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扶我起來,我還能打!……(1 / 1)

阮曉露也不客氣, 上來就指指點點,把齊秀蘭他們遇到的問題通通複述了一遍。

對公孫勝來說,這些技術難題都不值一提。

“煉酒與煉汞, 殊途而同歸。看我操作。”

他把裝滿辰砂的石榴罐倒扣在坩堝上, 底盤加入醋,慢慢加熱……

阮曉露目不轉睛,眼看一滴滴的液態水銀滴入醋裡。

“我明白了!”她忽然歡呼起來, “要冷卻!管道外面也要冷卻!”

不然製出來的水銀蒸汽到處跑,她和公孫勝早就中毒了。

而齊秀蘭的作坊比較粗陋,沒人注意冷卻的問題。蒸出的酒精全揮發了, 能成功嗎。

她拉開門簾, 大步離開。

“道長回見!”

公孫勝探頭叫道:“釀酒的那位齊娘子, 聽起來也頗有慧根。你去跟她說,貧道願意收她為徒,做女冠,煉丹比煉酒可有意義多了……”

阮曉露猛地回頭,故作委屈道:“我沒慧根?”

公孫勝手撫丹爐2.0, 撚須微笑:“你數次上門求教,態度至誠, 意欲何為, 道我不知?你放心, 等日後煉出仙丹,為師定會給你留一顆。”

阮曉露:“……啊這, 我不……”

剛想說“我不吃”,木門關上,裡頭繼續傳來公孫道長喃喃自語之聲。

“作之法,當以諸藥合火之, 以轉五石……這次一定能成,一定能成……”

*

經過幾次偷師,多次工藝升級,大量的糧食消耗,以及無數次夜以繼日的試驗,終於,齊秀蘭的新式釀酒作坊開始步入正軌,產出的樣品越來越像樣。

阮曉露開始隔幾天去幫忙,到後來,除了日常訓練和物流任務,乾脆也天天泡在酒坊裡,算是找到個額外的樂趣。

酒坊工作量巨大。她於是乾脆把巡山一隊也定期叫過來,幫忙做一些搬運、置物等不需要技術的重活,就當練力氣,順帶指導用力方式:

“用大腿,不費腰!彆直著腰,微微彎下來,這樣更省力……”

天氣漸熱,酒坊裡更是高溫高濕,一趟練下來,暢快淋漓出一身汗,猶如做了個高溫瑜伽。隻要彆忘記補充湯水,酒坊就是個絕好的鍛煉地點。

新酒蒸出,尚且含不少雜質,需要窖藏沉澱。於是齊秀蘭管老大哥要了嘍囉,把臨近一個山洞挖開,作為酒窖,裡頭一壇壇不同參數的試驗品,讓她精心編了號,並且請會寫字的嘍囉寫了個巨大的告示:

禁止開啟!

為了照顧眾文盲,又請會畫畫的,在旁邊畫了個兩格漫畫:一雙罪惡的手伸向窖藏的好酒,然後被樸刀砍斷,鮮血淋漓。

有分教:莫伸手,伸手必被砍。

酒坊外頭添了兩個值夜的嘍囉,確保閒人免入。大家望著那不斷增添進去的一壇壇酒,隻能流口水。

……

終於,不知何月何日,齊秀蘭揭開第十七號酒壇的封口。

釀酒作坊裡的一群小弟、連帶白勝、阮曉露,齊齊湊過來。

酒香傳出的那一刻,所有人齊齊:“哇——”

白勝手裡拿了個椰瓢,舀了一大勺,虔誠地一口氣嘬光,整個人幾乎凝固了,然後兩腮瞬間泛紅,成了個含羞帶怯的耗子。

周圍小弟著急:“怎麼樣,怎麼樣?”

不見回答,有性急的搶過椰瓢,仰脖咕嘟一大口,然後當場嗆了個死去活來。

“奶奶的,這酒恁地有勁!俺過去二十年喝的馬尿加起來,也不及這一口氣力!”

聽聞這評價,剩下的人坐不住了,輪流搶那椰瓢,然後個個成了神仙。

阮曉露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些大哥們灌酒,感覺看了一場重播的智取生辰綱。

以她那為數不多的飯局經驗看來,這一次釀出來的成品,類似於後世的醬香型白酒,度數沒法測,毛估估至少三四十度。眾人不知其烈度,還按照以前喝普通米酒的習慣,一悶就是一大碗,勇氣可嘉。

她估摸時間,指著白勝,叫道:“倒也!”

話音未落,隻見白勝兩眼發直,原地轉了兩個圈兒,然後晃晃悠悠,真的軟倒在了酒壇子後頭!

齊秀蘭大驚:“你咋又往椰瓢裡放蒙汗藥了?”

不多時,其餘酒坊小弟也紛紛上頭,有的臉色紅成豬肝,有人開始說胡話,有人尚在搖搖晃晃地堅持,指著齊秀蘭瞎說八道:“小娘子生得真俊,是——是不是迷路了,來,大哥帶你下山……”

齊秀蘭知道這酒烈,沒想到烈到這個程度,高興得合不攏嘴。

“以後酒席上絕對是搶手貨!這不得值它一個甲等功!來人,給灌進瓶子裡,給晁天王帶去幾瓶,讓他嘗嘗!”

阮曉露提醒她:“誰讓你不攔著他們。這壇酒已經快光啦。”

齊秀蘭笑道:“傻妹子,你忘了,這隻是第四段的邊角料。第一段在二十號壇子裡呢!”

在白酒的術語裡,蒸餾之後,接酒接出的第一段叫做特曲,第二段叫做頭曲,其次是二曲、三曲……等級不同,質量和價格也依次遞減,差彆很大。

而齊秀蘭和阮曉露首次試釀蒸餾酒,還沒發明出這麼多名詞概念,就簡單地稱為“頭段”、“第二段”、“第三段”。

剛才放倒眾人的十七號酒壇,盛的隻是第四段——質量最次的那一撥。

而且蒸餾之後僅僅窖藏了一個月,雖然度數高,但很多雜質還沒有完全沉澱,燥熱辛辣,口感一般。

而二十號酒壇裡,盛的是頭段特等白酒,窖藏時間更長,風味更佳。

其實按照齊秀蘭的設想,若是能窖藏個一兩年,甚至三五年,那酒的味道簡直沒法想象。但眼下實驗為主,為了驗證試驗成果,也隻好省了窖藏的時間。

齊秀蘭親手上陣,灌了三大瓶,拉著阮曉露,去給晁蓋獻寶。

興致勃勃出了門,才發現,山上安靜得有點過分。

*

此時正值白日當空,萬裡無雲的天氣。平時在這時候,梁山總是熱鬨無比:聚義廳裡要麼在喝酒,要麼在開會;校場裡喊聲震天,鐘鼓齊鳴,刀槍並舉;旱寨關口守衛森嚴,不時聽到巡邏兵的口令號子;水寨裡也熱火朝天,不是在訓練就是在捕魚,不論是人或魚或水,都沒一刻偷懶歇息。

跟彆提,路上隨時能碰見巡邏的、運糧運柴的、跑步傳令的、扭打乾架的、喝醉了一路高歌的……

沒得五分鐘安靜。

可是今日,阮曉露和齊秀蘭從酒坊走上山,耳中始終靜悄悄,隻聽到風吹浮土、水流細密之聲。

而且一個人影也不見。整個路上隻有她們兩雙腳印。

全山好漢仿佛憑空蒸發,連個招呼都沒打。

齊秀蘭納悶:“咱們這次在酒坊裡呆了多久?”

阮曉露也疑惑:“也就呆了一兩天?那也不至於滄海桑田啊。”

前頭有個高高的關隘,牆頭還插著杏黃旗。阮曉露提氣跑步,想進去找個人問問。

兩扇木門半開,她輕輕一推,差點尖叫!

兩個守關嘍囉,一頭一尾地躺在地上。

地上滾著幾個冷饅頭,其中一個還帶牙印。

阮曉露趕緊環顧四周,沒看見壞人。

再低頭看那倆嘍囉,倒是沒死,呼吸均勻,應該是被高手打暈了。

耳中傳來微弱的□□。阮曉露循聲跑去,隻見兩個守關的頭領——杜遷、宋萬,也雙雙倒在另一間屋。兩人圍桌而坐,桌上還立著半瓶子酒,一碟豬耳,一碟醋。地上四根筷子。

看樣子是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放倒,連兵器都沒來得及撈。

同樣的,也沒死,隻是暈得七葷八素。杜遷後腦勺一個大包。

這時候齊秀蘭也趕進來,驚得合不攏嘴。

“有人來踢館了?”

梁山家大業大,樹大招風,常有其他江湖同道來“切磋”。名為交流,實為踢館。要是真能打敗傳說中的梁山好漢,之後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一夜成名。

阮曉露記得幾個來踢館的好漢。有人是劃船來的,還沒落腳金沙灘,就被水寨裡的人拍進泊子,按著腦袋,直到對方玩命求饒;有人是假借拜山的名義,混上了聚義廳,然後當場翻臉,企圖把梁山好漢們揍個措手不及。結果當然是慘遭群毆,趴在地上叫娘。

也有人是結伴來的,上來就擺個虎豹龍蛇的陣勢,妄圖先發製人。不過梁山上的頭領,從晁蓋到白勝,都是有兩把刷子在身上的。就連那老弱病殘的嘍囉,也都在林衝的指導下,練就了相當過硬的群架技術,力量不夠人數湊,戰鬥力不是普通的街溜子能比的。

再加上梁山防守嚴密,水裡有陷阱,山上有關隘,隔幾棵樹就有絆馬索,就連聚義廳裡的掃把都是鐵芯兒的,危急時刻薅掉枝兒能當梢棒使。因此自從晁蓋上山以來,遇上“切磋”的江湖武人,至今還沒有吃虧過。

當然,梁山好漢氣度大。分過勝負以後,大家通常都能化敵為友,踢館的認栽,表示今後奉梁山為大哥,江湖上但有使喚,水裡來火裡去,俺絕無二話。

然後眾人喝頓酒,一笑泯恩仇。晁蓋再派幾個人,把客人安安全全地送出去。

這是江湖上公認合規的“拜山”流程。

今日若是又有人來踢館,這不奇怪;但把守關的杜遷宋萬、連同兩個嘍囉,幾乎是一瞬間被放倒製服,那就有點天方夜譚了。

阮曉露查看關隘裡的機關,都沒觸發。

官軍大舉進攻?

內部作案?

背上平白起了一排白毛汗。有點滲人。

齊秀蘭也覺腿發軟,不由自主抱緊懷裡的幾瓶酒,好像抱著救命符。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阮曉露提議:“上聚義廳看看。”

從關隘到聚義廳,五裡山路靜悄悄,路邊本來應該有守衛的嘍囉,此時也都一個個的倒在原處,好像在熟睡。

阮曉露蹲下,又拍又打,總算弄醒一個。

“俺規規矩矩在這兒站崗,”嘍囉委屈地摸腦殼,“忽然後腦一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齊秀蘭著急:“歹人多半已經攻上山了。快起來,咱們去幫忙!跟他們血戰到底!”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齊秀蘭已經打心底把梁山當成自己家,恨不得飛到聚義廳去看個究竟。

誰知那嘍囉面露為難之色,不知是傷太重還是怎麼著,腦袋一歪,又躺下去了。

齊秀蘭急了:“兄弟,兄弟!”

阮曉露攬住她的手:“咱們彆聲張,悄悄的過去看一下。要是梁山真有難,固然不能袖手旁觀,可也彆不明不白的折在路上。”

山風吹著兩個孤獨的身影。兩人踮著腳尖,如同趟著地雷陣。走走停停,終於到達聚義廳門口。

大門洞開。廳裡空無一人。交椅翻倒,打碎的盆盆碗碗不計其數。長條桌上還剩著酒菜,幾隻野貓聚在一起舔魚骨頭。

阮曉露長出一口氣。至少沒看見滿地屍體。

突然,桌子底下什麼東西勾住她的腳腕!

她一蹦三尺高,然後玩命朝桌子下面一踢,踢出一聲慘叫。

何成腦門上一個大包,哭喪著臉爬出來。

“姑、姑奶奶手下留情……小的貪生怕死,小的臨陣脫逃,您千萬彆跟阮二哥說……”

阮曉露急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何成心有餘悸:“有人來踢館,說全梁山沒人是他對手,不服的就跟他打,俺們也確實打他不過,給水寨丟臉了……”

阮曉露皺眉:“‘他’?點子有幾個?”

何成:“就一個!就一個人!……嗚嗚,六姑娘,梁山今兒這坎怕是過不去了,您趕緊收拾收拾跑吧!千萬彆經過斷金亭!”

*

終於有人指了個方向。阮曉露讓何成回去照看自己老娘,然後麻溜踏上去斷金亭的路。

這次終於走對了。一路上看到越來越多的好漢,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有的頭上鼓了大包,有的斷了鼻梁一臉血,有的傷了腿腳,有的扭了腰胯,還有的乾脆裝死,現場一片狼藉。到了密林小路的儘頭,斷金亭校場外圍,黑壓壓一片全是人,要麼靠樹坐著,要麼地上躺著,就是沒一個站著的。

阮曉露大驚,發現一個認識的。

“朱貴大哥,你怎麼了?”

“肩膀脫臼了,哎唷哎唷……”朱貴估計是從酒店裡趕來增援的,腰間還掛著幾片抹布,“姑娘會接骨嗎?不會,算了算了,彆碰我……”

那邊齊秀蘭也扶起一個。

“喲,這不是阮二哥嗎?我扶你起來。”

阮小二坐在地上,自己給自己接了關節,甕聲甕氣地搖頭,“技不如人,認栽認栽!”

校場一角,一個人拄著扇子,掙紮爬起來。

“扶我起來,我還能打……”

幾個嘍囉步履蹣跚地拉住:“軍師,您不能再上去了,您是山寨首腦,俺們不能沒有您啊……”

校場中心,一個黑衣,一個白衫,兩個人正在拚鬥,黑白兩色變幻騰挪。但見人影婆娑,衣角翻飛,看不清動作,但端的是高手決戰!

地上眾人撐起身子,凝神觀戰。

不一刻,隻見黑衣人虛晃一拳,飛起左腳,踢中白衣人肩膀,緊接著右腳跟上,撲的一聲,把白衣人踹出老遠,骨碌碌,滾到場下一群敗軍之將當中。

幾個人驚呼著湊上去。

“花將軍!花將軍你可傷著了?你沒事吧……”

花榮俊臉無光,一身白戰袍上,突兀兩個大腳印。

他低頭揉著自己肩膀,咬牙道:“拿我弓來!”

林衝搖搖頭,面色沉重:“你已輸了。按規矩,不能再進場。”

林衝坐在裁判席的一張交椅上,長長歎口氣,提起筆,在場邊的記分牌上,重重地寫了一橫。

記分牌上已經畫了九個“正”字。林衝這一橫添上,“正”字添到了十個。

林衝隨即丟下筆,拄著拐杖,奮力站起。

“請指教……”

場中那黑衣人大笑:“你腳上有傷,省省罷!等養好了再來!”

他連勝五十場,大約終於有點累了,就找塊大石坐下,擦一把汗,解下腰間酒葫蘆。

“隻是想親眼見識一下,梁山到底當不當得江湖之首,能不能擔大事。現在看來,嗬,徒有虛名。”他將葫蘆裡的酒一飲而儘,朗聲道,“還有誰來?沒人了嗎?”

眾人自慚形穢,沒人敢接茬。

就在這山林寂靜的一刹那,忽然,齊秀蘭的嗓門突兀響起:“這裡有個人抽筋了!快快,妹子,你那個緩解抽筋的法子是怎麼使來著?……”

那人聞聲轉過臉。

殺氣橫秋,悲風滿路。斷金亭的飛簷挑開日光,在他眸子裡映出一對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