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番外四(1 / 1)

乾元五十六年,祝卿梧和堂溪澗已經攜手走過了幾十年,生命也終於走到了儘頭。

在大涼他這個年紀已經算長壽。

因為倒也沒什麼可難過的,一切不過是順其自然而已,就像春日的花開得再好,終究還是會謝。

他隻是有些舍不得堂溪澗。

曾經的少年如今已是滿頭的白發,明明比他年輕,但因為曾經七星燈的事,頭發竟比他還要白得早一些。

“阿梧。”從來勤勉的帝王這些日子罷了所有的早朝,日日陪在他身邊。

喂他喝藥,和他聊天。

大概是人至暮年的緣故,祝卿梧開始不受控製地回想起從前。

想起離檜宮,大漠,玉珠,小豆子,以及這風風雨雨的幾十年。

那麼多的人和事雖隔著幾十年的光陰,但猶在眼前。

祝卿梧的精神倒是還好,但還是能感覺到身體由內而外散發出的人之將死的無力感。

年輕時隻覺人生漫長,前路漫漫,誰成想一眨眼竟已到了暮年。

“阿梧。”

堂溪澗最近總是喜歡喚他的名字。

祝卿梧卻已經有些不好意思,從前年輕時還好,如今老了,再這樣叫便隻會讓人臉紅了。

可堂溪澗卻堅持,抱著他固執道:“就這樣叫,下輩子還要這樣叫。”

說到下輩子,祝卿梧突然想起玉珠成親那日他們拉過的勾。

於是緩緩伸出手,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拉過勾,下輩子要去找我。”

堂溪澗沉默了片刻,也伸出了手,“記得。”

“天子一言九鼎,我不食言”

“好。”祝卿梧努力擠出一個笑,雖然他們都知道下輩子是一件多麼虛無縹緲的事,但終究聊勝於無。

因此祝卿梧還是回道:“我等著你。”

說完,眼前便一點點黑了下去。

祝卿梧意識到了什麼,努力想要睜開眼睛,然而再怎麼努力,終究還是被那一片無儘的黑暗拽了下去。

祝卿梧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離開的,隻記得最後的最後,似乎有一滴淚落到了掌心。

-

祝卿梧睜開眼睛,入眼處是慘白的天花板和有些刺眼的白熾燈。

他有些不適地眯了眯眼睛。

大腦有些昏沉,四肢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

這是地府嗎?是不是有些太亮了點?

意識依舊昏沉,頭疼得厲害,就在他想繼續閉上眼睛睡過去的時候,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道滿是驚喜的聲音,“哥?”

祝卿梧有些茫然,這個聲音怎麼這麼熟悉?

“哥,你醒了是不是?”那個聲音更加激動,卻不敢大聲,似乎怕嚇到他一般,透著幾分小心翼翼。

這似乎是……小豆子的聲音。

祝卿梧因這這個聲音,努力重新睜開眼睛,側頭看去,然後就見一個

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坐在他旁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眼中是壓抑不住的驚喜。

因為太久沒見,祝卿梧認了許久才認出來這是現代的小豆子。

現代?

祝卿梧有些遲緩地向四周看去。

面前是一件單人病房,無論是擺設還是裝潢都是現代醫院的模樣。

醫院?

祝卿梧這才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瞳孔猛地放大,想要說話,然而卻沒有力氣,隻能發出極低的氣音。

“小豆子?”祝卿梧艱難地叫道。

“哥,我在,你才剛醒,千萬彆激動,我去叫醫生。”

說著便起身跑了出去。

很快便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走了進來,給他做了一係列的檢查後,道:“身體沒什麼異樣,看樣子確實是醒過來了,恭喜。”

“多謝醫生。”小豆子連忙道。

“不客氣,可以多和他說說話,意識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

“我明白了。”

醫生離開後,病房內又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小豆子握著他的手問道:“哥,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祝卿梧搖了搖頭,望著他,有些艱難地又叫了一聲,“小豆子?”

“嗯,我在呢。”小豆子聞言立刻擠出一個笑,隻是笑著笑著,眼眶卻紅了。

他怕祝卿梧看到什麼,連忙低下頭。

但祝卿梧還是看見了他在哭。

“小豆子。”祝卿梧又一次叫道。

小豆子連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這才抬起頭來看向他,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終於有些繃不住,“哥,你終於醒了。”

“我這是怎麼了?”祝卿梧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依舊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怎麼又回來了?眼前的這一切到底是真的?還是臨死前他給自己編織的一場夢?

“你下班的時候出了車禍,因為傷得太重,被送到醫院後一直昏迷不醒。”

“車禍?”祝卿梧終於想起來,自己穿越也是因為那場車禍。

但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難道是平行時空?

“我昏迷了多久?”祝卿梧繼續問道。

“一年多了。”

“這麼久。”祝卿梧聞言,一時間不由恍惚起來。

所以那些穿越不過是他昏迷時做的一場夢?

他在大涼經曆的兩世時光全都是假的嗎?

那堂溪澗呢?

不過是他在夢中構想出來的人嗎?

可是夢中的一切明明那麼真實,他們似乎真的相伴了一生。

掌心微熱,似乎還殘留著那滴淚的觸感。

然而祝卿梧握緊手心,裡面卻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空。

這讓他的心也不由一沉,隨即空了一塊,像是突然裂開了一道縫。

“這一年我一直都在醫院嗎?”

“是。”小豆

子不明白他為什麼神色如此悵然,但還是點了點頭。

“果然……”

“什麼?”小豆子問道。

祝卿梧搖了搖頭,“沒什麼,不過是一場夢。”

“哥,你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小豆子看他情緒不好,於是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祝卿梧搖了搖頭,雖然昏迷了這麼久,但他確實沒有什麼胃口。

不過來不及繼續惆悵,祝卿梧突然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你高考完了嗎?”

“嗯,已經高考完了。”

“考得怎麼樣?”說起這個,祝卿梧的神色總算舒展了些許。

“還好,考到了A大。”

祝卿梧聞言立刻開心了起來,但隨即又想到自己這一年的模樣,心情又沉重了下去,“那你怎麼不去上學?是不是為了照顧我……”

“不是。”小豆子連忙道,“最近放暑假了我才回來的,平時請了護工照顧你。”

“護工?”祝卿梧想起他們的家庭情況,心疼道,“請護工得花不少錢吧?還有我的醫藥費和你的學費,你還沒工作,怎麼負擔起來的?”

小豆子聞言面色微變,似乎有些赧然。

祝卿梧看著他的神色,瞬間想到了從前在網上看到的那些網貸賣腎的新聞,語氣瞬間嚴肅了起來,“這些錢是哪裡來的?”

“……借的。”小豆子和祝卿梧之間從來沒有什麼秘密,因此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如實回道。

“借誰的?”祝卿梧聽到這兒,一顆心瞬間提起。

小豆子不知道該怎麼向祝卿梧說自己和堂溪靖的事兒。

他哥才剛醒,要是知道他喜歡男人會不會直接氣得重新暈過去?

因此一時間支吾了起來。

祝卿梧看著他的反應,隻覺得果然印證了他那些不好的猜測。

也不知道小豆子借了多少,他們還能不能還的起?

正當他們兩人相對無言的時候,病房門被人打開。

祝卿梧循聲望去,然後就見一個身量修長,衣著不菲的男人走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保溫桶,不知燉了什麼,滿室的飯香。

“小豆子。”那男人徑直向小豆子走了過去,“快吃飯吧。”

“我哥醒了!”小豆子抬頭對著他說道。

男人聞言向病床上看去,目光正好和祝卿梧撞在了一起。

祝卿梧看著面前熟悉的面孔,不由一愣。

這不是……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男人微微俯身,對著他喊了一聲,“哥。”

祝卿梧:“……”

“堂溪靖?”

小豆子聞言滿臉驚訝道:“哥,你怎麼知道他叫什麼?”

祝卿梧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小豆子,瞬間明白了什麼。

沒想到他們這一世竟然又遇到了。

想起上一世小豆子的結局,祝卿梧壓了一肚子的火,冷冷

道:“你來做什麼?”

堂溪靖對他的態度似乎並不意外,淡淡道:“我來給小豆子送飯,然後看看您,您醒了就好。”

祝卿梧看見他就覺得生氣,因此毫不留情面,“看完了便請離開吧,我要休息。”

堂溪靖面上的神色依舊沒什麼變化,隻是點了點頭,叮囑了一句,“那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

小豆子抱著保溫桶一臉茫然,見狀連忙站起身來想要去送他,卻被祝卿梧叫住,“小豆子。”

小豆子隻好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堂溪靖離開。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他剛醒,小豆子也不想他生氣,因此隻是委屈巴巴地叫了一聲,“哥……”

“你和他借的錢?”

“嗯。”

“他為什麼這麼幫你?”

“我……”小豆子咽了咽唾沫,不知該怎麼說。

祝卿梧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這是又陷進去了,不由歎了口氣。

“你真是……”

“哥,他人挺好的。”

“嗬。”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靖哥?”小豆子不解道。

“他不是好人。”

“他是。”小豆子立刻反駁道,“你剛出事的時候,我因為太過傷心在路邊暈倒了,是他送我去的醫院,後來又安排你住院,幫你找了護工,還借錢給我讓我做了手術,讓我可以安心去上學,他幫了我很多……”

然而祝卿梧聽得毫無波動,隻是面無表情地評價道:“那也是他欠你的。”

小豆子有些不明所以,“他欠我什麼?”

祝卿梧聞言愣了一下,隨即閉上了嘴。

他還沒弄清楚在大涼的那兩世時光到底是真的發生過的事,還是不過是一場夢?自己何必這般咄咄逼人呢?

因此斂眉按捺住眸中的神色,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剛才不過是說胡話罷了。”

小豆子知道祝卿梧剛醒,意識有些不清,因此也沒懷疑,隻是握住他的手道:“哥,我已經是大人了,彆為我擔心,我能明辨是非的。”

祝卿梧聞言也回握住了他,沉默許久,這才回了句,“好,我相信你。”

之後的日子堂溪靖依舊常來,祝卿梧沒再對他橫眉冷對過,隻是努力複健,想要重新站起來。

他在床上躺的太久,肌肉已經有些萎縮。

小豆子剛好放假,於是日日都在醫院陪著他。

這些日子祝卿梧和小豆子聊了很多,聊他昏迷這一年的生活,聊外面世界的變化,也聊堂溪靖。

所有的一切都挑不出差錯。

這也讓祝卿梧也越來越懷疑自己曾經在大涼的一切不過是他昏迷時虛構出來的一場夢。

至於五皇子,可能是堂溪靖來醫院時,病床上的祝卿梧聽見過他的名字,然後在大腦裡虛構出了大涼的他和小豆子。

這個解釋似乎更合理。

但這樣的話,他便要

接受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堂溪澗的事實。

他旁敲側擊地問過堂溪靖的家庭情況,父親經商,母親大學教師,他沒有哥哥,也沒有弟弟。

更是從未聽說過這個人名。

所以其實從來沒有什麼穿越,沒有什麼大涼,沒有什麼小太監,也沒有堂溪澗。

這一切不過是他昏迷時為自己編織出的一場夢?

-

堂溪澗站在馬路上,努力逼著自己接受眼前的場景。

明明阿梧去世沒多久,他大限也已至,便和阿梧一起合葬於沂陵。

怎麼再一睜眼,就到了這裡?

道路兩旁又窄又長的高樓幾乎要聳入雲霄,馬路上各種顏色的鐵皮小盒子川流不息,身旁行人穿著奇裝異服,來去匆匆,旁邊不知是什麼材質做成的門,竟能直接映出他的身影。

如今雖是夏天,但周圍來往的人竟隻穿著一片薄薄的布,讓人不忍直視,隻有他依舊穿著帝王所穿的龍袍,頭戴通天冠,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但這反倒讓他看起來格外怪異,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回到了剛登基那一年,看起來那般年輕。

堂溪澗已經在原地站了快半個時辰,還是沒有反應過來這兒究竟是哪裡?

許久,才突然想起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些像阿梧給他描繪過的家鄉的場景。

曾經那些隻存在於阿梧的口中的東西,如今親眼看到才知原來竟如此不可思議。

如果這裡真的是祝卿梧的家鄉,那他是不是也在這裡?

隻是想到這個可能,堂溪澗便再也站不住,立刻想要去找他。

但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而怪異。

雖然這些年早已修得喜怒不形於色,但眼前的一切終究還是超出了他的認知,讓他心中不免有些發虛。

堂溪澗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了幾步,但很快便停了下來。

面前是一條十字路口,旁邊的人都停著不動,隻有那鐵皮盒子在穿行。

堂溪澗雖不明白為什麼,但也知道,此時此刻還是要隨大眾。

很快,不遠處紅色的燈變成了綠色,旁邊的人像是收到什麼信號一般立刻向前走去。

堂溪澗跟著他們一起走到了對面,然而沒走多久卻又停了下來。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並不知道阿梧在哪裡?

堂溪澗環視四周,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一時間有些茫然,每個人看起來都有自己的方向和去處。

隻有他不知該走哪條路才能找到阿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