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靜悄悄的, 段圓圓也不讓熄蠟燭。
寧宣從前頭進來段圓圓還沒睡,青羅杜嬤嬤都陪著她坐在榻下說話,他一進來杜嬤嬤就扯著青羅和幾個大丫頭飛出去,指著守夜的小丫頭提著水桶進去伺候著寧宣洗臉洗臉。
小丫頭心裡也怕得慌, 估摸著夜黑嬤嬤看不清自己的臉, 她低著頭把水桶偷摸放在門外頭也飛快溜了, 暗罵屋子裡幾個大丫頭抱團不是人, 好活兒都自己乾, 挨打的事兒就推著彆人來。
青天白日的兩個姐兒在二房見了鬼,家門不幸的事兒還往前頭湊, 不要命了?
段圓圓抱著被子看寧宣脫衣裳, 脫完了半天洗腳水也沒人提進來,寧宣就有些不高興,
段圓圓愣了一下, 說:“我有些反胃聞不得人味兒, 讓她們先下去睡了。”說著她要跳下來。
寧宣也沒在意, 孕婦脾氣習慣古怪, 不讓人來就不讓人來, 他推著段圓圓沒讓人下床, 今天讓圓圓大著肚子跑出去端水, 明天娘都能找人把洗腳水灌他嘴裡。
寧宣披上衣服跑到角落裡把銅壺裡的冷水倒出來洗了手腳, 擦乾了鑽到被子裡跟表妹挨著,問她:“怎麼這會兒還不睡?”
段圓圓躺到他手上慢慢把下午小五小七看到的事學了一遍, 她看寧宣臉色越來越不對, 趕緊說:“也許是小孩子道聽途說把假的當真了,是不是還得讓人去瞧瞧。”
她想著要是幾個姨娘都還活著,就逼著寧大分幾間屋子出來讓人住遠點兒。
男人沒了也沒生下兒孫, 後半輩子還鬥什麼?不如老姐妹兒一起抱團取暖安安穩穩度過餘生,也不枉前頭吃了那麼多苦頭。
有她和陳姨媽盯著寧大出錢。幾個妾大富大貴不能,吃飽穿暖還是能做到的。
要是人沒了,好歹把屍骨收斂出來下葬,這麼不明不白的讓下頭亂猜,再猜死幾個爺們兒就好笑了。
段圓圓湊到表哥耳朵邊說:“你讓人去瞧瞧吧?”
“這還要瞧?擺明了是那頭演出來給咱們通氣的!”寧宣笑著把人按下去,他不信鬼神,估摸著多半是薛珍還是什麼人故意讓丫頭婆子引著兩個小丫頭跑到後頭做戲給她們看。
妾麼,寧宣在心裡歎了口氣,幾個妾要是沒事,人也不至於下這麼大功夫。
寧宣看看表妹的小臉,到底把後半節妾已經沒了的事咽回肚子裡,他含糊著說:“睡吧,明天我去瞧了跟你說,大不了咱們把他關起來哪兒也不讓去。”
哪兒也不讓去?男人也有佛堂?
段圓圓動動嘴,看表哥擰著眉毛,話在嘴裡轉了一圈想著還算了吧,這事兒也不著急,寧宣辦完了總要讓她知道啊。
有人把事攬過去,段圓圓知道沒鬼也不怕了,閉上眼沒一盞茶功夫就開始做夢。
寧宣在旁邊翻來覆去,到半夜都在肚子裡罵寧大。
他不是個不能容人的哥哥,一代人是一代人的事,三個老爺勾心鬥角的跟他們有什麼事?打小他就帶著三個弟弟讀書學字。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功夫沒少花三兄弟卻越來越跟他離心。
寧珠的未婚夫在外頭養小的弄大了人家的肚子,三個人都知道愣是沒一個跟他通氣。
從那起寧宣就對這幾個有些寒心,轉頭想好好養自己的親弟弟。
不是一個娘生的,總歸是一個爹,自己好好養著,怎麼著也不能往他心裡捅刀子吧?
誰知道他親爹就是不信,防他跟防賊似的,生怕他要把那頭的狐子狐孫害死。
那頭的妾也蠢,被兩個受寵的挑唆著成日往孩子耳朵裡灌壞水,後來那頭的弟弟也長歪了,被丫頭婆子挑唆著跟他不親近。
不親近就不親近吧,能有個面子情一起做生意也成啊。他們做生意的哪個不是對著這個叫哥哥朝著那個叫弟弟的,難道都能是真心的?
他都退到這份兒上了,仍是沒出一個好種子,也不知道寧文博是怎麼養孩子的,都蠢得像豬。
寧明出來的時候,寧宣又心酸又震撼。想著要是能用,當個下人使喚也不錯,結果,不提也罷。
現在他稀裡糊塗當了微末小官,外頭還怕找不找茬治他,家裡哪經得起風浪。
二老爺是叔叔,叔叔的醜事怪不到侄兒身上,寧大可是他的弟弟。
哥哥管不好弟弟那就是哥哥的事。
寧宣懷疑寧大在這節骨眼兒按著爹留下的妾殉葬,壓根就是衝著他來的。
難道他真的想自己去死嗎?
想到這個,寧宣的心迅速靜了下來,最後一絲兄弟情也沒了。
殺兄弟的事他寧宣做不出來,但讓他就這麼蹦著也糟心,反正這弟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了。
寧宣想著,還不如讓他專心在家修修道。
隻要他安安生生過一日,自己就保他的財產一日。
這樣也算對得起他了。
寧宣理清思緒,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他短暫地眯了一會兒就穿衣服起來準備出門。
紗衣羅衣掐著點兒提著熱水,走到門上看還放著一壺水。
紗衣笑著說:“讓你早點兒起來你不乾,現在讓小蹄子搶了活兒了吧?”
羅衣不搭話,伸手摸那個銅壺:“是冰的。”
難道昨晚守夜的沒給姑爺送水?
紗衣不敢進去了,放了水壺就往回縮:“你提進去給姑娘姑爺用,我要在就去撕爛那小蹄子的嘴!”
羅衣猝不及防被人塞了銅壺在手上,回頭紗衣已經不見了,她口裡罵紗衣溜得快,大早上就給人添晦氣。
寧宣想著自己的事,也沒多計較。
洗完手腳飯也沒吃,看段圓圓抱著被子還睡得甜甜兒的,臉也紅撲撲的。
寧宣看著她這麼舒坦就不想出門,他想留在家裡跟表妹一起舒坦。
可是不走不行,寧宣把被子給表妹蓋好,輕手輕腳地出去讓花興兒先跟衙門請一天假,他是關係戶,平時也沒什麼事要他親自勞動,下頭都能給他做得好好的。
請了假,寧宣打著馬兒跑過去找三叔公。
三叔公五十多歲,在寧家輩分是最大的,自從新得了美妾,他成天都樂嗬嗬的。
瞧見寧宣進門,三叔公就拉著他的手誇他是這一輩的頂梁柱,又說他爹最大的福氣就是生了他。
寧宣笑著不說話,坐在椅子上時不時給他倒杯茶。
三叔公說儘興了才笑著問他來乾什麼的?
寧宣歎了口氣說:“三叔公,咱們寧家要完了。”
三叔公嚇了一大跳,看寧宣不想說謊的樣子,人頓時就軟得不行。
這孩子黑歸黑,但不是會拿這種事亂說的人。
他膽戰心驚地問:“是王府又要錢了?要說多少你說個數,咱們一起湊湊總能湊到,不怕啊,家裡這麼多人,天塌不下來。”
寧宣搖搖頭,隻是歎氣怎麼也不說。
三叔公急得上火,就是要完也有個說法,是掉腦袋還是破財消災?
三叔公看他像有難言之隱的樣子,扭著頭去找跟著寧宣一塊兒來的人。
看花家兩兄弟在旁邊探頭探腦的,三叔公把人揪出來問:“你們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花家兩兄弟支支吾吾地低著頭不說話。
三叔公冷哼一聲,拿著馬鞭子在花旺兒身上狠狠來了兩下,說:“你要是不說我現在就打算你。”
花旺兒跪在地上發抖,看鞭子還要下來終於哭了,他邊哭邊比劃說:“三叔公,大爺讓幾個姨娘都殉葬了!”
“什麼?殉葬!”
三叔公眼前一黑,倒茶水的小子看他要倒,風一樣跑過來把人穩穩當當地按在椅子上坐著。
三叔公還在喘粗氣,就聽到外頭什麼東西碎了。
寧宣看了花興兒一眼,花興兒跑過去打開門。
一股子雞湯味直往裡飄。
門口摔了碗的是個水靈靈的美婦人。
花興兒一眼就認出來美婦人是伺候三叔公的那個妾,她臉色慘白,滿腦子都是殉葬的話。
殉葬?寧家要沒生育的妾給爺們兒殉葬?
自己以前被夫人灌了絕子藥,被寧宣送到三叔公身邊以後靠著美色備受寵愛,她私下也找了不少大夫婆子給自己瞧,吃多少藥下去都石沉大海。
她知道自己多半不能再有孩子了。
那她以後也要殉葬了?
妾瞧過殉葬的丫頭婆子,那場景讓人想起就渾身發冷。
妾扶著牆看著屋子幾雙眼睛抽搐著尖叫起來,慢慢覺得自己腿肚子上都濕淋淋的。
守著門的小子見情況不好,跑出去抓了兩個婆子過來讓扶著妾回屋休息。
妾一走一個血腳印,婆子生過孩子,看情況知道是小產,架著人就往柴房跑。
小產又臟又晦氣,不能在人睡的屋子裡看。
大夫很快也來了,確實是小產。
妾一聽就嚎開了,她也不怪彆人,話裡話外隻說自己命苦,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三叔公寶貝這個妾寶貝得不行,看著寧宣在,也沒跑出去瞧,怕讓人知道他疼妾丟臉,後來聽說是落了胎眉頭也沒皺一下,隻是叫丫頭婆子把妾扶回屋子裡躺著。
寧宣看三叔公家裡亂糟糟的,站起來就要告辭。三叔公掛記那個妾也沒留人,等人走了他才跑到屋子裡。
妾躺在床上心如死灰,嗚嗚咽咽地說:“以後你走了,我也沒命了,你不如現在就把我帶下去。好過我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三叔公活生生被唱軟了腸子,抱著人說:“咱們家不是那種人,那小子就是個混球。咱們家是正經人家,誰也不乾讓人殉葬的事兒。”
第二天,他就把寧二寧大叫過來。
寧二跑過來狐疑地看著寧三。
寧三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拉著人進去跟三叔公聊天。
三叔公臉色鐵青,喝著茶問他們知不知道老大在乾什麼?
寧二寧三當然不知道。他們上門給爹磕頭都得唉嗆,誰知道他偷雞摸狗的在做什麼?
伺候三叔公的小子跑過來把寧大讓姨娘殉葬的事兒一說,兩個人臉色都慘白一片。
好端端的乾什麼要把幾個姨娘弄死?殉葬?兩個兄弟都不信,寧大哪來這麼大孝心?
寧宣已經把幫著寧大做孽的小子捆了。
小子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地說:“大爺是嫌家裡多幾張嘴吃白飯,說她們就知道張著腿等爺們兒,現在老爺都走了還留著她們要留出禍,還不如讓她們都下去繼續伺候老爺。”
寧大還說:“誰的娘們兒誰來養,他養個婆娘家裡嚼用都不夠,哪能再網彆人的婆娘。”
說完他就盤算著讓三個姨娘到地下去。
三個姨娘從老宅裡出來每天都笑得跟朵花似的,看寧大父母都沒了,就把他當自己兒子疼,今天這個做湯明天那個做菜的,還給薛珍的娃娃做了好幾件小衣裳。
死到臨頭三個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拉著丫頭婆子問動問西問她們做的衣服好不好看,薛珍喜不喜歡。
婆子丫頭睜著眼說瞎話,說薛珍喜歡得不得了,還讓人給她們做了三身好衣裳,也算儘儘孝心。
三個姨娘樂壞了嘴上說不讓破費,心裡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天天都得問兩句。
等吉時到了,寧大就笑眯眯地跑過去給三個姨娘挨個敬茶,還讓她們脫了孝衣試著穿他和薛珍孝敬的好衣裳。
三個妾老實一輩子,一雙鞋穿四季,腳底磨破了就再墊一層鞋底子,什麼時候也沒過過這種好日子。
都抹著眼淚換了衣裳,寧大還讓梳頭娘子進門給她們專門梳得漂漂亮亮的。
三個妾掉著眼淚喝了寧大敬的茶,還琢磨著要給他做一身好衣服。
結果就這麼昏昏沉沉地魂歸離恨天。
三個姨娘是小子親手掛在白綾上的,三雙小腳中途好像醒了,就那麼蕩來蕩去。
寧二寧三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罵寧大不是東西,乾這種喪儘天良的事還管不好滋補女人的嘴,不是上趕著讓人扒皮抽筋嗎?
三叔公氣得臉漲成茄紫色:“沒人倫的東西,就是立刻把他打殺了也使得!”
親爹死前都沒發話,兒子就偷摸把幾個帶過自己的姨娘殉了,簡直聳人聽聞。
更重要的是,幾個妾裡頭還有良妾,逢年過節人家兄弟還上門走動呢,要是被人告了,又是一樁冤案。
好不容易把方小太太的事壓了下去,三叔公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再這麼胡鬨。”
這情況,就是族裡把寧大打死了也沒什麼說頭。
寧二寧三聽在耳朵裡直冒冷汗,當下也不敢求饒,慌忙撇清關係,一個說自己真不知道這事兒,哥自從分家就不待見兄弟,看誰都像要害他。一個跪在地上磕頭說自己沒看好哥哥讓三叔公擔心了,要讓三叔公狠狠罰他。
三叔公讓兩人回去,寧二寧三不敢反駁,擦著一腦門子汗跑了。
三叔公這才帶著人笑眯眯地跑到寧大屋子裡。
寧大折騰著要給丫頭驗身,吃露水,然後用血入丹。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三叔公聽得青筋直跳,自己喘著氣出去對這小子們說直接讓人把寧大關到閣樓裡清醒清醒,關個五六天,等他不瘋了再讓他出來。
寧大很快被堵著嘴塞在了二樓那個吊死姨娘的屋子。
他早在祠堂就被關得嚇破了膽子,閣樓上活活吊死了好幾個女人,他睜著眼都看到眼前有女人的影子。
寧大想起薛珍了,在對著門哭著叫:“珍珍,珍珍,你把我放出去吧。”
薛珍抱著孩子在屋子裡發愣,好好的爺們兒說關就關了。
她跟姑娘還能有什麼前程?
薛珍聽著那邊慘叫也不理會,專心在屋子裡收拾金銀細軟。
她忽然就想通了,什麼男人女人的都一樣,誰能關人罰人誰才是老大。
她曾經以為頂天立地的丈夫,不過是隻可憐蟲罷了。
薛珍不出聲,攔著嬤嬤丫頭不讓她們過去瞧。
人是寧家關的,她乾什麼要跑過去做對?順著寧家人來她才能過得好。
這麼黑洞洞的關在樓裡幾個日夜,慢慢的寧大神智就不是那麼清醒了,過了五六天他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寧二分的屋子在寧大對面,後邊那小樓挨著他的小花園,寧二身上錢不湊手了就偷摸扒上牆問幾個姨娘要點兒。
聽到那頭時不時地砸東西,寧二踹了小子一腳讓他抱著大梯子過來,自己登登兩步爬上去瞧。
二樓離得遠,天色也不怎麼好。
寧二躲在樹葉下頭撅著屁股瞧,他就是想一道寧宣糖葫蘆機賣什麼藥,大張旗鼓地把他們叫到三叔公家裡去,總不能真是為了幾個見都沒見過見過幾面的妾把老大卡嚓了吧?
寧宣最討厭的就是妾!
寧二爬得高高的,眼珠子到處轉,轉著轉著他就看得見二樓有雙眼睛,細細長長的桃花眼,有點兒像娘,也有點像他自己。
寧二嚇了一跳。
不可能,娘寄過來的蔬菜上頭有字,他怕爹瞧著不高興,又怕傳出去外頭說她們哥兒幾個不孝順,所有東西都被他丟給叫花子吃了。
叫花子現在還時不時跑過來給他請安打點兒秋風,吃得肚皮飽飽的再回去。
所以絕不可能是娘!
寧二揉揉眼睛,這回看清楚了,是老大。
老大是犯了錯,可也就是弄死了幾個賤人,寧宣就跟爹關著娘似的關著哥哥。
寧宣這是鐵了心要廢了老大了。
難不成他還想著以前兩房打擂台的事要挨個清算?寧二想得腳耙手軟,沒心思繼續看稀奇了,他縮著頭往下爬,結果一個沒留神滑了一下。
扶著梯子的兩個小子慌忙背朝天墊在下頭,生怕他摔出和好歹。
主仆幾個疊羅漢地摔在地上,寧二痛得一哆嗦,愣是沒吱聲叫一個字,顫顫巍巍的爬起來拔腿就跑。
跑到屋子裡,寧二聞到股騷味,找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沒留神尿褲子了。
他偷摸著把褲子脫下來,用茶水把自己擦了一遍才跑出去洗澡。
天殺的寧宣,娘沒了爹沒了現在大哥也被關起來了,他怎麼辦呢?
寧二像個眉頭蒼蠅在家團團轉。
好話說男兒報仇十年不晚,自己急什麼呢?
寧二這麼想著,洗完澡讓小子把尿臟的褲子背著人燒了,自己窩在屋子裡吃素面。
他特意吩咐過不要廚子放葷油,寧二邊吃邊哭,吃完了眼淚也流乾淨了。
他站起來對著棺材方向猛磕了一頓頭,嘴裡喃喃地說:“爹啊,大哥算徹底完了,老三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以後溝死溝埋,你也要留個種吧?所以你也彆怪我不幫襯哥哥弟弟,我這三腳貓功夫,天生就是當紈絝子弟的份兒,讓我去打算盤念書,不是讓我去死麼?”
寧二心裡很明白,大哥靠不住可大哥是個蠢貨,蠢貨沒心眼,他狠得下心可他就是個二百五,二百五辦不成事啊。
自己這個弟弟,小小一個人跟討債鬼似的。
寧二想著那雙眼睛忍不住發寒。
小子跑進來說:“爺,三爺在外頭等著跟你一塊兒吃飯呢。”
自從分了家,寧二就常跟著弟弟混日子,經常讓他過來吃飯喝酒,就怕自己被人忘了。
現在一看還不如被忘了。
寧二一個激靈,跳起來把盤子摔得粉碎,惡狠狠的在家裡說:“我以後就一個大哥,沒什麼其他的哥哥弟弟!”
小子挨了一頓,跑出去也不敢傳話,帶著口信溜到灶上吃飯去了。
曬著他唄,曬著曬著聰明的人很快就能知道怎麼回事。
寧三不是個笨蛋,等到二哥院子裡的下人都吃飽飯,他笑著放下茶碗,很有風度地告辭說家裡有事得先回去。
打這兒起,兩兄弟再也沒來往過。
下頭人聽著寧二的話音,逐漸也不跟寧三那頭的人來往了。
寧三看得心裡發笑,兩個哥哥沒一個有出息的,自己這麼聽話乖巧可靠的弟弟都不要。
他多乖啊,小時候乖乖的讓人捏圓搓扁,大了被領到窯子去壞了名聲也不吱聲,一個人跪在爹娘跟前抗雷
可結果呢?兩個哥哥到頭來都不要他這個弟弟。
寧三想,那他就隻好自己一個人抽柴禾取暖了。
寧二壓根就不在乎寧三來不來,他都想清楚了,寧宣不是個絕情的人,自己沒事兒跑過去請安,等娶媳婦兒生幾個大胖小子,小時候讓媳婦兒養,大了就丟給寧宣。
自己怎麼吃也夠吃一輩子。
吃喝玩樂一輩子,人生足矣。
打定主意之後,寧二就閉門謝客躲風頭,想著等爹下葬他躲到鄉下去待個兩年,等寧宣不覺得他礙眼了他再回來挺腰子當大爺。
看寧二這樣子,來奔喪的狐朋狗友也歇火了。
寧二在屋子裡待著沒滋味,抱著丫頭親嘴兒,聞著熱乎乎的香肉道:“等出了孝,爺就把你納進來好不好?”
丫頭心裡白眼快翻上天,還是靠著他說:“爺又在說笑話,奴就是個野丫頭,怎麼配做爺的姨娘?再說高門大戶過來的奶奶萬一不容人呢?”
寧二笑,他爹娘都沒了,哪個能操心他的婚事?還不如等著寧宣配一個過來得了。
他道:“我這樣還能娶什麼奶奶?爺就指著你過活嘍!”
兩人笑著笑著笑倒在床上。
寧二沒事兒就教丫頭唱個小曲兒,日子過得也還算痛快。
等寧宣到大房去上香,寧二仍舊是嬉皮笑臉的樣子,直往他跟前湊,時不時捧個茶什麼的,言語間也親近了不少。
寧宣瞧得出來這個弟弟是害怕了,他也沒說不會把他怎麼樣的話。
知道害怕人才不會做錯事,寧宣喜歡聽話又不會做錯事的人。
他想著要是寧二一直這樣也不錯,行動間對他也溫和了一點,就是不鬆口跟他像以前似的稱兄道第。
寧大垮台的消息傳得飛快,段圓圓很快也知道她讓寧宣在那閣樓裡關了一頓。
聽說寧大出來人就嚇得要出家,屋子裡什麼事都不管,通通丟給薛珍辦。
段圓圓怕下頭人看薛珍孤兒寡母的好欺負,沒幾日又跟著寧宣去瞧她。
薛珍在屋子裡隔著屏風打發良妾的兄弟。
良妾是被賣給寧二老爺做妾的,她家裡原來也有幾畝薄田,爹娘就想靠這個讓兒子念書做官。
讀書要銀子,她兄弟念到童生就念不下來去了,偷摸把讀書的錢拿出去買吃買喝,吃完了就溜到林子裡躺著睡大覺。
等彆的人下學,他就爬起來跟在人後頭一起回家。
這麼過了三年,他玩得沒意思,跑回家跟爹娘說這個先生是個爛貨,教不動他。
爹娘不想耽誤兒子上進,手上也拿不出更多的錢,隻好托鄉裡的賣婆把姑娘賣了。
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做良妾。
良妾的身價是二十良銀子,她兄弟拿到手就去買了個媳婦兒回來當牛做馬地伺候自己。
老兩口知道不對勁也晚了,兩人就這麼一個兒子,都還指著他養老。
兄弟在街上做閒漢替人跑腿,這麼走動著漸漸找到了自己妹妹。
知道她做了寧家二老爺的姨娘之後,他就在外頭擺舅爺的款子。
寧二老爺就這麼一個良妾,多少也給他點兒面子,兩家來往也算近,老兩口走的時候寧二老爺還偷摸溜過去上過一炷香。
良妾的兄弟摸著三百兩銀子牙花子都笑出來了,說:“她生是寧家的人死是寧家的鬼,人沒了就沒了吧,奶奶還破費這許多錢替她儘孝。”
女人麼?又不乾活又不下地的,殉葬到地底下也是做姑奶奶。
兄弟摸著肚皮笑:“也是她的造化。”
隻可惜她兄弟沒造化,一輩子沒享過福。
這三百兩,就當她孝敬哥哥的吧。
良妾兄弟拿著錢袋子樂嗬嗬地回家了。
這麼多銀子,家裡他婆娘閨女兒子,三個人一人一件冬衣也買得起。
段圓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還是等人走了才笑著進門。
薛珍穿著深色的衣服,帶著遮風的抹額,很有氣勢地坐在主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