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 59 章 正經人家姑娘,憑什麼陪……(1 / 1)

阮曉露大怒, 勒索信撕得稀巴爛,一把丟在李立的賬本上。

“不是,你們也算長江中下遊知名違法社團, 我看年紀加起來也有兩百歲了,怎麼,腦子裡的褶子都長臉上了?這種狗屁不通的胡說八道,梁山會有人信?晁寨主會信?”

李立收起臉上常掛的笑容, 臉色一瞬間陰沉,叉腰往門口一站,整個人仿佛高大一倍,成了個真的“催命判官”。

“信不信, 都不要緊。”他陰測測地說,“要緊的是,因為你,我們少了一萬貫進賬, 這錢是你欠我們的。若非如此,你打算怎麼還?”

“我……”

阮曉露瞄了瞄李立那鼓鼓囊囊的胸肌背肌肱二頭肌,咽下兩句臟話, 心平氣和說:“先給我整桌菜。我又餓了。”

李立一看她配合, 脾氣立刻又好了:“對嘛,咱們江湖兒女同氣連枝, 就該互相照應。小妹妹,想吃什麼?”

阮曉露被他肉麻出一身雞皮疙瘩,在椅子上躺平, 仰天一歎。

“先打兩角酒,切一盤牛肉,果品菜蔬一發賣來, 不把你吃窮了我不回山東。”

李立笑嗬嗬派遣小弟去燒飯,沒多久擺了一大桌,倒是琳琅滿目,雞鴨魚肉什麼都有。兩個小二肩搭毛巾,低眉順眼侍立兩側,一個捧手巾,一個執酒壺,朝她一笑,呲出十六顆大白牙。

“慚愧慚愧,”阮曉露不吝惜誇人,“黑店裡還能有服務態度,難得難得。”

“那可不是。”李立聲音洪亮地笑道,“不然怎麼讓客人進門?憑我這張臉麼?”

阮曉露:“……”

一個優秀的創業者,永遠有極其準確的自我定位。

她嘗了幾筷子,攪攪魚湯,把剛出門的李立叫回來。

“來來店家,一起吃。”

李立道了謝,笑道:“回頭把你送到穆家莊去住,那裡夥食比我這好點……”

他剛拿個筷子,突然眉毛一動。

緊接著嗖的一聲,一枝快箭釘在了他的手腕上!

李立勃然變臉,拔下箭簇。好在那箭穿過土牆,力道已經微弱,隻是給他劃出皮外傷。

“全體,”李立從牆角扯過一把樸刀,大喊,“集合!——”

聲飄五裡。

頃刻間,店裡的四個小二都提著刀武裝完畢。其中一個手上還包著白布,一邊報訊:“有一艘官兵的快船,許是來收稅……”

李立驚疑:“稅船上能放箭?”

那小二道:“大哥去看看便知。”

引著李立到了門口,那小二拔腿就開溜。

隨後一隻手拽了他的衣領子,一隻腳往他膝蓋窩裡一踢,那小二失足跌倒,脫臼的手指撐了一下地,疼得他哇哇大叫。

“臭婆娘,你……”

阮曉露冷冷道:“昨兒你跑出去包紮的時候,去哪兒了?以為我醉了?哼!”

李立身經百戰,馬上反應過來,就地一滾,滾進了門。與此同時,三四枝箭嗖嗖襲來,全釘在門板上。

一葉扁舟飛流直下。船舷上密密麻麻紮了幾十枝箭。一個人舉著棹,一邊護身,一邊飛快地騰挪變向。正是混江龍李俊。

“有人告發此處有私鹽販子集會!”李俊長聲喊,“李立兄弟,彆管店了,快撤!”

一波箭雨交叉射來。李俊躲閃不得,棄了槳,縱身躍入水。

兩艘狼狽的小船歪歪扭扭,跟著翻了底兒。童威童猛浸在水裡,被箭雨壓得抬不起頭,但還是忍不住趁著冒頭的時候大罵:“奶奶的,老子們還沒回到揭陽嶺,就遭了伏!李立!你這店裡有鬼!回頭找你算賬!”

十幾艘快船在江面排開,上面森森然然,都是江州城軍兵精銳。遠遠望見旗幡蔽日,刀劍如麻,鳴鑼擂鼓,好不威風。

有弓手喊話:“……李俊!及其走狗!……勾結草寇,密會謀逆,識時務的及早納降,知府大人許會從寬發落……”

“放屁!你才是走狗,你們全家都是走狗!”李立凶相畢露,一刀砍了那個吃裡扒外的蠢小二,又朝阮曉露吼道,“找個房間躲著!爺爺們要殺他一場!”

蔡太師南巡在即,蔡九知府鐵了心要整治私鹽黑產,給自己邀功。上次黃文炳在市場蹲守,都殺到窩點門口了,可惜橫出一幫外地盜匪攪局,導致功虧一簣;知府不但沒治他罪,反而嘉獎一番,令他再接再厲,懸賞重金,務必把那個窮凶極惡的鹽梟捉拿歸案。

底下各路官員聞弦音知雅意,也都使出看家本事,各地征調精兵強將,庫房裡發黴的兵器通通磨亮,幾年沒用過的公章哐哐的敲。

也合該李俊倒黴。知道官府盯他,平時出行都儘量低調,調一堆漁船保駕護航。官兵惜命,也不敢跟這群武裝鹽販拚個你死我活。隻是最近揭陽三霸盯上宋江這塊肥肉,頻頻密會,他就在官兵眼皮底下落單了。

嘩啦一聲,李俊從水裡躍上岸,箭雨中把童威給扯上來,手上脫力,才發現肩胛骨後面中了一箭,箭杆已掉了,兀自淌血。童威連忙撕下塊衣襟給大哥按了,兩個人濕淋淋的往黑店裡跑。那邊童猛還妄想釜底抽薪,鑿官兵的船,被亂箭逼了回去,也狼狽地滾上了岸,一瘸一拐,接過李立遞的一把刀。

童猛還不領情:“大哥讓你撤,你怎麼還在這兒?”

轉頭一看,裡間居然還開了一桌席,童猛震驚:“你還有胃口吃喝?”

抓起一塊牛肉就要啃。嗖嗖幾枝快箭兜頭襲來,他哎唷一聲,眼疾手快,拿牛肉一擋。牛肉塊成了牛肉串,釘在桌子上亂顫。

李立挺胸嘶吼:“誰也彆想進我的店!”

一波弓手衝上。李立帶著三個忠心小二,持著樸刀、棍棒、五股叉,上前迎敵。不一刻,三個小二寡不敵眾,被先後放倒,橫拖倒拽捆了去。李立大驚,且待再戰,李俊讓童威把他拖了進去,緊閉了店門。

一扭頭,一杆森然大刀,正指著他胸膛。李俊驚得後退一步:“你怎麼還在這?”

阮曉露幽幽的道:“要是你昨天低調出差,不摻和宋江這檔子事,今兒不知在哪逍遙自在呢。”

雖然自己也泥菩薩過河,但該擠兌的時候不能忍著。

說著把樸刀組裝好。臨行前林衝教了她兩招嘍囉入門刀法,正好開張。

“姑奶奶!算我求你!”李俊捂著肩膀,朝後一指,“現在衝出去,頂多挨兩下冷箭,官兵隻道你是逃難的流民;等一會打起來,刀劍無眼,我們沒工夫護著你。”

“你以為我現在出去官兵會給我讓條道喊一聲娘子慢走?”阮曉露揮一揮刀,吼道,“管好你自己!”

說話間,李俊已經指揮童氏兄弟,把店裡的桌椅板凳都頂在牆邊,成了一排歪歪斜斜的腳手架。箭雨再射來時,縱然穿過牆壁,也十有八九釘在桌椅上,算是給店裡的人掙得一口喘息之機。

弓手見放箭沒用,換了一撥人,輪番踹門踹牆。天花板搖搖晃晃,掉下一堆堆土。

童威童猛抵著門,從門縫裡往外瞄,大駭:“他們在搬柴草!李立你這廝,囤那麼多柴草乾嘛?!”

李立笑道:“殺人越貨毀屍滅跡,還能乾……”

他一邊說一邊往外偷看,一張醜臉瞬間僵住,成了個泥塑的怪胎。

頂著個催命判官的名頭,到頭來催了自己的命。

亂石灘上,一個步軍都頭高聲道:“通判有令,惡徒凶猛,須得智取。這屋子裡都是窮凶極惡之輩,咱們不跟他們硬抗,用火把他們燒出來!”

黑店裡幾個人都出了一脖子冷汗。

今日正吹好風,官兵這一出,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李俊立刻喊道:“這店裡還有店家,有小二有客人,休要草菅人命!”

隔一堵牆,外頭冷笑回應:“都是一路貨色,死了不冤!”

“還有女眷……”

“我數三下,放下兵器出來就擒!否則格殺勿論!三,二……”

阮曉露咬著嘴唇想了想,自己要是真被當鹽梟給點了,確實挺冤的。

她低聲說:“我們衝出去吧。至少外頭有水。隻要能進水,能躲到幾時看運氣。”

童猛童猛立刻響應:“不成功便成仁,就算今日性命交代在這兒,做鬼也隻是一處去!”

李立思索片刻,道:“我那廚房碗櫃後面的牆,外頭是土,裡頭是草,一推就倒。咱們可以從後面……”

話音未落,就聽山坡上也下來一隊弓手,聽著那步軍都頭的指揮,有的往東,有的往西,把個黑店包圍得鐵桶也似,架好了彈弓和弓箭。外頭雞鴨亂竄,肥豬亂拱,耗子亂鑽,沒一個能逃出去的。

嗶嗶啵啵的火把舉到近前,從牆縫裡照進紅色的光。那步軍都頭低聲分派,七八個草堆圍住,就要點火。

“且住!”李俊高聲喊,“我沒扯謊,這店裡真有個女眷,山東路過的,跟我們無半點乾係。我李俊在綠林叢中討衣吃飯,從不傷及無辜。你們放她走,我不打了,甘願就擒。”

明亮的火把搖晃一刻。童威立刻急了:“哎哎大哥不行啊……”

李俊丟下透血的衣襟,看了看阮曉露,低聲催促:“叫。”

阮曉露沒照做,壓低聲音:“這是智取還是來真的?”

外頭官兵嗡嗡商議一陣,有人說賊首詭計多端,不能信他;有人卻說這種人盜亦有道,許是真心談條件,況且他早受傷,或許打不動了……

李立滿頭冒汗:“大哥,咱不能就這麼認輸啊!你……她……”

看一眼阮曉露,還是厚臉皮說出來:“她也能打啊!還挺利落的哪!”

阮曉露忙點頭:“是啊是啊,我能打!”

李俊眼神指門:“那煩請姑娘大展神威,帶我等逃出生天,救命之恩不敢忘。”

“……算了。”阮曉露仰天長歎,“等回到梁山,給你們上香。”

外頭的步軍都頭喊:“隻你一人算不得數!還有那店主人的,叫什麼李立的,還有那兩個刺了龍的賊子,都得出來,方饒了你們!”

童威童猛咬牙切齒:“那是蛟!”“那是蜃!”

李俊朗聲道:“可以!要保證不傷女眷!”

步軍都頭急於建功,粗聲道:“隻要是清清白白的百姓,我們抓她作甚?我還嫌累贅呢!”

李俊低聲命令:“老大老二,兵器丟出去。”

阮曉露還是坐立難安,想了想,小聲說:“要不要我去找穆家莊援手……”

李俊:“穆老太公是保長,至少明面上是個良民。把穆家莊拖下水,於他於我都沒好處。”

童威童猛很聽話,已經把幾杆樸刀拆掉,刀頭踢出門去。

外頭大叫:“手舉高,一個一個出來!”

李俊不慌不忙地拭抹身上血跡,輕蔑地朝外瞟一眼,對屋裡眾人一笑,讓人安心。

“彆跟死了爹媽似的。又不是沒越過獄。等到夏天水漲,江州牢城那水門跟個破漁網沒區彆。”

阮曉露提氣,想說什麼,終究不忍心開口。

李立歎氣:“罷了罷了!是我捅了簍子,出來混便要還!”

一腳踢開門,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被外頭的日光晃得眯了眼。兩個兵丁立刻上前,把他五花大綁,捆作一堆兒,丟到牆角,腦袋上踹了一腳。

官兵們這才相信,黑店裡頭的鹽匪是真的放棄抵抗。隨後童威出門。最後李俊扶著童猛的肩膀,一步步走出門去。幾雙殺人無數的手中,果然都無寸鐵。

那步軍都頭難掩喜色,吩咐都扒了衣裳搜身,然後結結實實綁了。

罪行累累的鹽梟落網,官兵一齊歡呼,仿佛看到亮晶晶的賞銀,在自己的手心晃來晃去。

再細看,卻都有點意外。那個讓他們吃了無數限棒的鹽梟老大,不似傳言裡那樣赤發卷須猙獰粗暴,卻是一副相貌堂堂,比他們長官還像長官。

“啐!”隨後有人謾罵,“不走正道,天生的賊!”

有人在鹽幫手下吃過虧,此時舊恨升起,一巴掌扇過去。李俊偏頭,那人扇了個空,大怒,一腳踢上他大腿。李俊昂首,扛了一擊。隨後又有人湊過來,便宜不撿白不撿,也大膽上前,跟著當胸揍了一拳,牽動肩部傷口。李俊蹙眉,踉蹌退到牆角,依舊一聲不吭。

童威童猛暴怒,高聲叫罵,怎麼難聽怎麼來。可惜也都被捆成粽子,救不到自家大哥。隨後官軍拳頭腳尖雨點般下來,把他倆揍得七葷八素。

群情激奮,直到有人亮了刀,那步軍都頭才後知後覺,笑嘻嘻地維持秩序:“冷靜冷靜,把人砍了,如何給你們邀功?”

他令後面的弓手放下弓箭彈弓,分派一隊人跑回去報捷,又派一隊人回守江州城,以防賊人互通聲氣,趁機作亂。再派四個最身強力壯的,把這四個賊人一對一看守,嚴嚴實實隔開,確保他們連一個手指頭都動不了。

“兀那婦人,你出來!”官兵朝店裡頭喊話,“實話交代,你果是過路的,跟他們不是一夥?”

“揍麼哩?”阮曉露揉揉眼睛,瞥一眼傷痕累累的四個人犯,做出一副驚魂未定的神色,結結巴巴說:“俺、俺是濟州石碣村人,來江州投奔親戚……”

人家都把她摘到這份兒了,她隻有全力配合,那山東口音要多重有多重,官兵聽了都忍不住笑。

“瞧這傻大個,山東娘們無疑。”那步軍都頭輕鬆定論,“靠牆根彆動。待我們把這店面搜撿一番。”

李俊不樂意了,冷眼看那都頭,“不是說把人放了,讓她走?”

“那也要帶到府衙問話,問清楚了再放!”那都頭翻臉不認賬,“你個千刀萬剮的賊!再多嘴,割了你舌頭。”

李俊冷冷橫他一眼,不說話了。

李立頂著額頭一個大包,目眥欲裂,看著一群官兵湧入他苦心經營的黑店,亂翻亂找,折騰得亂七八糟。

“嘿,這屋裡藏了十幾袋私鹽!”

“頭兒,你識字,瞧瞧這賬本。”

“大家快來後院!這埋的是人骨頭還是豬骨頭,有誰認識?”

……

一群官兵如同蝗蟲過境,在黑店裡搜撿一圈,搜出無數罪證。忽然又有人發現:“賊人在裡間開了個酒席!”

阮曉露正專心罰站,聞言哀號:“是俺點的,一筷子沒動呢……”

“哈哈,那可不是專門為咱們留的!”

拚死拚活一上午,官兵也累了。為首的幾個人一屁股坐下,先大口飲了魚湯,然後推杯換盞,大吃大嚼。

一個壯健軍漢把腳翹在桌子上,朝阮曉露勾勾手指:“小娘子,過來,給我們篩酒。”

童威張口大罵:“人家是正經人家姑娘,憑什麼陪你們吃酒?!”

那步軍都頭拾起個牛肉串,咬了一口,冷冷笑道:“哦,她不是過路的嗎?你怎麼知道她是良是賤?你認得她?”

李俊正生悶氣,一團麻繩裡掙紮出一隻腳,一腳踹在他小弟屁股上,叫他彆暴露智商。

阮曉露看看那一桌子本來是屬於自己的菜,聳聳肩,心平氣和去燙酒。

這幫官兵公務之餘,在彆人家裡又吃又喝,又使喚姑娘伺候,流程挺熟練,看來平時沒少乾這事。

但表面上她還得表示感謝:“端公消滅賊人,還俺們老百姓一個清平世界,俺敬您一杯!”

一幫官兵聽得哈哈大笑:“端公!她那邊兒管咱們叫端公……”

官兵吃著肉,喝著湯,吹著牛,身邊有個賞心悅目的山東大嫚,旁邊還縛著四個全身掛彩的彪形大漢,一身的腱子肉被綁得鼓脹膨出,也十分賞心悅目,正好下酒。

“你會唱山東小曲兒嗎?”那步軍都頭喝一大口魚湯,笑問,“太平歌兒、叫果子也行……”

阮曉露盯著那都頭,慢慢笑道:“都不會,搖籃曲倒是會兩首,要聽嗎?”

那都頭一怔,還沒琢磨明白,突覺天旋地轉,手裡的酒杯拿不住,那酒眼看著流進袖子口,睜著眼,流著涎,從杌子上一頭栽倒,直挺挺倒在地上。

其餘五六個人沒來得及說話,也都頭暈眼花,望後撲地便倒,摔在一堆雞骨魚刺之中。

牆角幾個被綁著的都愣呆了。李立顫聲道:“這、這怎麼回事?”

阮曉露丟下酒壺,大為奇怪:“你一個開黑店的你沒用過蒙汗藥?”

李立挺胸:“從來不用!我都是直接上刀……”

阮曉露迅速跑到幾個官兵跟前,踢一腳,確認都暈了,然後飛快地卸下他們身上的刀,刷刷幾下,削斷了李俊李立童威童猛身上的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