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 53 章 我的名字在第一個?……(1 / 1)

沙鷗低飛, 江水四濺,碧綠的波浪下危機四伏。

晁蓋意識到事態嚴重,拱手正色道:“咱們綠林中人, 講究恩仇分明。我們幫你殺了官兵,你們卻恩將仇報, 傳到江湖上人人唾棄。望好漢思慮清楚, 休要做那忘恩負義的敗類!”

鹽梟大哥把著船舵,冷笑。

“我們乾這行的, 本來就講個低調隱蔽。方才我們隻要棄了這些鹽, 江裡有船接應,早晚都能脫身。官府繳了一波私鹽,有了政績,也不會對我們斬儘殺絕。你們非要逞英雄, 一下子殺傷十幾條人命。你們過幾日回山東逍遙, 這十幾條人命可都要算在我們頭上。你說你是幫我,我還覺得你是官兵派來賺我的呢!老大老二!”

青龍赤龍齊聲應和, 停了棹,搭上撓鉤, 拖過一條小空船。

“諸位雖然冒失,到底是一片好意。”那大哥目光如電,掠過船上諸人,“看在綠林同道的份上,這次不要你們性命。煩請挪個船, 包裹就不用帶了, 我們會幫著保管。下次插手彆人幫派事務之前,多動動腦子!再會!”

幾個北方大漢氣得火冒三丈,高聲罵娘。

若是在陸地上, 他們大可將這幾個鹽梟按在地上摩擦。可如今身處江心,攻守易勢,竟是無計可施。

孫二娘跟武鬆竊竊私語:“哎,阿叔,你一刀能殺三個麼?”

“可以試試。”武鬆為難,“但不能保證船不翻。”

晁蓋怒道:“你們到底是誰?通個姓名,俺們也好知道今日栽在誰手裡!”

三人學晁蓋口音,囂張大笑:“俺們名叫張三李四王五。下次再從梁山帶人尋仇,彆忘了我等名號!”

晁蓋:“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哎,你們走不走,”赤龍不耐煩,“不走我們可踹了啊。”

那青龍大漢堆起滿臉橫肉,小心提議:“大哥,他們裡頭那個姑娘,剛才救了我哥倆眼睛,咱彆踹她成嗎?”

鹽梟大哥略一思忖,表示準了:“先禮後兵,讓她自己……”

“不用麻煩,我自己過來啦!”

眾人平白一驚,轉頭看,小空船上果然已多了一個人。

作為一群旱鴨子裡唯一一個會水的,阮曉露果斷轉移戰場,避開劍拔弩張的中心。

她盯著那鹽梟大哥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他旁邊的青龍赤龍,突然開口。

“混江龍李俊!出……”

鹽梟神色一滯。

晁蓋還在那追問“你到底是誰”,聞言也是一怔。

阮曉露喊:“混江龍李俊是吧?我記著了!敢在俺們身上再濺一滴水,你的光輝事跡轉日就傳遍梁山!回見!”

說著拿起槳,在大船船舷輕輕一點。小船借著水流旋渦,漂出去五六尺,誰也碰不到她。

青龍赤龍臉色一變,冒冒失失地問:“你、你怎麼認識……”

阮曉露也沒想到一詐就中,滿面笑容,揚起一封信。

“瞧各位不是等閒之輩,必是當地惡霸。我手裡正好有一封戴宗帶到山東的信,落款基本上也集齊了江州附近的地頭蛇。我就按順序一個個念下去,沒想到你應得挺快……”

鹽梟李俊表示不信:“我的名字在第一個?”

阮曉露:“就是嘛,真巧。”

“他奶奶的!”李俊瞬間怒不可遏,“張橫穆弘活膩味了,把我放到第一個擋槍!老子不洗手了,回頭有你們好看!”

這一罵算是承認了。晁蓋等人終於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原來就是那撥企圖“營救”宋江,管梁山要感謝費的!

難怪藏著掖著不通名。

此時雙方意外相見,不免十分尷尬。

武鬆冷冷道:“你就是那個姓李的?”

李俊拱手:“在下李俊……”

武鬆:“卻如何不姓蔣?”

這便是找茬了。李俊長身而立,踏著船舷,笑道:“師兄且坐穩。此處水流最急,專卷那討野火的。”

眼看要動手,晁蓋死死按住武鬆肩膀:“不跟他一般見識。”

阮曉露甩條纜繩搭回大船,對照名單,猜測青龍赤龍——

“出洞蛟童威,果然是你,你這龍紋的挺威風……”

童威朝她友好地咧嘴一笑,糾正:“那是蛟。”

蛟是啥玩意?阮曉露不懂裝懂,點點頭。

“翻江蜃童猛,你眼睛好點沒有?這紅龍挺好看……”

童猛怪眼彎彎:“那是蜃。”

阮曉露撇過頭,不理這倆神奇動物保護協會的。

魯智深嗬嗬大笑,一屁股坐回大船上:“灑家不走啦!喂,快劃船,彆偷懶!”

李俊沒辦法,給個眼色,示意童威童猛繼續劃船。

大家在信裡稱兄道弟的,總不能見面就踢人下水。江湖上還要做人呐。

再說,但凡他稍有動作,那阮姑娘立刻駕船遠走高飛,他餘生彆想有好日子過。

他微微側首,餘光瞟見小船上的姑娘。她迎著日光,半垂著眼,看似懶懶散散的靠在船頭,右手卻始終搭在那纜繩的繩結上。

俶爾她眼簾一抬,眼波盛著江中的浪,送出一絲挑釁的笑意。

李俊沉吟片刻,彎腰揭開艎板。

板下閃過一絲微光,果然一柄快刀!

船上所有人屏住呼吸。

李俊伸手,快刀旁邊的雜物裡,摸出個遮陽的竹席,丟去小船。

阮曉露欣然接受和解:“多謝!正曬。”

“晁天王,魯師父,”李俊踏在船尾,團團拱手,“我們弟兄幾個久聞梁山和二龍山的大名,隻是無緣見面。此次宋公明在江州為事吃官司,我們一直想要救他出來,送還山東,當個拜謁的機會。萬萬沒想到諸位手足情深,居然親臨江州,俊意下不信,這才出言試探,難免得罪。若是幾位早些遞信來就好了,我也好備些薄酒粗食,與你們接風啊。”

輕鬆幾句,把自己重新架上道德製高點。言外之意,誰讓你們沒提前通報,我哪知道這“梁山好漢”是真是假。得罪了你們,也是你們自找。

而且隻是“出言”得罪,隻說了幾句話,也沒抄家夥也沒動手。諸位要是斤斤計較,就顯得小氣啦。

魯智深覺得他這話有點強詞奪理,怒了一瞬間,又挑不出錯處,隻得氣哼哼坐著。

晁蓋也無言以對。自己一行人本來就是來跟他們搶宋江的,難道還能提前通知,讓他們有所防備麼?

隻能打個哈哈:“那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俗話說得好,一個好漢三個幫。你們打算何時營救宋公明,咱們通個氣,聯手行動,勝算大些。”

李俊微笑:“山東兄弟在此,我等怎好擅做主張,一切聽晁寨主號令。”

晁蓋咬牙:“甚好,甚好,哈哈。”

李俊熱情相邀:“諸位在江州找好住處沒有?不如同到我家,盤桓片時,也好商議。”

晁蓋心想,到了你家,還不是任你們宰割,當我傻。

他假裝賞景,餘光看到魯智深和武鬆,又有了底氣。

有這倆酒桶在,把你們灌醉,什麼都好辦。

“不用了不用了……嗯,不如上岸之後一起喝酒,一醉方休!”

李俊笑容燦爛:“好!左近有我幾十鹽幫兄弟,我把他們都叫來拜謁晁天王如何?”

……

大船上你言我語,表面上一片和和氣氣,暗地裡全是陰陽怪氣。

隻有阮曉露百無聊賴,撐著個竹席遮日頭,聽著威猛兄弟不厭其煩地給她科普。

“我是哥哥。”

“我是弟弟。”

“這是蛟。”

“這是蜃。”

……

*

大船終於靠岸。船上果然沒再濺上一滴水。

山東幫和揭陽鹽幫先後跳上碼頭,瞬間分成兩撥。

武鬆手按刀柄,面色不善。孫二娘手裡緊緊攥個小紙包。魯智深拎起禪杖,不懷好意地掂了掂重量。

連一向出塵絕俗的公孫勝也撫摸著腰間桃木符,喃喃自語,暗地裡不知咒了誰。

李俊仿佛沒看見,依依不舍地跟山東幫道彆:“得閒來飲酒。”

晁蓋熱情地拍他肩膀:“一定一定。”

“喝完再叫人帶你們遊覽江州城。”

“好好,多帶些人來,咱們親近親近。”

“不醉不歸!”

“一言為定!”

“兄弟做東!”

“那怎麼好意思……”

約了半天,就是沒說時間地點。

武鬆等得不耐煩,臨江找了個酒館自斟自飲去了。晁蓋這才連忙告罪,雙方總算分彆。

晁蓋忽然想起一事,回頭喊道:“喂,你們信裡其他人……”

岸邊人頭攢動,早沒了李俊三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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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果然富庶,背靠大江,人廣物盛。鷗鷺起於沙汀,輕舟撐過彆浦。牧子漁翁,野叟溪童,紅蓼灘頭,雪浪拍空,一派風流。

無數商船客船往來輻輳,有些是專門走運河的平底船,有些是即將出海的大帆船。岸邊一條專門給纖夫行走的土路,踩出無數深深的腳印,可見水上交通繁忙。

阮曉露頭一次目睹潯陽江重鎮盛景,目不暇接。她想,這要是沿江邊修個步道,天天踏著晚霞來夜跑,跑完十公裡,找個江景大排檔,就著小龍蝦喝啤酒——這生活神仙也不換哇。

不過晁蓋他們不這麼想:“可憐宋江兄弟在此處受苦。咱們趕緊打探風聲,趕緊把他救出來,彆讓李俊那廝……那幫兄弟得手。”

孫二娘笑道:“說得輕巧。方才江邊打一場,萬一官軍盯上,到時咱們還怎麼出門?”

晁蓋剛在江上吃了個下馬威,然而豪氣不減,正色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才是英雄本色。不管他們承不承情,咱們仁至義儘。若是懼怕官兵而縛手縛腳,算什麼好漢?再者,我看那狗通判逃得狼狽,未必看清我們的長相。”

的確,此時的公安係統也沒有全國聯網。名滿山東的通緝犯,在江州也隻能算是路人甲。黃文炳慌亂間又看不真切,多半隻把他們當成鹽幫同黨。就算要報複,也隻會追著李俊咬,不會專門去查他們來曆。

幾人低調行走,找客店住下,果然風平浪靜,尚且無人盤查。

簡單商議過後,大夥決定分頭行動。

魯智深、武鬆、公孫勝,三個人本色出演,扮作雲遊出家人,到內外城門去觀察江州城防。

晁蓋扮作客商,每日逛街熟悉路徑,製定撤退路線。

孫二娘和阮曉露扮作來探親的婦女,到牢城附近探聽風聲。

很快打聽到了,這江州城裡駐著五七千軍馬,知府姓蔡,雙名德彰,是當朝太師蔡京的第九個兒子,被派到這富貴之地來刷履曆,順便享福。蔡九知府為官貪濫,作事驕奢,府城牢城裡天天收賄索賄,關鍵崗位上全是不學無術的二貨,腐敗得一塌糊塗。

比如今日,就有個差撥溜出來喝酒,被孫二娘盯上搭訕,灌了幾杯,就不知東南西北了。

“……宋江啊,哈哈,是有這麼個犯人,不知哪來的錢,天天點頭哈腰的,請這個喝酒請那個吃飯,那嘴臉,嘖嘖,我喜歡……”

孫二娘不動聲色躲過一隻鹹豬手,笑著回道:“是老天爺心疼你們差事辛苦,特意派來這麼個人給我們改善生活吧?”

轉頭卻朝阮曉露幸災樂禍地眨眨眼,那意思是,宋江手頭這麼寬裕,都是梁山讚助的吧?瞧你們這幫冤大頭,辛辛苦苦攔路搶劫,血汗錢都給貪官汙吏花了。

阮曉露篩杯酒推過去,乖巧地問:“這個宋江這麼巴結人,你們肯定不會把他丟到苦力牢房裡去,是不是?”

差撥嗬嗬大笑:“那怎麼會!他是做吏的,又識字,哪能做苦力。當天就讓知府要到抄事房裡去了,住單間,比我的房還寬敞!——哎,兩位娘子,你們要找的老公在哪裡,不是我誇口,這牢城上下我都認識……”

兩人把差撥灌得爛醉,跟酒保說一句“酒錢待他醒來付”,攜手出門。

阮曉露:“得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晁寨主……”

孫二娘卻懶洋洋地說:“急什麼,你們那宋大哥過得挺滋潤,晚幾天救他不成問題。你陪我到街上逛逛,這江州的布料首飾真新鮮,鄆州濟州可未必有。還有脂粉花鈿、香包頭花……”

阮曉露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孫二娘也終於醒過味兒來,宋江這日子過得,可比當土匪愜意多了。

土匪有單間住嗎?除了晁蓋吳用等幾個領導,梁山上大部分兄弟,都還是住臭烘烘的多人宿舍呢。

阮曉露跟著孫二娘逛胭脂鋪,試探著問:“那,要是到時宋押司……嗯,貪戀舒適,不想走,怎麼辦?”

孫二娘伸手入懷,神秘莫測地一笑,兩指拈出來個小紙包,晃了晃。

“不然我大老遠出來乾嘛,買胭脂嗎?”

她把小紙包放回懷裡,高聲叫道:“掌櫃的,這個色兒,這個色兒,這個色兒,各來一盒。”

阮曉露心裡說,你可不就是來買胭脂的……

孫二娘笑問:“你不來點兒?”

阮曉露倒是也有買東西的需求。下山之前,梁山各路居民聽說她這次要遠去江州,紛紛提出了代購需求。花小妹想要時興衣裳頭面,林衝想要廬山雲霧茶,齊秀蘭想要當地“玉壺春”的酒曲,朱貴想要沛縣狗肉醬,吳用則說,江州是千年古城,想讓她尋摸尋摸古人遺跡,帶點紀念品。

連她老娘阮婆婆,都顫巍巍地跟她比劃,說她年輕時就聽說江州富饒,“江裡的白魚一丈長,千斤重,比梁山泊裡最大的魚還要大,跳起來水花潑翻船,俺一直想見識見識……”

阮曉露聽得肝顫:“您說的不會是中華鱘吧?”

那可不能捕撈,回頭尋條大魚交差得了。

但是此行變數太多,阮曉露也不好直接收大家的軍功券,於是說好,先買後付,貨到付“款”,這樣她有啥買啥,也不用整天惦記這點事。

免得把更重要的任務給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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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眾人在客店碰頭,交流情報。

阮曉露:“探聽出來了。宋大哥在抄事房做事,沒受什麼皮肉之苦。跟其他小吏一樣,每十天有個假,能到牢城外頭放放風。”

眾人面露喜色。

晁蓋問:“咱們的盤纏能用多久?”

虧他想到這事。孫二娘開酒店出身,自發負責小隊財務,當即通報:“不亂花錢的話,最多一個月。不過就算盤纏用光,咱們還有老本行呢。”

老本行不能隨便用,畢竟是客場作戰,人生地不熟,不能輕易累積風險。

也就是說,在這一個月內,他們最多有兩次機會,能在牢城外頭遇見宋江。

錯過這兩次機會,就得暴力劫牢城,難度指數直線上升。

晁蓋問:“他下一次放假……”

阮曉露:“明天。”

眾人均是眼色一亮。

“事不宜遲,”晁蓋神色堅決,“不僅要救人,而且要趕在那群廝鳥……哦不,李俊兄弟之前,給他們省點力氣。”

“營救行動”升級成為“營救比賽”,一幫大男人更添動力,摩拳擦掌,立誌要來個強龍壓過地頭蛇,揚我山東男兒之雄威。

武鬆道:“我們已摸清城防的薄弱之處。等劫出人,可走城北小路,沿江行五七裡,有個大廟,喚作白龍廟,外面有沙灘,有船。”

聽得“渡船”二字,大家神色都有點猶豫。

公孫勝補充:“是當地漁婆漁婦的小船,絕非鹽幫之流。”

晁蓋喜道:“那就好。那明日正好行動。”

阮曉露似是不經意,忽然提議道:“要不要給宋大哥遞個條子,好讓他有所準備?今日那差撥貪酒貪錢,或許可以幫我們。”

這個想法有點大膽。萬一那差撥反手來個舉報,就是弄巧成拙。

但也有人覺得必要。孫二娘說:“萬一宋公明明天在房裡睡懶覺,不出門呢?”

那就要白白浪費十天了。

晁蓋拍板:“阮姑娘想得周到。咱們耽擱不起。就這麼辦。”

在場公孫勝文化水平最高,當場揮毫寫了個小紙條。

“山東老友有約,明日琵琶亭見。”

隱晦又簡潔。宋江看了肯定能猜到“老友”是誰。萬一讓彆人無意看見,也不會成為罪證把柄。

然後由孫二娘出面,給那貪酒的差撥塞點錢,送進牢城。

大家心滿意足地睡覺。

阮曉露同樣心滿意足。如果宋江真的貪戀編製,不想上梁山,那他接到紙條後,隻會反其道而行之,明天絕對不會出現在琵琶亭。

那樣大家就不得不無功而返啦。

她這個臥底當得真輕鬆!領導還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