承即墨海鐘離氏一脈,必帶領全族納入仙子門下!”
以……誰為目標?
洞中眾人聽到那個有些敏感的名字,皆不自覺地閉嘴收聲,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出身鐘離氏的小男孩似也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不明所以地抬起了頭。
明決道人趕緊衝地上跪著的倒黴孩子擠眉弄眼。
孩子,拜師就拜師,提什麼天樞道君,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半晌,昭昭終於開口問: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要將天樞道君當做目標?”
“我叫鐘離舜,”
他直起身,稚氣的面龐帶著幾分無知的驕傲。
“天樞道君乃當世第一的劍修,這天下修道之人,沒有人不仰慕他,我以天樞道君為目標,很奇怪嗎?”
說完這番話的鐘離舜還覺得挺熱血沸騰。
沒有哪個師尊不想收一個有誌向,有雄心壯誌的徒弟,他此番態度,必定能得眼前這位仙子另眼相看!
周圍四人齊刷刷看向昭昭。
容色出眾的女修抬手摸了摸眼前這個與天樞道君有著相同血脈的孩子,白皙柔軟的臉頰浮現出兩個極具親和力的梨渦。
她道:
“哦,那你就去拜你仰慕的天樞道君為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