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真相藏在這些書中 靈異元素,謹慎購買……(1 / 1)

圓圓記事 竹筍君 16002 字 6個月前

史姑娘的人像是木刻的, 大概隻有五十厘米高,她的生平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幾乎跟她的像差不多大。

上頭用的是一種很口語化的表達,跟大白話沒什麼區彆。史湘湘看了個開頭就激情輸出了一通, 這時候空下來了又返回來津津有味地看。

史湘湘有點鄙夷:“這種白描方式跟我也差不了多少。”

段圓圓:“所以外界對度人廟中的女人像很懷疑, 很多人都認為這是寧家自造的‘偽史’。”說到最後兩個字, 她緊急刹了下車, 現在一個姓寧的男人正站在旁邊, 這麼說太沒有禮貌了。

寧宣沒聽清楚段圓圓在說什麼,但靠猜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他臉上一點怒意也沒有,甚至還雲淡風輕地接了下去:“我的老師說,把這些東西合起來很像一本現代人的記錄, ——像一個姑娘穿越到古代, 然後記下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盯了一眼周圍, 坦然地說:“天方夜譚。”

連寧家人自己都不信, 段圓圓一下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但就算是個不知真假的故事,這也足夠讓人憤怒。

上邊記載說,史姑娘家是做茶葉生意的, 祖母養死了幾個孩子又想養她的哥哥, 史家父母隻剩這一根香火,當然不肯把孩子再交出去。

史姑娘在這個時候第一次表現出了不一般的覺悟, 她站出來說:“我願意替哥哥去照顧老太太。”

讀到這裡段圓圓皺起眉頭,她不認為一個四五歲的孩子真的能說出這麼深明大義的話,這太違反人類天性了。

這個“史姑娘”像被人為造出來的幽靈。

不管怎麼說,史姑娘在和睦的家庭氛圍中長大了,孫女孝順自然祖母慈愛。

老太太舍不得孫女嫁出去, 最終給她在能乾的下人中挑了一個夫婿入贅,暫替尚在念書的親孫子扛住家業。

事情就是從這裡起。

史姑娘的哥哥史二郎中舉之後順理成章地接手了家業,他榮歸故裡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出身低賤的贅婿趕出家門,想要為史姑娘再謀一門好親事。

史姑娘又一次“覺悟”了,她說嫁夫從夫,自己已經是贅婿的人,怎麼能留在家裡再嫁?

史姑娘擔心出身低賤的丈夫讓兄長顏面掃地,甘願收拾嫁妝跟著贅婿到外頭去過苦日子。

這是何等的節婦?段圓圓忍不住感慨。

史二郎很明顯也被感動了,他為這個贅婿改了良籍,給贅婿在城裡分了一座小宅子,不至於讓妹妹蒙羞,又時常接濟贅婿父母兄弟。

好景不長,很快土司動亂,史二郎當時在郊外喝酒沒能及時回來,贅婿一家都以為他死在了城外,為了保命,長相秀麗的史姑娘主動請纓說願意以身活人。

贅婿一家痛哭流涕求她留下來,史姑娘固執己見,她把自己用一千錢的低價嫁賣給了守城的於狗兒為妾,讓贅婿帶著一家老小帶著金銀細軟偷偷溜到了鄉下種田。

於狗兒看史姑娘談吐說話都不一般,經常問她是哪裡人,史姑娘隻是坐在家中默默地做針線,瞞下了自己姓史的真相。

城裡流血流得越來越多,於狗兒得到了一個外出剿匪的機會,他想帶著剩下的正頭婆娘一起出城,把婆娘送回鄉下和父母孩子團聚。

史姑娘年輕貌美,在路上和家裡都是個活靶子,於狗兒起了把這個美妾轉手的念頭。事有湊巧,史姑娘轉到剛死了媳婦的寧老二手上。

寧老二認出來這是姻親家的姐妹,兩個人談話之後,他感動於史姑娘的大公無私,於是花了二十兩銀子把人帶回家好吃好喝,和和氣氣地招待。等城門一開,寧老二就領著史姑娘去了史家。

史家是當地有頭有臉的大家族,史姑娘短短半個月嫁了兩次人讓史家丟儘顏面。史家人卻對這個姑娘十分優容,史家父母說這是世道之錯,非女之錯。接著史二郎懷疑是贅婿哄騙誘拐史姑娘私自改嫁,迅速到衙門狀告贅婿嫁賣生妻。

贅婿一家都被抓了起來,贅婿被杖責一百,史二郎收回了送出去的宅子,皮開肉綻的贅婿拖著病體縮到了城隍廟裡邊挨日子。

二十三歲的史姑娘也被接回了史家,為了不使丈夫含冤,不使家族蒙羞,她爆發出了一生一次的“高光”。

——“史姑娘‘從容自儘’了。”

這份覺悟讓她被永久被葬在了寧家祖墳,成了寧老二的貴妾。

段圓圓讀完這份生平,頓時明白了不少,這樣就能說得通為什麼史姑娘的像如此與眾不同。

因為度人廟隻有她是以妾的身份進入寧家的。

那史姑娘旁邊那個矮小瘦弱斜眼看著她的老婦人又是怎麼回事?是史老太太麼,可她又沒改嫁到寧家。

一個“失節”的中上層婦女,能這麼容易就進入寧家祖墳嗎?這完全說不通。

段圓圓覺得更可能是寧史兩家達成了某種約定。

現在這種故事不算什麼好東西。

史姑娘受到的香火很少,段圓圓在網上搜了一下,零星幾條內容都是在唾棄“史姑娘”是驚天動地第一戀愛腦,比王寶釧都可恨,活該她死。

史湘湘看完終於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她憤怒地說:“這鬼地方就是個變相的貞潔牌坊,一個人怎麼可能‘從容自儘?’唐僧的媽是自儘,妖怪公款吃喝,完了照樣上西天,溫嬌忍辱負重,等到大仇得報,她一點福沒享說了句自己‘不潔’也自儘了,她們是為了不當‘罪人’自儘的,屁的從容!”

史湘湘回味了一下,覺得自己說得不錯,很快坐在花壇上把這段話又編輯了八百字,發在朋友圈。

寧宣的姐姐,新娘寧玉未第一個點了讚。

寧玉未:這廟子早該拆了。

史家父母緊隨其後,感動地發了三個哭泣的表情。

史媽媽:女兒,你懂事了。

史爸爸:爸爸的乖娃娃不吃野菜吃山珍。

兩口子淚流滿面,看來度人廟專治戀愛腦,早知道就多捐點香油錢了!

段圓圓盯著史湘湘手上吃了一半的蓮子糊問:“你這個是從哪裡買的?”

史湘湘指指門口:“剛剛有個姑娘跟她家婆在擺攤,很好吃,你要不要去買?”

徐誌遠奇怪地看著她:“門口沒有賣蓮子糊的婆孫,我一直跟著你都沒看到你什麼時候買的。”

史湘湘看著喝了一半的蓮子糊,罵了句臟話,她以為是其他三個人合夥騙人,還跑出去問了一圈。

賣蓮蓬的大爺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說:“蓮子糊?廟裡有食堂,你進去買吧。”說著他還提醒史湘湘,“我們廟裡不許帶外頭的東西進來,也沒小攤攤,食堂蓮子糊十八塊一杯,不如忍一忍到外頭買,才六塊錢。”

他坐在大門外賣的,不算違規。

那她剛剛喝的是什麼?史湘湘沒顧得上說謝謝,扭頭對著草坪開始乾嘔。

吃下去的蓮子糊不見了,史湘湘胃裡空空的隻吐了幾口黃膽水。

段圓圓看見一個影子慢慢鑽到了史湘湘的影子上,她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史姑娘”。

吐完過來史湘湘心裡毛得厲害,但開口第一句卻是反駁記載,她眼冒凶光地說:“不,不是這樣!”

“那是怎麼樣呢?”段圓圓盯著她的影子問。

史湘湘有點兒茫然,但她有強烈的直覺,就好像有個人站在她耳邊說,上邊記的東西不對!

這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栗,史湘湘頭皮發麻,好像“史姑娘”就是她一樣。

徐誌遠多少有點不自在,一是被蓮子糊搞得心裡發毛,二是共同閱讀史姑娘的故事後,他覺得周圍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點微妙。

史湘湘說不出個一二三,徐誌遠也覺得理所當然,史湘湘是瘟豬兒她靠家裡的錢念大學,跟自己這樣真正的社會精英不一樣。

徐誌遠體貼地攬住史湘湘說:“出去吧,天這麼熱,你妝都化了,我們找個地方吹空調歇一歇。”

史湘湘想到蓮子糊又惡心又害怕,飛快說了句好。

段圓圓又掃了一眼地上的影子。

剛剛爬進史湘湘影子裡的“史姑娘”順著兩個人合二為一的影子慢慢爬到了徐誌遠身上。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兩個姑娘臉色都不好,又不想回寧家聞煙味,寧宣隻能開車在周圍找了家冷氣很足的館子進去開了個包間,

包間布置得很有格調,一看就價格不菲。

寧宣把菜單遞過來段圓圓才發現這是劉貞糕點鋪。

劉貞糕點鋪在全國都很有名,老板娘四十多歲,至今單身,是個很有魄力的女人。劉貞出身在貧困的山區,從小就幫著家裡割豬草養豬,讀完初中她就自己跑出來擺攤賣餛飩,掙了第一桶金夠她邊念書邊開店,不到三十歲已經靠著手藝成了住上大平層的富婆。

她很少說自己的經曆,當然人怕出名豬怕壯,從“世界一味”欄目來過之後,劉貞山區養豬女的身份瞞不住了,她錢賺多了也想開了,反而把自己的經曆做成廣告在店裡循環播放,力圖進門的顧客看了能多消費。

很快上了一桌子甜品。

“東西好吃,但吃相太難看了,誰會這麼販賣自己過去的經曆?”徐誌遠很不喜歡劉貞。

段圓圓和寧宣都沒開口,不喜歡也沒見你少吃啊!

史湘湘臉黑了:“人家又沒說假話,再說她好不好關你什麼事,偷你的搶你的了?又不是吃軟飯的小白臉!”

徐誌遠臉色也不好看了,史湘湘這是什麼意思?不就是家裡有幾個臭錢嗎?他都同意入贅讓孩子改姓了,這麼大的犧牲也不值得她敬重?

他飛快算了下價錢,把自己吃的那一份單獨列出來想要結賬。

寧宣看他拿錢包立馬誤會了,他跟兩個姑娘都沾親帶故,在他看來這是寧家“家宴”,吃得是簡單了一點,可也輪不到一個明擺著想吃絕戶的男人雄雞展翅,他飛快把服務員叫過來又點了一堆,然後把卡遞過去讓她結賬。

徐誌遠自尊心受損,冷冷地瞧著史湘湘不說話。

史湘湘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一直小心地賠著笑臉,她解釋:“我真不是在說你,我給你花錢都是我樂意的!”

段圓圓笑噴。

“史姑娘”的影子也從徐誌遠身上微微抬頭,凝視著不到一臂之距的史湘湘。

看來“史姑娘”見不得戀愛腦啊,段圓圓還沒出聲提醒史湘湘,徐誌遠聽到這話,直接站起來紅著眼跑了。

這一跑,“史姑娘”也跟著走了,顯然徐誌遠惱羞成怒的樣子更讓她傾心。

段圓圓收回目光,對於這些鬼怪她也無能為力。

史湘湘脾氣也不好,看男朋友這麼下自己臉也不說要去找他的話,隻是嘴掛油瓶大口吃奶油。

成功攆走了不速之客,寧宣對史家父母有了交代,吃完就領著兩個人回家。

史湘湘精神好了很多,隻是覺得很疲倦,一上車就睡著了。

寧宣讓段圓圓坐到副駕駛,留下史湘湘一個人在後座睡得四仰八叉。

“她身上有什麼?”他攥著方向盤問。

在度人廟裡寧宣就很在意這個,段圓圓看史湘湘的樣子讓他發毛。

段圓圓從鏡子裡看了一眼在打呼的史湘湘,小聲說:“她吃了史姑娘做的蓮子糊,被她附身了。”

寧宣一下從腳後跟涼到天靈蓋。

段圓圓提醒他看路,心裡也有點忐忑,寧宣是精神科大夫,他今天對自己這麼特彆,難道一直是來自醫生的關懷?

寧宣:“它現在在車裡?”

“跟著徐誌遠跑了。”段圓圓說。

寧宣:“那就是沒事了?”

雖然這麼說對徐誌遠不太好,但段圓圓還是點了下頭,想吃絕戶的男人,她不可能有一點同情心。

不過對於這麼快就能放棄唯物主義世界觀寧宣,段圓圓認為他很可能已經判定自己是個精神病,直接進入治療了。

她掙紮了一下無力地解釋:“醫生我沒病,我找人看過了,真的。”

“想什麼呢?我沒說不信。”寧宣被逗笑了,他覺得這個表妹是真好玩。

段圓圓很窘地說:“還不是你信太快了。”

原來信太快也是錯?寧宣輕鬆地表示:“因為我也有秘密。”

半下午三個人回了寧家。

寧家擺了五六桌麻將,客廳煙霧繚繞,看段圓圓喝史湘湘都捏著鼻子,寧宣把人帶到二樓書房。

寧家書架上有很多度人廟的小雕塑,寧宣說本來寧家打算把這些東西做成盲盒在景區抽。

史湘湘有點無語:“誰沒事抽貞潔牌坊回去……”

段圓圓覺得主要是做得醜,完全是豆腐渣工程啊,難怪度人廟都要被人拆了……

晚上寧家人席面做得更好了,段媽媽一個勁給段圓圓夾菜,段圓圓掃了一眼史湘湘那桌,史家父母也在一個勁給史湘湘夾菜。

去了一趟度人廟,徐誌遠就不見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史家和段家都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晚上隻好留在寧家。史湘湘抱著枕頭找段圓圓一起睡,白天她沒感覺,天一黑度人廟的威力就出來了,想到就哆嗦!

這天晚上氛圍很古怪,段圓圓想到白天的事一直沒睡好,史湘湘倒是很快開始打呼了。

段圓圓想著事,等她回神的時候房間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

突然的安靜是很奇怪的。

段圓圓翻了個身背對著史湘湘,很快她聽到下床的聲音,史湘湘好像出去了。

段圓圓對著門,她睜開一條縫,看到史湘湘手放在門把手上,腦袋側著盯著她。

這是“史姑娘”,她回來了。

“史姑娘”似乎意識到了段圓圓的目光,她似笑非笑地又看了她一眼打開門往外走。

段圓圓不能讓她就這麼把史湘湘帶走了,隻能下床開燈跟在後邊。

從這個角度看,史湘湘的腳是踮著的。

段圓圓發現“史姑娘”沒有傷害她們的意圖,更像是在帶路。

“史姑娘”輕盈地走到寧家二樓一間房門口,她熟門熟路地打開門跑進去,耗子似的到處翻動,很快找出了一個箱子出來。

這是個被層層保護的密碼箱,“史姑娘”的手伸到箱子裡攪動了一下,隔空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放在地上,靜靜地盯著段圓圓。

這是想她過去拿?段圓圓站著沒動,人鬼殊途,接了鬼的東西就要為她做事。

一人一鬼僵持了一會兒之後,段圓圓拿出手機開始播放公雞之歌。

雄雞一唱天下白,史湘湘“醒過來了”。

謝天謝地!

史湘湘醒過來之後嚇了一跳,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個房間!史湘湘驚恐地縮到段圓圓身邊,問她:“我怎麼在這?我可沒夜遊症!”

段圓圓把她被“史姑娘”附身的事說了一遍,又把手機拍到她隔空取物的視頻給她看。

要是昨天史湘湘聽到這些多半要說句神經病,經過蓮子糊和空手拿書的事,她什麼都信了。

“我們現在怎麼辦?”史湘湘臉白得比鬼上身還難看。

段圓圓把她領回房間去了:“先弄懂她為什麼來。”

回房間之後,段圓圓怕“史姑娘”再過來,看之前先在屋子裡循環播放雞之歌,保證屋子裡公雞鳴叫不斷,做完這個段圓圓還覺得不保險,又飛快從網上下載了一張人名幣上的頭像設為桌面。

世界一下安全了。

段圓圓放心地開始研究帶出來的書,她用手機小心翼翼地把書全部拍了一遍,這東西過於珍貴,她不敢大幅度翻動原件,這麼拍下來看是最好的。

史湘湘也要了一份。

段圓圓拍的時候就發現了,記錄者的字跡跟自己很相似,很多彆人可能會認不出來的地方她也可以順利地讀下去。

不過這本書雖然厚,但用的不是文言文而是通俗易懂的白話文,跟度人廟的敘事口吻很相似。

很可能寧家人一直是這麼記錄的,他們想要把東西傳下來?不然怎麼會寫得連中學生都能讀懂?

總之這是一本很破舊的書,裡邊記錄的都是跟寧家有過來往的、形形色色的女人。

段圓圓匆匆掃了一下,她手上這一本果然寫的是史姑娘生活的那個時代的事。

不過攥寫人沒有留下名字,全書使用的都是第一人稱。

書開頭有一個小小的序解釋了一下這本書的來曆。

“我有幸做了鄉下地主的女兒,沒有經曆過纏足的痛苦,也沒有被家庭輕視,從十四歲開始,因為未婚夫的關係,又開始頻繁出入一些中上等家族。”

當時榕城繁華,遍地錦繡,連最窮苦的男人也能出門享受春日的風光,但我和母親姐妹們隻是待在一片小小的天地,猜想牆外的鈴聲是不是貨郎帶來的。這個時候長日無聊,大家在瑣碎的生活中爭吵、和好、老死不相往來,但畢竟生活安定富裕,隻要活著,我們總是相信還會有見面的時候。”

戰亂開始以後一切都變了,榕城又變回了那個還沒有修建城牆的榕城。為了方便逃生,我和其他婦女開始結伴在外走動熟悉街巷。我們認識的城,一直是戰亂後的樣子,對於它被無數次追憶的繁華,隻是偶爾從夫兄男仆口裡得知。”

我和姐妹妯娌們最懷念的不是在轎子裡驚鴻一瞥的酒樓食肆,而是那些可以一起暢快聊天的日子。在女兒長大成人後,我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要把結識過的女眷記錄下來,書稿初寫於女兒十五歲,完稿時女兒收養的孩子也已經這麼大了。這時記錄中的許多人已經去世,無論愛恨,她們如此真實地活過。”

段圓圓想了一下那個大大的保險箱,如果裡邊裝的都是這樣的記錄,那顯然不可能是一個人完成的,應該是從這個姑娘以後,寧家姑娘把秘密這個習慣繼承了下來,然後代代相傳。

想到這裡,段圓圓呼吸暫停了一下,她真想立刻把東西全部偷出來,這麼珍貴的東西放在寧家生灰,真是暴殄天物!

事關身家性命,史湘湘也看得很認真,很快她找到了記載史姑娘的那一頁。

這是一個跟度人廟記載完全不同的故事。

記錄者說:

“史姑娘原名叫史寶章,她在四五歲時被父母遺棄,作為哥哥的替死鬼交到了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沒有養孩子的天賦,史寶章在她手上偶然長大了,最後仍然英年早逝。”

其他的記錄都跟度人廟寫的差不多,不同的是這本書把史姑娘之死歸結為一句話。

——“史姑娘被逼殺而亡。”

段圓圓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她接著看下去。

“在史二郎隻是個秀才時,史姑娘的夫婿隻是史家買來陪姑娘的玩物,在史二郎中舉之後,史家的身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史家不再需要這個跟下人成婚的姑娘,她跟著贅婿一起被父母趕出了史家,史家不再承認這個女兒,隻是史二郎偶爾會派下人送點米面。”

史湘湘驚呆了:“她是被趕出去的!不是自己要走的!”

這樣出門的古代姑娘會有什麼下場都不奇怪了。史姑娘從生活優渥的大家閨秀跌落為需要自己洗衣做飯伺候公婆的底層婦女。

那麼她被走投無路的丈夫在危難時刻嫁賣是顯而易見的事,因為當時的底層社會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史湘湘不是很懂“嫁賣”。

段圓圓:“嫁賣已經成親的婦女需要立契,契約會明明白白地寫上某丈夫的因為什麼原因把妻子嫁賣給什麼人,是做妻還是做妾,一般民間嫁賣婦女都會跟娘家商量,要是娘家不同意,夫家獨吞了再嫁婦女的嫁妝,娘家知道了跑去告官,婆家多半要遭殃。”

“度人廟果然是亂搞,上頭還說史寶章隱姓埋名嫁給的於狗兒,史姑娘跟這個贅婿的事又不是秘密,隨便打聽下贅婿一家不就知道了?”

段圓圓點頭:“史寶章兩次被嫁賣,她的幾個丈夫肯定都知道前因後果,很可能就是衝她是大小姐的身份買的。既然隱姓埋名是假的,她‘主動’被賣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書上也是這麼記錄的,記錄者說:“史姑娘被嫁賣了兩回之後,才被寧老二帶著告訴史家並索要封口費。史姑娘還活著,但史家內部的目光和外部的流言蜚語她已經無法承受。”

段圓圓看愣了,史家一直在城中,他們沒有出過城,他們隻是不再關心這個被掃地出門的女兒,對她的下落也沒有再打聽。

“我在史姑娘自儘前機緣巧合之下見過史姑娘一面,當時史姑娘的房間茶水雖然新鮮,但院子已經生了不少雜草,打掃庭院的仆人代表著主人的行為,顯然這個時候史家已經沒有人想史姑娘活著。

史姑娘自己也很明白,她躺在床上滴水未進,形容枯槁,隻是偶爾說一句‘我會順從他們’。她也拒絕逃跑,她說:‘我素來喜好名聲,到了要成全名聲的時候才知道這是什麼滋味。在第一任丈夫和第二任丈夫家中,我已經徹底體會到‘失潔’之後活下來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史姑娘回家半年之後,她偷偷溜到老太太院子裡翻了一包耗子藥,兌了兩碗毒藥在粥中,一碗服侍著老太太吃了,一碗自己吃了,當夜兩個人都毒發身亡。

這件事傳了出去。

史家對外的說法是史姑娘中邪,又怕她死後再來作祟,於是做了兩尊小像,一尊祖母的用來看守提醒史姑娘是不孝的孽障,又用頭發塞入她的口中防止她在閻王殿前開口。”

關於史姑娘的記錄到這裡就完了。

段圓圓看得渾身像掉進水裡,她爬起來把所有燈全部打開了。

史湘湘翻來覆去看了兩遍都沒看到有一個為史寶章打算的人:“太可憐了,可能也就是她的哥哥對她有一點真心。”畢竟史姑娘的故事裡,史二郎隻有一個行為,告官抓贅婿和派下人接濟妹妹。

段圓圓:“你覺得史二郎為什麼要打官司?如果他想要替妹妹找回公道,他已經是舉人,可以有很多種辦法無聲無息地弄死欺負過妹妹的人,但他為什麼要選擇打官司鬨大這件事?”

史湘湘被問住了,她認真想了一下說:“難道是因為一個處心積慮為妹妹奔走的兄長聽起來特彆有情有義?”

段圓圓沒有回答,史二郎怎麼想的不重要了,很明顯史寶章恨他。

史家老太太用禮法教導史寶章要三從四德,但在夫妻關係上,史寶章又處於主導地位。她無法在這兩種關係間找到平衡,最終走向毀滅,甚至不忘在臨死前把教導自己的祖母一起帶走。

她恨自己的祖母,當然也會恨其他的史家人,史二郎顯然包括在內,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史湘湘毒殺祖母這件事沒瞞住。

這是潑天醜聞,史二郎還要當官,他不可能主動把事情張揚出去,包括還想活著的史家人也不會捅出去,宗族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段圓圓有點唏噓,她找了幾次都沒在目錄上再找到史這個姓。

她說:“我推測,史家出了這樣的事,史二郎官途已斷,隻能在家安心做生意,史寧兩家關係親厚,曆代都是姻親,後邊的記載中既然沒有再出現史家的姑娘,隻能說明至少在作者的有生之年,史家一蹶不振,再也沒能爬到和寧家相等的位置上。”

史湘湘聽到這裡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史寶章跟廟子裡的史寶章完全不一樣,這裡的她固然有可恨的地方,但落到這麼個下場也太慘了,寧家竟然還把她改頭換面說成是“自願犧牲的節婦”。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既然這個史姑娘是被篡改的受害者,裡邊的其他人像呢?

段圓圓不寒而栗。

活生生的人不得不走向死亡,但是周圍的人卻毫無救她的辦法,甚至還要看著她被打造成另一個樣子。保險箱裡所有的記錄者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面對這些無法挽救的悲劇?

真相就藏在這些書中。

段圓圓忽然很想讓那個保險箱暴露在陽光下。

早上九點,兩個一晚上沒睡的姑娘頂著黑眼圈出門,打算各找各媽回家。

段圓圓看了下史湘湘,下樓慢條斯理淑女得不得了,她似乎把徐誌遠徹底忘了,無論電話怎麼響都不接。

史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還把段圓圓為難的書又送了回去。

她究竟想怎麼樣,想讓她們把那個度人廟的記錄改過來?可度人廟馬上就要拆了!拆掉之後那些謠言就會徹底消失。

一晚上過去,史湘湘不怕史姑娘了,她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受——“我”就是史寶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