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脖子以下全都不能動……(1 / 1)

聚義廳酒席散去, 人人歪倒著找路回家。

唯有阮曉露不放心。花榮說是和妹子散步解酒,林中呆了許久,月亮升得高高, 還是沒出來。

“杜大哥,”阮曉露攔住今天值日的,“麻煩你個事。”

杜遷外號“摸著天”,輕功拿得出手,請他過去稍微瞧一下,彆讓兄妹倆發現了。

過不多時, 杜遷回來, 神色輕鬆。

“沒事, 兄妹倆坐在林子裡談心呢,眼圈都紅著。我猜啊, 做妹妹的死了未婚夫,心裡不痛快, 花將軍在安慰她呢。還說什麼,你不要嫁人,那就彆嫁了, 哥哥養你……”

阮曉露喜笑顏開。

“安慰得好,應該安慰,謝謝杜大哥!”

杜遷一臉姨父笑, 自己慢慢溜達回去, 嘴裡還在嘮叨:“哎,這姑娘對夫婿還是挺忠貞, 早知如此,當初何必鬨來鬨去呢……真是,搞不懂女人,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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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過去,山寨重歸平靜。晁蓋令軍師製定新規,往後再投奔梁山者,寧缺毋濫,除了保薦人,更需通過“政審”,確保是急公好義、忠厚仁德的真好漢,才肯接納。

當然,“政審”到底如何操作,還在摸索之中。目前僅宣布了如下標準:不能好色,不能吃人肉,不能夾帶違禁物品尤其是毒藥,軍官出身的格外嚴審,不能瞧不起草根……

雖然規定尚未成熟,但這個態度傳至江湖,已經勸退了不少濫竽充數的江湖宵小。李家道口的朱貴酒店,原有邀接四方來賓之任,一下子冷清了五分。朱貴整天閒得沒事乾,就給水亭裡的號箭編號,目前已經編到了三千七百五十一。

隻有一個人再也回不到過去。王矮虎先是掉進公孫勝的法陣工地,摔傷了腰;然後又被花榮狠揍;沒多久,又被秦明敲了一狼牙棒,正中脊椎。雖然雖然撿回一條命,但已落下殘疾,成了個癱子,脖子以下全都不能動彈。

雖然他人討厭,但晁蓋儘到大哥義務,還是不吝診金,讓阮曉露請來牛大夫醫治。

鄉村醫生皺眉搖頭,一文錢沒要,一溜煙跑出了山,生怕一幫土匪放不過他。

王矮虎的鐵杆兄弟們都已做鬼,無人醫鬨,其餘人也隻能嗟歎,時也命也。

以往的雄風健旺、夜夜笙歌,全都成了南柯一夢;如今他倒是本性未改,整天還掛念著清風山底下的那幫民女;但已經有心無力,隻能讓小嘍囉坐在他身邊,一天到晚給他念豔情話本,聊以慰藉。

小嘍囉給他當了幾天黃文朗讀機,覺得這簡直不是人乾的活,也先後開始罷工。王矮虎的房裡整日死寂。

雖然晁蓋大度地表示沒關係,山寨養你。但王矮虎做慣了山大王,心氣高,過不得仰人鼻息的日子。他收拾出一堆金銀細軟,又找了兩個忠心的小嘍囉,給自己做了個軟轎,趁一個月圓之夜,悄悄下了山,可能打算回鄉去做個財主。

他以為這事做得隱蔽,但沒過多久,還是讓全山寨知道了。因為第二天傍晚,巡山嘍囉在懸崖下頭發現了一堆碎掉的軟轎殘骸。至於那兩個忠心嘍囉和金銀細軟,就此消失於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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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曉露終於能重新開始晨跑。清晨往空地上一站,巡山一隊已經集結完畢,一個個精神抖擻。

阮曉露派羅泰點數。

“一、二、三……十九、二十、二十一。報告阮姑娘,今天應到二十人,實到二十一人。”

阮曉露瞪了羅泰一眼。你每天就這麼在林衝手下混日子?

“齊大姐,你來點。”

齊秀蘭比較縝密,把小隊成員挨個點了名,然後才數人頭。

“……十九、二十……二十一。咦……”

阮曉露心累。這才斷了幾天訓練,紀律就渙散成這樣。

“都給我立正站好,彆亂跑!”親自上陣數,“十九、二十……”

阮曉露放慢聲音,緩緩走近小隊方陣,凝神細看,從方陣裡揪出來一個人。

大家都在專心排隊立正,很多人此時才發現隊伍裡混進一個。

此人低頭含胸,穿著樸素,混在人群裡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存在感幾近於零。

阮曉露哭笑不得,把那人推出來:“花二小姐,你不是守孝麼,來湊什麼熱鬨?”

花小妹一身男裝,理直氣壯:“你們乾什麼,我就乾什麼。”

她一揚起臉,縱然素面朝天,也瞬間氣質出眾。

守孝是不可能守孝的。秦明死了,她恨不得放三天鞭炮,天天在閨房裡喝大酒。

好在經過諸多磨難,她也明白做人不能太張揚,於是在外頭還是裝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免得讓旁人指指點點。

如今花小妹破天荒的深入群眾,阮曉露樂了一會兒,板起臉,不為所動。

“要加入巡山一隊。得先報名登記,成為候補;等下個月體能測試,如果有淘汰的,再按候補順序遞進補缺。目前有三十人排在你前面,你耐心點。”

花小妹:“我不要每個月的丁等功。”

阮曉露來了興趣:“不要編製,那你來湊什麼熱鬨?”

花小妹:“我是將門虎女,視察一下你們練功不行嗎?”

將門虎女已是過去式了。在清風寨時人人圍著她轉,到了梁山,人人對她敬若天仙,卻沒人把她當回事。就連最敬愛的哥哥,也隻是把她當一個隨時送出去的禮物。

雖然近來哥哥轉性,說了一堆漂亮話,保證以後隻管牽線,絕不包辦,但信任裂痕已經鑄成,花小妹終於發現,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男人更是靠不住,隻能靠自己。

在梁山上接連吃虧,連個王矮虎都完敗,她總算不再盲目自信,意識到自己的武功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於是屈尊紆貴,跑到這群小嘍囉中間,打算補一下基本功。

阮曉露一笑:“那也要達到參與門檻才行。跟大家一塊,先做十個波比跳吧。”

波比跳是一種高間歇性運動,能有效鍛煉到全身將近七成的肌肉。她簡單講了一下整個流程:先深蹲,伏地撐腿,胸部靠近地面,再歸位,最後像青蛙一樣高高地跳起來,站好。

“這是哪個門派的功夫?”花小妹一邊說笑,信心十足地活動活動手腕腳腕。

剛做一個,她就覺得又跳又趴的,姿勢過於不雅,挪到了的隊伍最後一排。做了五個,力氣開始跟不上,動作有些僵硬。做了八個,她終於吃不消,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姿態完全變形。她不想在眾人面前失儀,乾脆靠在樹上休息。

齊秀蘭輕鬆跳完十下,走到後頭來拍拍她肩膀:“妹子,到了梁山就都是老粗,老是扭扭捏捏,會吃虧的。”

花小妹以前自恃身份,很少搭理齊秀蘭。齊秀蘭不計前嫌,招呼她:“我帶著你做!你彆不信,跟著阮姑娘練個三兩月,教你脫胎換骨,不用走哪兒都讓你哥撐腰。”

花小妹開始不置可否,聽到最後一句,氣衝衝叫道:“誰讓哥哥撐腰了!我可是有軍功的人!你再給我說一遍動作要點,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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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秀蘭老帶新,半個時辰的晨練下來,一身汗。

阮曉露悄悄招呼她:“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齊秀蘭忙推辭:“應該的,不用謝,這小閨女挺可憐,我看著就想幫……”

“不是謝你。”阮曉露笑道,“我還有求於你呢。”

齊秀蘭:“蛤?”

跟著她來到一間大屋,木桌子上立著個沒見過的東西。

隻見那是個上下分層的銅鍋,下面連著灶,上頭插著管,旁邊掛著一堆零件,怪裡怪氣的。

而且這銅鍋看起來曆儘滄桑,有裂縫,有凹痕,破裂處露出夾層結構,被人修修補補,勉強湊在一起。底下還有漆黑的火燒痕跡,不知哪淘來的舊貨。

齊秀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

“公孫道長的舊煉丹爐。”阮曉露借花獻佛,十分不難自己當外人地介紹,“讓我給砸壞了,我答應給他做個新的。但這個舊的,修補一下也可以廢物利用。我看過他‘煉丹’的過程,這裡加熱,這裡密封,這裡走氣,我尋思……”

齊秀蘭不愧是專業人士,反應超快:“可以用來蒸酒!”

她一個箭步跳過去,上手就摸。

“慢著,”阮曉露製止,“這是陳年老丹爐,道長在裡頭不知煉過多少藥石,咱彆亂摸,小心中毒。”

齊秀蘭張著手,張著嘴,將那丹爐從頭打量到尾。

“乖乖,”一邊打量一邊讚歎,“我咋沒想到可以這樣……這裡可以注酒……這裡凝氣……不過太小了啊,蒸出來估計還不到一口……”

阮曉露笑道:“人家道士的煉丹爐,充其量煉個藥丸藥水什麼的。而且已經壞得不能用了。我隻是給你看個思路,你要想用它,得重新做個更大的。”

齊秀蘭一拍巴掌:“那有何難,我手底下有的是人!”

自古以來,釀酒工匠們就在尋找各種讓酒液更濃鬱的方法。但釀酒多為作坊式勞動,沿用傳統器皿,大家隻知道悶頭勞作,就算偶爾想改進一下工藝,也沒那個閒工夫,更沒那個知識水平。

而道士們閒暇時間比較多,又普遍文化程度高,還有豐富的煉丹實踐經驗,千錘百煉做出來的小丹爐,算當時世界先進的工藝水準。

平常,這兩種人碰不到一塊去。

就算有工匠陰錯陽差,有幸看過幾眼道士煉丹的設備,但沒有說明書,也沒有師傅帶進門,連使用方法都整不明白。

偏偏阮曉露搞到了一整套報廢的丹爐,又親眼觀摩過公孫勝的操作流程,她一下就想到,這爐子煉不出長生不老藥,何不換種原料,煉點中高度白酒試試?

她不懂專業技術,隻管整合資源。

江湖多豪情,酒是硬通貨。為著一壇好酒,有人能釀出血案,有人能反目成仇,有人不惜拿自己的成名絕技來交換。

齊秀蘭觀察那丹爐,新世界的大門緩緩打開。眼前的坩堝、管道、篦子仿佛已經動了起來,好像有生命似的,各自組裝到合適的位置,香醇的酒液順著銅管,一滴滴流了下來……

她一句話不說,奔出門,回來時拎著兩個小弟,三人合力把丹爐零件裝上車,連根銅絲都帶走。

臨走甩下一句話:

“請假!巡山一隊俺先退出,請一個月的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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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個月,住在釀酒作坊周圍的居民們可遭了大罪。

作坊先是大改造,扔出來的碎木料碎磚頭丟滿了路。好漢們半夜酒醉歸舍,時常就被絆上一跤。有一次林衝夜不能寐,想到酒坊裡討口酒喝,不幸也摔在垃圾廢料裡,武林高手陰溝翻船,崴了腳。

晁蓋看不下去,親自蒞臨酒坊,興師問罪。

齊秀蘭見著老大哥,也不怕。上次白勝家暴事件,晁蓋全程給她撐腰。齊秀蘭知道領導好說話。

“這陣子的酒,沒虧著大夥吧?”

晁蓋如實答:“還要多虧弟妹辛苦,大夥日日有酒喝。”

“除了日常釀酒,俺還在琢磨釀燒酒。這不是人手不夠嗎,沒工夫打掃衛生。”齊秀蘭一叉腰,對自己的身兼數職、精益求精表示驕傲,“每天的閒工夫都搭進去,這不,有苗頭了……”

晁蓋是知道齊秀蘭的手藝的,想起當年智取生辰綱的那個火熱夏天,烈日下一桶清涼美酒,不由得口舌生津。

他忍不住問:“真能釀出數倍香醇的燒酒?”

齊秀蘭豪爽一揮手:“到時給您單獨留兩瓶。”

第二天,酒坊裡來了二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嘍囉,奉老大哥之命義務勞動,把酒坊周圍打掃得乾乾淨淨。

然後,作坊裡開始產生奇奇怪怪的味道,有時候是酸,有時候是臭,有時候是餿,還有時候是人身上的汗味。這下大家坐不住了,又去敲門。

開門的是阮曉露。她也挺好奇,丹爐和酒曲的混搭到底能做出什麼劃時代的東西,因此三天兩頭來參觀一下。

她聽了眾人的抱怨,笑了。

“這有何難,我有一物,名叫口罩,可以解決異味問題。來,一人一個拿好。”

嘍囉們半信半疑,又覺得戴口罩的樣子太滑稽,拒絕配合。

阮曉露:“花小妹親手縫的。”

一群口罩俠興高采烈,作揖告彆。

有時候齊秀蘭和團隊研究受阻,進展停滯。歸根結底是“設備”太古怪,很多使用方法都摸不透,乾著急。

“妹兒啊。”齊秀蘭把她當智囊,愁眉苦臉地問,“你算算,這滴出來的酒,怎麼總是少一半兒呢?”

阮曉露哪知道啊,她又不是專業做化工的。

不過呢,虛心使人進步,不會可以學。

她當仁不讓,自告奮勇,去敲公孫勝的門。

“道長啊,”她自來熟地走進丹房,“新丹爐怎麼樣?還好用嗎?哪裡有問題儘管告訴我。我在市鎮裡找的那個工匠,水平過硬,收費合理,認真負責,有什麼不足之處,隨時可以拿去返修的。”

她言而有信,答應公孫勝賠他“丹爐”,就要賠他一個更大更好的。

她不辭辛苦,拿著公孫勝的圖紙跑遍了濟州府,又是砸錢又是砸人情,總算攢出這麼個舉世無雙的化工生產線。她精益求精,又請出巧手匠人金大堅,把尋常尺寸的操作台,改成了適合道長八尺身軀的高台面,打磨調試,不趁手的地方通通修改,處處符合人體工學,讓道長這丹藥煉得舒適,煉得痛快,煉得身心愉悅。

丹爐2.0果然是曠世神器。此時公孫勝正埋首其中,焦頭爛額地試驗新藥,絲毫沒聽到門外動靜。

“孽畜!我去你奶奶的元始天尊!”他摔碎第八個小瓷瓶,“為什麼又是黑的!書上明明說是白……”

看到門簾掀開,道長一秒閉嘴,風度翩翩地轉過身。

“丹爐沒問題,很好用,十分感謝。”他提前預判了阮曉露的問題,淡淡回答,“也許是貧道收來的這版古籍印得不是很清晰,抑或是市面上的砂石皆不純……假以時日,一定會成功的……”

阮曉露再次感歎,路線錯了,越努力越沒用。

就憑道長這鑽研勤奮的勁兒,改行做化學不香嗎?

也許是因為丹爐2.0實在很符合道長的需求,他對阮曉露的態度終於開始友善起來,默許她觀摩丹爐的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