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的房子還續著,祝卿梧出院後便住了回去。
裡面的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這讓祝卿梧不由生出幾分恍惚來。
“哥,怎麼了?”小豆子先一步回去放東西,見他站在門口不進來,轉回來問道。
“沒什麼。”祝卿梧搖了搖頭,“隻是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是啊。”小豆子也有些悵然,“一轉眼都過去一年了。”
“這一年肯定過得很辛苦吧。”祝卿梧轉頭問道。
小豆子笑了一下,“還好,都過去了。”
說著,拉著他一起走了進去,給他收拾起床鋪來。
小豆子心臟不好,從前這些事都是他來乾,因此祝卿梧想要過去幫忙。
然而剛一靠近就被小豆子按著坐下。
“哥,做完手術後我就沒事兒了,不必像從前那樣慣著我。”
祝卿梧聞言看向面前的小豆子,雖然還是瘦,卻沒了從前的蒼白病氣,整個人生機勃勃,像一株正在生長的小白楊。
“你是我弟弟,慣著你是應該的。”祝卿梧笑道。
小豆子看著祝卿梧笑意盈盈的模樣,心中不由一澀。
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伸手抱住了他,“還好你醒了。”
他們一起長大,祝卿梧知道這句話的分量,也知道這一年他有多難熬,因此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回道:“讓你擔心了。”
“剛開始醫生說你可能會成為植物人,我不信,我說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的,果然,還是我最了解你。”
祝卿梧聞言,不由想起了那場車禍。
如果他真的在那場車禍中死了,小豆子該怎麼辦呢?
還好,那段記憶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但想起堂溪澗,祝卿梧卻又覺得一顆心仿佛被人捏住,有些喘不過氣。
明明根本沒這個人,他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於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哥,你怎麼了?”小豆子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抬頭問道。
“沒什麼。”祝卿梧連忙擠出一個笑來,試圖轉移話題。
“你和那個堂溪靖……”
小豆子聽他提起了堂溪靖,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體。
祝卿梧看他的反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禁問道:“你就這麼喜歡他?”
祝卿梧問的這麼直白,小豆子瞬間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有些赧然地從嗓子眼裡擠出了一句,“喜歡。”
小豆子說完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他,見他沒生氣還有些好奇。
他一直以為他哥知道這個消息會打斷他的腿。
因此這一年多來悄悄對著昏迷中的祝卿梧練習過許多次該怎麼坦白這件事。
然而沒想到他哥竟然一副接受良好的樣子。
關注的點也不是他喜歡的是男人,而是喜歡的人是堂溪靖。
“哥,你不生氣嗎?
”小豆子試探著問道。
“我生氣你就能和他斷了嗎?”祝卿梧一句話給他堵了回去。
沉默就是回答,因此小豆子也算是給出一個答案了。
“哥,他真的很好,我相信相處久了你肯定會喜歡他的。”
“我也不是不喜歡他。”祝卿梧解釋道。
“那是為什麼?”小豆子問道。
祝卿梧一陣沉默,他總不能說是被一場夢影響了吧。
在夢裡堂溪靖不僅是勾結敵國的外賊,還拖累了小豆子兩輩子。
但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沒辦法信服。
“可能是氣場不合吧。”因此祝卿梧隻是隨口敷衍道。
小豆子一聽,不由辯解道:“這也太偏頗了吧,哥,試著了解他好不好?就當是為了我。”
“……好。”祝卿梧最終還是妥協道。
“那我一會兒給他發消息,他說今天你出院,想過來做一頓飯慶祝一下。”
因為小豆子的緣故,堂溪靖對他也一直很客氣,祝卿梧知道他這是想要好好表現,因此還是回道:“行。”
“對了。”小豆子不知又想起了什麼,“哥,那天你醒來的時候為什麼會知道靖哥的名字?”
祝卿梧聞言沉默了片刻。
他不知道這話是小豆子想問的還是堂溪靖讓他問的?
不過都不難猜測原因,畢竟那天他的表現確實太怪異了。
但這個名字確實瞬間讓他回到了那個夢境。
但夢畢竟是夢,他也不能因為一場虛無縹緲的幻境而影響到現實,因此隻是隨口道:“可能是昏迷時你叫他的名字我聽見了。”
“這樣啊。”小豆子對他的話從來深信不疑。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小豆子便起身給堂溪靖打電話去了。
晚上的時候堂溪靖提了許多菜和肉過來,然後主動去廚房做了一桌子的菜。
雖然祝卿梧對堂溪靖一直有些抵觸,但這些日子以來他也能看出堂溪靖對小豆子是認真的,對自己也很尊重。
祝卿梧也不好一直冷著臉,因此這頓飯吃的還算愉快。
吃完飯後,小豆子和堂溪靖主動洗碗。
祝卿梧知道他們倆是想單獨相處,因此也沒有過去礙眼,而是自己一個人走到了陽台。
這裡的采光不好,隻有陽台還算亮堂,因此他和小豆子曾經最喜歡在這裡看月亮。
夏日夜晚的月亮似乎總是更圓更亮。
蟬鳴裹著夜風,勾勒出靜謐安詳的時光。
祝卿梧在旁邊的躺椅上躺下,緩緩閉上了眼睛。
從醒來到現在,他終於第一次徹底感覺到了放鬆。
他感覺自己正在與那個漫長而奇怪的夢慢慢切割,也終於漸漸相信,這裡才是他真正的生活。
不必處處行禮,不必時時規矩,不必常常受限,不必刻刻心驚。
這裡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
這裡自由而平等。
所謂的大涼……不過是一場夢。
-
另一邊的堂溪澗正站在一家漢服店外,身前圍滿了人,還有人拿著一個小小的盒子對著他拍來拍去。
堂溪澗有些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卻引發了一陣尖叫聲。
堂溪澗更煩了,卻又回避不得,隻能低下頭。
然而剛一低頭,老板就跑了過來,對他道:“帥哥,你彆低頭,我們就是靠你這張臉吸引顧客的啊。”
堂溪澗聞言看了他一眼,隻能再次抬起頭,然後問道:“還要多久?”
“一個小時。”老板低頭看了眼手機,“再堅持一個小時,請你吃大餐。”
堂溪澗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落得食不果腹的境地。
比在離檜宮時還要慘上一些。
離檜宮時雖然飲食同樣艱難,但還有阿梧種的菜可以吃。
想到這兒,堂溪澗又是一陣神傷,這裡這麼大,他到底要去哪裡找阿梧?
“帥哥,商量個事兒,笑一下行不行?”
“笑不出來。”
“為什麼?我要是長你這樣,嘴角得咧到天上去。”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臉,悲傷道。
堂溪澗比他更悲傷,“笑不出來。”
“好吧。”老板見他確實不想笑,也不再勉強,而是向店外圍著堂溪澗的人推銷起來店裡的漢服來。
不管是真想買還是看帥哥,還是有不少人湧進了店裡。
店裡瞬間熱鬨了起來。
老板說到做到,一到九點準時關了門,然後帶著他找了個飯點,點了四個菜。
菜很快便端了上來,然而雖然餓得前胸貼後背,但堂溪澗依舊沒有動筷。
“吃啊!”老板有些不解地遞給他一雙一次性筷子。
堂溪澗沒接,而是問道:“還是沒有銀筷嗎?”
老板:“……沒有。”
“哦。”
老板看著他失望的神情,忍不住吐槽道:“你知道一雙銀筷子多少錢嗎?”
“約十兩。”
“什麼亂七八糟的。”
老板已經習慣了他的神神叨叨,直接把一次性筷子塞到他手裡,然後率先吃了起來,“沒毒,吃吧。”
堂溪澗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吃了起來。
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雖然餓極,但堂溪澗依舊按照規矩,每道菜隻吃了三筷,然後就放下了碗筷。
老板抬起頭來不解道:“怎麼不吃了?不會又是……”
“祖宗規矩,食不過三。”
老板嘴裡的飯差點噴了出來。
“不是,你就穿個龍袍怎麼還真把自己當皇帝了?”
堂溪澗聞言沉默了下來。
他在這個世界已經待了好幾日,也大概弄明白了許多東西。
比如,這個世界沒有皇帝。
這是一個鬆散
而自由的世界,和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完全不同。
老板見他又沉默了下來,也不著急,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喝了起來。
一邊喝一邊滿眼同情地看向面前的堂溪澗。
他是開漢服店的,因此對於各種古代服裝很是敏感。
前幾天去開門,誰知在路上突然看見了一身龍袍的堂溪澗。
老板瞬間被那一身明黃色吸引,他不是沒有見過各種古製的龍袍,卻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精致的一件。
龍袍上的每一根線皆由染成金色的蠶絲製成,針腳行雲流水,細膩到完全看不見,上面的龍紋栩栩如生,仿佛真的生在雲端,而且上面還點綴著許多價值不菲的玉石珍珠,哪怕是他這種對珠寶毫無鑒賞能力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這樣的顏色和光澤絕不可能是假的。
這身衣服看得老板直愣,古代的龍袍極其費時耗錢,一般五百名繡娘同時趕製也得兩個月,而且龍袍所用的布料寶石都是珍品,因此一件說是耗費千金也不為過。
現代一比一這樣還原怎麼說也得上千萬。
但誰沒事兒會花這麼多錢還原一件龍袍,還穿在身上,一大清早就這麼隨意坐在路旁的垃圾桶旁邊。
他真是看不懂現在的有錢人。
“你看孤……我做什麼?”一道年輕的男聲傳來。
老板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看向面前的青年。
玉製十二旒的冕冠下是一張極為俊美的臉,長眉入鬢,眼尾微挑,鼻子挺直,五官立體得像是斧砍刀削,隻是面色卻冷,看他的眼神帶著幾分警惕。
面前的青年看起來比他還年輕,然而不知為何身上的氣勢竟這麼強,竟讓他不由生出幾分寒意。
“你這個衣服……”
“有問題嗎?”青年冷冷打斷他的話。
老板被他看的心虛了一下,連忙說道:“沒。”
老板想起自己剛才的舉動,也覺得自己有些冒昧。
剛準備離開,就聽見一聲響亮的,“咕——”
老板有些驚訝地看向他,問道:“你餓了?”
堂溪澗點了點頭。
老板對他身上這件龍袍實在感興趣,因此道:“帥哥,我請你吃飯,你能不能讓我仔細看看這件衣服?”
堂溪澗似乎有些猶豫,但架不住腹中的饑餓,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老板一開始以為他是富家子弟。
後來接觸了一下,發現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富家子弟。
儀態舉止,甚至走路都透著貴氣,但吃飯每個菜最多隻吃三口,還說他自己是皇帝。
“帥哥,大清早就亡了。”老板好心提醒道。
“大清?”堂溪澗搖了搖頭,“是大涼。”
“哪個涼?”
“冰涼的涼。”
老板:“大涼……那涼了不是很正常?”
本來想開個玩笑,但堂溪澗似乎聽不懂,老板一個人笑著也
覺得沒意思,於是轉移了話題,“你家是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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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父母親戚朋友在這兒嗎?”
堂溪澗搖了搖頭。
“那你就沒有什麼認識的人嗎?”
“有一個。”堂溪澗連忙道,隻是說著神色突然暗淡了下來,“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所以你是來找人的?”
“嗯。”
“他叫什麼名字?”
“祝卿梧。”
“住在哪兒?”
堂溪澗搖了搖頭。
“你不會隻知道他名字吧?”老板無奈道。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在這個世界,他確實隻知道阿梧的名字。
老板有些無奈地看著面前的堂溪澗。
他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人,說他窮吧,身上這件龍袍買套大平層都沒問題,說他富吧,連飯都吃不起,遇到他之前一個人在路邊餓了三天。說他腦子不正常吧,所有的問題能對答如流,說他腦子正常吧,但有些行為確實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老板本來隻是想看看他身上的龍袍,但請他吃完飯後實在不放心就這麼扔下他一個人。
因此提議道:“我們店最近正在招模特,你要不要來?一個小時五十,包吃住。”
“模特?”
“你不會不知道模特是什麼吧?”
堂溪澗點了點頭,他確實不知道。
老板已經習慣了,耐心解釋道:“很簡單,站著就好。”
堂溪澗聞言想了片刻,終究還是同意,畢竟他也確實需要有個人來告訴他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
了解得越早對他越有利。
老板帶他來到了自己的店裡,給他找了一身衣服換上,畢竟這衣服太貴重,實在不適合穿在身上招搖。
堂溪澗不肯穿短袖,隻著長衣。
老板也隨他,反正商場裡有空調。
彆說,這人真的適合古裝,再簡單的料子穿在他身上也被他襯得華貴起來,似乎有些人天生就帶著貴氣。
他往門口一站就像立了一塊活招牌,很快便吸引了一堆顧客過來。
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愛笑,神情總是冷冰冰的。
還有,吃飯隻吃三口。
因為這個毛病,老板已經不敢點外賣,頓頓帶他下館子。
菜也從兩個升到了四個。
這已經是極限了,倒不是因為他摳,而是因為他們就倆人,再多實在吃不完了。
因為這張臉和那件龍袍,老板忍了好幾天,今日終於忍不住道:“帥哥,我知道你們家條件應該不錯,一頓飯可能一百零八道菜,你每道菜吃三口也就飽了,但我小門小戶四道菜是極限了,真的不能再多了,你多吃幾口好不好?每次都剩這麼多,我一個人也吃不了。”
“一百二十道菜。”堂溪澗突然開口回道。
“什麼?”
“每頓飯一百二十道菜。”
老板:“……”
堂溪澗終究沒再多吃一口。
兩人吃完飯向店裡走去,此時夜色已深,路上的行人終於少了一些。
堂溪澗已經可以坦然地看向四周的商鋪和行人,隻是目光遇到穿著短袖或裙子的女生依舊會回避。
“你今晚還是睡店裡,熱了開空調,我不是教過你怎麼開了嗎?你昨晚……”
“老板。”堂溪澗突然叫住了他。
“怎麼了?”老板聞言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他。
青年不肯穿現代的衣服,因此哪怕這樣熱的天,依舊穿著一件玄色窄衣,腰間佩了一件紅鞓,勾勒出勁瘦挺拔的身材。
雖然腦子不好,但確實英俊,老板忍不住評價道。
“承蒙這幾日的照顧,但我今晚便要離開了。”
“離開?你要去哪兒啊?”老板連忙問道。
隨即想到了什麼,“是去找那個叫祝卿梧的人嗎?”
“是。”
他們相處不過幾日,了解不深,似乎也沒什麼好不舍的。
因此隻是問道:“我還沒問過,他是你什麼人?”
堂溪澗本想回答君後,但想起來這裡根本沒有國君,因此臨時改了口,用這裡的稱呼回道:“愛人。”
老板聞言沉默了片刻,擠出了一句,“這樣啊,隻是你去哪兒找他啊?”
“我不知道。”
“萬一找不到呢?”
“我不知道。”
“萬一他根本不在這兒呢?”
“……”
堂溪澗沉默了下來。
“還要去找嗎?”老板見狀繼續問道。
“要。”
老板聽到這兒終究被他逗笑,無奈道:“你這個人……”
“嗯?”
“果然腦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