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父與子(終) 新年剛過,家家戶戶……(1 / 1)

圓圓記事 竹筍君 9251 字 6個月前

新年剛過, 家家戶戶都是走親戚的時候,誰都沒注意寧家側門上站著兩個穿戴老氣的姐姐。

段圓圓靠著陳姨媽坐著,仔細打量了兩眼,也是四十多歲的年紀, 卻比陳姨媽大二十歲似的。

兩個人就是以前伺候寧文博的兩個姐姐, 頭發都有些花了。

自從被灌了藥丟到寧文博床上,兩個人就想著要尋死, 結果還沒動手老太太就把她們配給了在鄉下種地的兩兄弟。

兩兄弟年紀都不小, 隻是長得不好看,細細瘦瘦的跟細狗似的,人活到三十歲還沒娶上媳婦兒, 一聽老太太說要把少爺身邊的大丫頭嫁過來都高興得找不著眼睛, 娶不到婆娘的漢子一點兒也不在乎她們是少爺的人。

看著兩個大媳婦都嘿嘿地笑。

兩個姐姐看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都拚命搖頭不肯答應,她們寧願死也不願意嫁過去,一下子什麼都想通了, 什麼姐弟又不是真的, 留在寧文博身邊總比跟著兩條狗強。

等洞了幾次房, 她們慢慢就想可能認命比較好,本來要是不去伺候寧文博, 要嫁的多半也就是這種人, 現在隻是一切回到正道上。

誰知道一連好多年兩人肚子裡都沒動靜,那兩兄弟就猜她們是在宅子裡被灌了藥, 後來又觀察了兩三年, 肚子還是沒動靜,這事就傳開了。

兩兄弟覺得做了賠本的買賣,娶媳婦不生孩子不是白娶嗎?那還不如花錢去窯子裡解悶兒。

但兩個姐姐是老太太給的人。

他們不敢休又不肯白白養著人, 起初還擔心寧家人過來走親戚什麼的,後來看那頭竟然是絕親的意思膽子就大了,這個讓去拉犁那個讓去挑糞,賺到幾個錢就去窯子裡摟著姐兒胡鬨。

這麼不到十年,兩兄弟操勞太過前後都沒了,兩個姐姐仗著寧家的勢倒沒人敢對她們怎麼樣,還東家借米西家借鍋地混日子,田也交給彆人種著,隻讓每年給自己分點兒口糧,日子苦歸苦,可她們都盼著寧老爺把自己接回去。

一個人說老太太再狠也壽命有限,總有她死的時候,等老東西死了她們好日子就來了。

一個說自己要是再回去就得被抬成姨奶奶,她們跟少爺是從小的情分,就是太太也越不過她們去!

鄉下人看她們信誓旦旦的,稀裡糊塗地也信了一半,由得兩個人作威作福要雞要鴨子,今年路過的客商聽到這故事直樂,說人家兒孫滿堂怎麼可能要個鄉下婦人啊?再說老太太喪期早過了,奈何橋上的鬼都投幾回胎了,怎麼接親的人還沒到啊?

仙人板板的,咱們是上了鬼當了!

村人迅速收拾出一個大包袱,帶著兩個人一路打聽著摸到寧家,往寧家大門口一站張嘴就喊還錢,又說給你們家送姑奶奶回來了,手上還拿著一張紙,上頭密密麻麻地記著這麼些年兩個人用了什麼。

十隻雞|八隻鴨孫家六頓飯趙家九個菜包子。

街坊鄰居聽到動靜都探頭探腦的出來看熱鬨。

門房臊得臉通紅,想把人攆出去,轉眼又想家裡爺們兒這德行,搞不好真是他們在外頭拉下的,他拿不準了,隻好把人往屋子裡一帶說等著吧,接著就捏著紙過來找段圓圓了。

門房前腳剛走,後頭就有人追上來說莊稼人不見了。他們想來想去,都覺得要債不容易,半老徐娘的頭發都白了,誰會要這兩個人回去啊,就是有人家能認嗎?兩個人越想越哆嗦生怕人砸在手上帶回去又吃乾飯,最後連債也不要了,直接拔腿就跑。

門房滿頭大汗地說著,苦著臉問:“奶奶,外頭那兩個要怎麼辦啊?”

按說也是他們寧家的人,但都多少年的老黃曆了,帶回來放哪啊?

段圓圓聽說過這兩個老姐姐,她讓紗衣羅衣把人洗乾淨,看著總算像個人了就領著人跪到陳姨媽跟前叫太太。

她們最開始還想叫姐姐

陳姨媽沒讓,這麼叫好像她也成老婆子了似的,她心軟看兩個人不比自己大幾歲頭發都花白了,把人趕出去就是一個死字,都是寧家人做的孽,她琢磨著留在家裡吃兩口飯就當給寧宣行善積德了。

這兩個姐姐做過寧老爺的人,陳姨媽心裡有些彆扭,跟人說了兩句話就打發她們去照顧寧文博。

兩個姐姐都激動得掉眼淚,沒等寧宣回來就跑到寧文博屋子裡去了。

回了寧家門她們才覺得自己像個人了,好衣服好料子,就是死在這兒她們也不願意出去了。

寧文博在屋子裡睡不著,想著自己生了個夜叉做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命了,老是半夜驚醒,非得讓丫頭婆子都在他屋子裡打地鋪。

春桃就睡他腳榻上。

兩個老姐姐溫柔湊到寧文博身邊,熟練地給他解開衣服擦身通頭,寧文博以為是春桃閉著眼手摸過去摸到一張樹皮馬上就驚醒了,再一看跟看見鬼似的在屋子裡慘叫。

這是什麼東西?多大年紀了還穿著嫩綠色!

等弄清楚是他兩個姐姐回來伺候他了,寧文博怔怔地瞧了一會兒,他想自己倒寧願她們死了。

起碼那會兒兩個人還是溫柔的解語花,不是面前這兩個又老又醜的老嫗。

寧文博嚎著不要她們隻要春桃。

春桃站在門上想過去接手,兩個老姐姐都齊刷刷地看著她,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春桃心嘭嘭直跳,再一看兩個老姐姐還是那麼溫柔,可她再也不肯留在這屋子裡了!

這種眼神她看得多了,絕不可能看錯,這兩個東西分明是粉紅骷髏,是鬼來討債的!

春桃哆嗦著摟著衣服把飯菜放在桌子上,一溜煙兒跑到柴房躲著,晚上誰過來她都不開門,冷了就在鍋裡添點兒水,燒把柴在灶上。

春桃睡柴房的事很快段圓圓就知道了。

段圓圓還把人叫過來問究竟怎麼回事,想著要是她不願意跟寧文博一個屋也有客房能睡,怎麼好端端的跑過去睡柴房?

柴房有灶王爺,克鬼!

春桃哪敢跟她說這個,這奶奶是個寶貝,她肚子裡還有個寶貝,二合一就是個大寶貝,誰嚇個好歹出來她都脫不了手。再說春桃也沒證據兩個老姐姐不對勁。

春桃支支吾吾地不肯說,隻是想人跟人怎麼就這麼不一樣呢?

肚子裡那塊肉還沒下來,就讓人怕得不得了了。

段圓圓看問不出什麼,又看她盯著自己肚子,就笑:“你不願意跟我說,那你跟表哥和姨媽說說?”

這回春桃答應了,她把兩個老姐姐冰冷的目光說了一遍,陳姨媽雖說不太信,但這東西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就琢磨著讓兩個老姐姐到彆院裡去頤養天年,就當兩個妾養著。

寧文博本來不願意讓兩個老姐姐伺候,一看陳姨媽要把她們調走,他又不讓了。

兩個老姐姐唬得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哐哐磕頭,心裡罵著肯定就是陳姨媽這個老狐狸精攔著寧文博不讓她們回來,不然自己怎麼會蹉跎成這樣?口裡仍說自己這輩子活一天算一天,隻想伺候老爺到死。

要是陳姨媽不讓,她們就一頭碰死在寧家。

陳姨媽氣得夠嗆,才回來幾天就知道死啊活啊的拿捏人,她倒是想讓她們試試看會不會撞死,一想倒像為了寧文博爭風吃醋似的心思又歇了。

寧宣從外頭找了三個大夫回來,讓他們跟著去照顧寧文博,乾脆把兩個姐姐一起塞進去眼不見心不煩。

他是個行動派,發了話第二天段圓圓和陳姨媽就在院子裡給寧文博收拾東西,連根頭發都不放過。

丫頭婆子看了都嘀咕怎麼老爺再也不回來似的啊?

等到要走的那天,家裡收拾出整整一個院子的行李,瞧著要拉十幾趟才拉得完。

陳姨媽淡淡地說:“總能拉得完,他的東西放在家裡也沒人用。”

段圓圓聽到接人的馬車來了,趕緊帶著一屋子人走到門口送寧老爺出門。

當家做主的人要遠行,她大著肚子也得出來送人,寧宣站在她面前擋了一大半的目光,不讓她瞧見寧文博的樣子。

段圓圓估計有點駭人。

因為寧老爺是被人抬到裹著被子抬到馬車裡的,人一進去簾子就合上了。

寧文博低垂著腦袋半躺在軟墊子上,兩個老姐姐也進來了,她們手裡有個小包袱。

裡頭有一件毛衣,針線不怎麼樣到處都漏風,還有個紅糖餅子。

兩個老姐姐小聲說這個是太太和少爺準備的。

寧宣也說不清自己怎麼想的,他不恨寧文博,但也不原諒他。隻是看這個人到了死關頭,怎麼樣他都不在乎了。

聽著大風刮過來的嗚咽聲,寧宣輕輕說:“回去吧,外頭風大。”

段圓圓一口親在他手心上,又鑽到陳姨媽懷裡撒嬌道:“姨媽我好冷啊。”

寧宣把披風給她裹好,陳姨媽也回神了,看她臉色像是裝的又怕她是真冷,趕緊拉著人回去了。

馬車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

寧文博難得安靜了一會兒,抱著東西躺在馬車裡也明白前頭那件毛衣是冒牌貨,這個才是真的了。

可一輩子都過去啊,失去的又回來可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寧文博在馬車裡又哭又笑,他對這窗戶也不知道說給誰聽,道:“我早就知道你們都會跟娘一樣,遲早會不要我。”說到這他看著車頂又得意起來。

所以不是寧宣和陳姨媽不要他,是他早就不要陳姨媽和寧宣了。

路上顛簸得厲害,又沒什麼軟嫩的食物。

等到中午寧文博肚子咕咕直叫,兩個老姐姐想著弟弟愛吃糖,就把寧宣給的那個糖餅子拿出來在懷裡捂了一會兒,等捂得半溫用手撕了一個小口子讓寧文博吃。

寧文博貪婪地用嘴去吮吸糖漿。

天寒地凍的,寧宣給他的時候糖漿就有些凝,兩個老姐姐想用體溫給他化開賣個好,但人沒爐子有用,寧文博人不成了嘴裡也沒熱乎氣,粘稠的糖漿吞到一半就糊在嗓子眼兒怎麼吞都吞不下去。

沒一刻鐘就喘不上氣漲得面色通紅,大夫們都在後一輛馬車裡坐著,兩個老姐姐也不樂意叫彆人伺候他。

她們還跟小時候似的用手去摳他的喉嚨,小聲地說:“少爺糖又吃多了?慢慢吃吧,又沒人跟你搶。”說完了又說:“吃多了糖就當不了少爺了。”

兩個人手指甲都有些長,這麼一動在寧文博嘴裡劃得一道一道的,寧文博又痛又喘不上氣,眼珠子漲得鼓出來跟金魚似的。

兩個老姐姐看他在車上不停地掙,也有點怕了,隻能給他往嘴裡倒水衝下去。

寧文博哇了一聲總算能喘點兒氣了,一路上兩個人都這麼照顧他。

三個大夫還沒見過寧文博的面兒,每次停車要去看裡頭都嗯嗯啊啊的叫。

幾個人都嘿嘿地笑,說寧老爺寶刀未老,生病了還這麼拉著人胡鬨,看來病得壓根就不重啊。

接著也沒人過去掀簾子了。

寧文博的新家在一座小山上,還真是個荒廢的小道觀,前頭神像都拆得七七八八,全部改成了屋子住人,現在寧家老爺搬進去修身養性屋子裡都布置得舒舒服服的,就是人太少,攏共就他們五六個人。

平時車夫都守著門不進來,屋子裡就住了兩個姐姐和寧文博,三個大夫輪流在耳房守夜。

趕了五六天路大家都累了,兩個老姐姐跟女主人似的招呼人做飯鋪床,又說先睡吧,老爺有我們呢,三個大夫想著車上的動靜都樂,女主人都發話了還能怎麼樣?

照辦唄。

兩個老姐姐當真以為是來著養病的,還想著回去吃香的喝辣的當姨太太,回屋就抱著寧文博清理喉嚨。

一個人捏著他的下巴往裡頭倒水漱口,想把紅糖衝下去,一個人唱歌哄著他說彆怕,忍著點兒啊,喝了水糖化了就不難受了。

幾個大夫睡在隔壁,半夜聽到有女聲唱歌都打了個寒顫,迷迷糊糊地想著究竟是誰。

最後還是瘦長臉那個膽子大些,披著冬大衣起來瞧。

月光寒得像刀,寧老爺門關得緊緊的。

聲音就是從這傳出來的,大夫笑起來用手指在窗戶上戳了洞。

白天還不夠浪的,晚上還這麼龍精虎猛。

他抱著膀子跑過去瞧,看一眼人立馬就醒了。

他仙人的這道觀是個野|雞觀,難怪神像都讓人拆了!鬼怪躥到屋子裡都沒聲沒息的!

兩個女人打扮得跟十八歲的姑娘差不多,都纏在寧老爺身上不下來,兩隻小腳跟月亮似的在床邊一蕩一蕩的,寧老爺被灌得嘴裡咕嘟咕嘟直冒泡,眼看著要死了。

大夫一腳踹開門,跑過去拉兩個老女人。

兩個人都冷冷地瞧著他問你是不是要來搶我們弟弟?

一個人說他就是榮富。

說到榮富兩個人神色都變了,都直勾勾地盯著他。

大夫吞吞口水後退了一步,晚了,兩個女人兔子似的撲到他身上來,一個勁兒抓他撓他,大夫臉上身上被抓得一道一道的,血珠子一串一串往外冒。

要不是另外兩個聽著動靜不對跑過來用用帕子把兩個女人捂倒,他非交代在這不可。

兩個老姐姐和寧老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滿屋子都是頭發血珠子。

這下沒人唱歌了屋子裡靜悄悄的。

三個大夫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麼辦。

一個說快去看看寧老爺,一個說你怎麼不去。

廢話,要是他敢他不是早過去了?

最後還是被救的那個跑過去摸了下寧老爺的脈說還有點兒氣。

幾個人連忙把人抬起來放到床上扒開眼睛嘴巴看,一聞寧老爺嘴裡又腥又甜,都忍不住跑出去吐了一地。

大家心知肚明寧老爺也就是挨日子了,能挨多久不好說。

十兩銀子一個月,乾一年都能買間小屋子了,爺們兒不狠,娘們兒沒布裙,三個人一合計都說怎麼說也要給他吊著一口氣狠狠賺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