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 60 章 最後一票,乾個大的(1 / 1)

幾個好漢飛快地掙脫出來, 揉揉手腕腳腕。

雖然被揍得不輕,但幾人銅筋鐵骨,幸而沒出內傷。

李俊:“你——你在酒裡下了蒙汗藥?我怎麼沒看見……”

阮曉露遲疑片刻,燦爛一笑, 懷裡摸出一個空紙包。

“孫二娘的特效藥, 比俺們梁山的好使多了, 我也沒想到一次能藥倒這麼多人……”

童威童猛脫了身,連聲大喝,撿起地上的刀, 砍瓜切菜, 頃刻間剁了幾個官軍的腦袋。

“且住!”李俊拉住盛怒的兩兄弟,“留活口!”

剩下個步軍都頭,頭下腳上, 倒栽蔥掛在桌子邊,尚且酣眠。

李俊令把這人綁了。

李立還有點難以接受現實,圍著自己親手做的那桌菜,檢查了半天,忽然說:“可是那個穿皂衣的瘦子,我看他一直沒喝酒……他肯定沒喝酒……”

李立嘟囔兩句,臉色漸漸變了。

有人沒喝酒,依然睡倒了。這蒙汗藥就是下到菜裡的?

剛才幾個好漢繳械以後,官軍大吃大喝,隻令阮曉露在旁篩酒,她可沒碰到那些菜。

而且他是盯著阮姑娘篩酒的,沒看到她有任何小動作。這要是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在酒菜裡下藥,就連二龍山那孫二娘都做不到。除非她有妖術。

或者,藥是之前就下好的……

“你看錯了唄, ”阮曉露搶過話頭,跟他小二一樣笑出八顆牙,“還不謝謝我。”

李立還是覺得不對勁,捧著腦門上的大包,絞儘腦汁往前溯源:“你、你是……你本來想藥誰……”

“行了,彆想太多。”李俊用力一推他後背,笑道,“取冷水來。”

李立從屋後井裡打了一瓢冷水,往那步軍都頭腦袋上一澆,把人給澆醒了。

“從實招來,”李俊一隻腳踏上他肚腹,微微用勁,厲聲問道,“我沒見過你,你屬哪個司的?這次出動了多少兵馬?除了我,還待抓誰?”

那步軍都頭迷迷瞪瞪,尚且沒弄清楚,自己怎麼就從大獲全勝,一下子變成全軍覆沒。他躺在地上一扭頭,周圍就是幾個血淋淋的腦袋。

早就嚇破了膽,以為這幾個賊人使妖術。

再一抬頭,對上一張蒼白帶殺氣的臉,以為提前碰上閻王爺。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本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奈何這次上面催得緊,小的今日純屬執行公務,奉命辦事,若是不儘力,小的也受責罰……”

“再廢話一個字,割一根手指頭。說!”

那步軍都頭噤若寒蟬,哆嗦兩下,才小心翼翼地說:“知府說,近年鹽課愈發少收,是動搖、動搖什麼國家根本,要……要嚴加清剿像好漢這種……這種……”

李俊:“年年如此,有什麼新鮮?還有呢?”

“還有……還有,好漢不知,朝中蔡……蔡太師新政,各路置提舉茶鹽司,派員派兵,除了打擊販賣,還要查禁鹽民灶戶煮煎私鹽,比如那個淮東海沙村,好像是好漢你的供、供貨地……灶戶尤其猖獗……”

“什麼供貨地,”李俊臉色一黑,啐罵一聲,“那是我衣食父母!”

“是,是……但眼下整個村子都投了盜匪,上面下令清剿……”

李俊聽著,覺得不對勁。

“哪家盜匪?我?”

“小人地位低微,並不知曉備細。但聽說是……是占山為王的草寇,不是好漢這種……這種……”

李俊更是蹙眉。

阮曉露:“彆看我,俺們山寨不缺鹽。”

那步軍都頭怨恨地盯了她一眼,最後招供:“總之,水師五百,調兵的昨夜離開的……彆、彆的小人實在是不知了,好漢饒命……”

童威童猛一旁聽著,變了臉色。

“阿也!我的老爹還在那!”

李俊思索片刻,讓童氏兄弟拖著那步軍都頭,脖子上架把刀。

外頭一群蝦兵蟹將打了“勝仗”,正坐在樹下納涼吹牛,門一開,登時呆若木雞,連兵器都不敢撿,慢慢舉著手站起來。

主將被擒,傻子才力戰到底,回頭又沒人給他們請功。

李俊語速很快,悄聲對李立道:“煩請兄弟帶人去江上走一遭,這賊軍官便是人質,不會有人攔你。一路上若見我鹽幫兄弟,叫他們來此處會合。然後你去穆家莊暫避一避。”

李立一疊聲答應。

“還有……若是見著梁山的人,也輾轉提醒一聲。官軍這次是來真的。他們跟黃文炳交過手,那狗官不會善罷甘休。不要提阮姑娘前日找過我們的事,讓他們趕緊回家,彆在這兒亂撞,撞進牢裡沒人送飯吃。”

李立聽到最後兩句,又有點打鼓:“可是、可是咱們得罪他們過……”

“態度軟一點,多叫幾聲大哥。包你化敵為友。他們吃這一套。”

阮曉露在旁邊臉黑。真會拿捏俺們梁山軟肋。

李立得到這句保證,臉色舒緩,朝李俊略略拱手,救起自家小二,打掃了屍首,把那步軍都頭一步三打,押著上了船。

“權寄下你這顆驢頭,早晚便要來取!”

把剩下的土兵弓手趕去另一條船,給個櫓,纜繩一解,讓他們自生自滅去。

江岸上亂石糟糟,水流在石頭縫裡打轉兒。黑店內外一片狼藉,終於重歸平靜。

李俊肩胛中箭,一直沒工夫包紮,又被官軍結結實實揍了一頓,全身早已血跡斑斑。這時候終於才倚著樹樁坐下來,又累又渴,乾乾的吞咽一下。

童威童猛急忙從井裡打來水,“大哥快喝。”

阮曉露靜悄悄坐一旁,本不想摻和,看到這倆神奇動物開始自由發揮,終於忍不住出聲指點:“失血過多以後不能大量飲清水,會死人的。你們若想讓你們大哥舒服點,不如給他喝點魚湯,桌子上現成剩半鍋。我知道裡頭有蒙汗藥,正好讓他睡一覺休息。”

兩兄弟覺得此言有些不著調,左右為難。

李俊嘴角掛笑,冷不丁問:“藥倒了李立,你就逃得了?他又沒船。”

阮曉露腆著臉地指江裡:“現在不是有了?”

李俊:“那你還不走?”

當然啦,他心裡也大概有答案。她現在之所以還沒拍屁股走人,那是在向他無聲提問:姑奶奶今兒救你狗命,那一萬貫的賬,你還好意思要嗎?

果然,阮曉露真誠提問:“李大哥,揭陽三霸也不是啥貧困人口,你們就那麼缺這一萬貫嗎?”

李俊捧著水碗,果然沒暢飲,呷兩口,沉思片刻,反問:

“初見你們晁寨主那日,我言語不遜,但你覺得,我們真敢把他踹下水麼?”

阮曉露第一反應搖搖頭,心想,還不是因為我力挽狂瀾,攔著你們仨作死,這句謝謝還欠著呢。

可若是當時自己不出手,李俊打算如何收場呢?

南方人鬼心思多。揭陽三霸緊密團結在李俊大哥周圍,行事風格確實跟梁山的實誠人不太一樣。

她試著自己代入李俊。狠話先放出去。能訛到一萬貫呢,確實最好。但是雙方多半得討價還價,來回接觸。江湖人來往,就容易出事。一出事,就容易做人情。當初的“參考價格”開得高點,這人情也就更值錢……

太複雜了,她腦仁乾燒。

“原來如此,”她故作十分失望,“什麼退隱江湖,都是假的,忽悠熱心群眾……”

李俊一點沒受激,灌一口水潤嗓子,笑道:“最後一票,乾個大的。”

“……”

正說著,江上水聲響,聚來兩艘漏水破船。船上的大漢都掛了彩,有的包頭,有的包手,還有的一瘸一拐,掙紮著爬上卵石灘。

“大哥!你沒事,太好了!我們還以為見不到……”

聽言語,都是鹽幫裡的下線幫眾。

李俊跟他們稍微寒暄兩句,便道:“海沙村出事了。官軍說村民投了盜匪,不知是是真是虛,憑這個理由,要去剿,最後提去報捷的腦袋多半也是百姓的。去,把鹽幫兄弟都叫來,咱們不能坐視不管。”

那幾個傷病號卻搖頭歎氣:“大哥你不知,今早上江州城閉了門,出動了幾百官兵,凡是跟私鹽沾點邊兒的,或者根本沒乾係的,都不分青紅皂白捆進衙門去。幫裡兄弟,逃得性命的,都四散躲起來了。大哥要叫人,也得等這陣風聲過去……”

這時候江流又衝下來幾條船,帶來七八個鹽幫幫眾,全都是官兵收捕的漏網之魚,七倒八歪地抱著大哥哭訴:有的是睡夢裡被官兵破門,有的是賣鹽的時候被抓現形,有的是被同夥供出,稀裡糊塗撞上刀口,還好自己機靈,逃了出來,如此種種。

鹽幫好漢雖然強悍,畢竟不是正規軍。平時隻是流竄作案,能活到現在,全憑命大。

鐵拳當頭捶下來,也隻有逃之夭夭,暫避風頭的份兒。

那鹽幫幫眾有些泄氣,一邊給自己包紮傷口,一邊說:“大哥,我看你也傷得不輕,兄弟鬥膽一勸,不如趁機養精蓄銳,等風頭過去,那狗太師回京,再重新開張買賣。沒了海沙村,海邊鹽田多得是,再尋貨源也不難……”

童猛吼道:“放屁,我的爹在海沙村!”

那鹽幫幫眾賠笑:“那就星夜馳舟,趕快將老太公取來,免遭戰火荼毒,也算儘人事。那一整個村子,男女老少,咱們如何管得?”

李俊閉目休息片刻,正色道:“這村子供了我們幾十年衣飯,及至禍到臨頭,我們卻束手不管,還算什麼江湖好漢?我今日便扯帆東行,爭取搶在官軍前頭,去探知備細。你們若要將息養傷,願留在江州的,我不怪。等我回來,依舊做一處兄弟。有仁義之心的,不怕死的,就隨我而行,給那些手無寸鐵的村民博一博命!”

他的血染著半邊身體,江風驟起,吹得他打了個趔趄,扶住童威的手站直,卻是凜然生威。

童威童猛率先響應:“當然跟著大哥去!海沙村的鄉親父老,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啊!”

其餘負傷幫眾商議片刻,也都舉手道:“大哥要去哪兒,我們水裡來火裡去。”

李俊一個個拍他們肩膀,笑道:“傷重的還是回去養著。還能打的,再跟我來。”

江水中忽然翻出一個浪花兒。一個雪白的人影憑空閃現,踏著雪浪躍上岸。

一群幫眾眼都直了,隨後大聲喝彩:“浪裡白跳!”

“接到李立兄弟報訊,才知道這裡出事,兄弟來遲了。”張順輕快地一笑,跟著幾個幫眾舉起手,“我在江州弄出這麼大動靜,如何能回去安穩做生意,不如避避風頭再說。我便助你走這一遭,省得讓不長眼的外人覺得咱們揭陽三霸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孬種。”

這裡的“外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張順餘光一瞥,瞥到那個壞他好事的阮姑娘,猶有餘氣,正打算再巧妙地譏諷兩句,忽然看到她也舉了手。

“算我一個!”她喊道,“多個人出力,勝算大點兒。”

鹽幫幫眾有的早就瞧見她了,沒好意思問是誰,免得顯自己孤陋寡聞;聽她這麼一喊,可都坐不住了,紛紛面露喜色,問:“大哥,這姑娘是你請來的救兵嗎?哪幫哪派的?她帶了多少人?”

張順風頭出三秒,高光讓她全搶走,氣得臉紅。

“她就一個人——小妹妹,這不是春遊踏青,我們在商量正事。”

李俊笑道:“江州閉了城門,你沒處可去了不是?無妨,我叫人護送你到穆家莊,安心將養一兩個月,然後……”

“我是誠心加入,”阮曉露仍舊舉著手,條理清晰地道,“我知道幾位大哥如今心裡都挺糾結。放了我呢,舍不得,畢竟那一萬貫賞錢飛得冤;留著我吧,又沒工夫管,海沙村的事火燒眉毛,畢竟得先顧那頭再說。所以我提議,眼下李大哥缺人手,我給你們賣一次命,回頭咱們恩怨兩清,你們也彆再追著我討錢,我回梁山後也不讓他們記仇。咱們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欠誰。”

她摸出個手帕,黑店裡尋塊炭,潦草寫了幾個字。

“你們誰留在江州的,把這個帶給我梁山同伴,報個平安。彆讓他們冒然來尋我,平白給自己招險。”

一幫好漢誰也沒接她那帕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啞然失笑,最後哈哈大笑。

童猛假作委屈:“談錢傷感情,你彆把我們想那麼唯利是圖嘛。”

“小妹妹,好意心領了!”張順笑道,“到時我們還得騰出手救你。”

童威訕笑,把這話美化了一下:“你不是我們鹽幫的,犯不上去平白送死。”

說來說去,意思都一樣:嫌她本事不夠。幫一次忙不值一萬貫。

“你也知道是去送死啊?”阮曉露盯著童威,面色嚴峻,“官軍要偷你的家,你們這隻有十來個人,多半身上掛彩,卻有可能撞上五百水師,可不是送死麼?李大哥,你想好怎麼打了嗎?”

李俊慢慢擦拭腰刀,道:“官軍數量十倍於我,又有何妨?拚了命去,一個打他十個,也夠本了。”

阮曉露感歎:“海沙村的鄉親一定對你特彆好。”

李俊不解:“說什麼?”

“我問你,村裡有多少村民?幾多老幼,幾多少壯?村裡什麼地形?多少水,多少灘塗?有多少船,有多少木材和鐵器?”

李俊停了擦拭腰刀的手,有些驚異地看她。其餘幫眾也噤了聲,坐直了些。

“知曉這些有什麼用?”童猛莽撞撞說,“我們是民,又不是兵,這裡也沒將官……”

“拜托,”阮曉露揉揉眉心,“我三個兄弟在梁山訓了幾年水軍,大大小小打了幾十場惡仗,難道我都在水寨裡睡大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