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梁山特色男德班(1 / 1)

鈴鐺拉響, 半天無人接應。阮曉露聽著工地大坑裡傳來的聲聲呻`吟,跟花小妹面面相覷。

自己這兄弟不靠譜啊!要是剛才指望他們,怕是就沒有然後了……

樹林裡傳來腳步聲。阮家三兄弟終於姍姍來遲。

“娘的, 咋讓俺們等那麼久!“采花賊在哪?帶兵器了嗎?怎麼沒往俺們這來?”

阮曉露定睛一看, 好家夥,原本濃眉大眼的阮小二,怎麼倆眼都腫了?

再看阮小五、阮小七,無一不是滿身大包, 胳膊腿上都是腫塊,癢得雙手亂撓, 活像煉丹爐裡的猴子。

她問:“你們這是——”

“沒事,就是一直在喂蚊子!”阮小二拍死胳膊上一直大花蚊,急吼吼地追問:“點子在哪?彆讓他跑了!”

阮曉露無言沉默, 決定下次從城裡自費帶點好酒, 好好補償補償這三位淳樸大兄弟。

三兄弟熱血助人,倒是完全不介意。阮小七還注意到:

“姐, 咋打扮起來了?嘴塗那麼紅, 跟妖怪似的, 哈哈!”

阮曉露:“……”

活該你沒媳婦。

遠處傳來匆匆腳步聲。這人走得真快,沒幾個呼吸的工夫就來到近前。

花小妹喘勻了氣,終於說出第一句話:“哥哥——”

帶著哭腔。

花榮應該是從訓練當中趕來的, 手上還套著射箭的指環, 臉上還帶著頭盔印。他瞥一眼大坑裡的王矮虎, 一言不發地跳了進去。

片刻後, 坑底的□□變成了尖銳的慘叫,又成了淒厲的嚎叫。

“將軍饒命,喔唷, 將軍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喔唷,我再也不敢了……不過我是對你妹子是一片真心,兄弟是情不自禁,沒有惡意……喔唷,不信你問令妹,剛才我們……”

哢嚓一聲,約莫是臉上挨了一拳。王矮虎說不出話,隻剩下嗚嗚嗚。

果然是男人最懂男人,先打個下巴脫臼。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花榮一聲不吭,把王英當個訓練沙包,低頭悶打。

他身邊的幾個小嘍囉趕來,氣喘籲籲地解釋,說花榮發覺妹子消失了一上午,火急火燎,盤問了所有相識的小嘍囉,終於問出來,說花小妹一早就往後山去了。

花榮納悶。後山荒無人煙,自己來梁山之後還沒去過呢,她一個大閨女,往那去作甚?誰帶她去的?

再追問兩句,終於有個嘍囉坦白,昨天看到花小妹被矮腳虎王英尾隨追逐。自己不敢惹王頭領,就沒聲張。

花榮罵一聲膽小鬼,弓箭一扔,撒腿就往後山跑。

……

花榮揍了二三百拳,過了癮,這才縱身一躍,躍出大坑。留下王英在底下,身上滾滿泥灰石頭爛樹枝,死豬一樣趴著,後背一拱一拱,隻剩口氣。

花榮臉不變色氣不喘,撣掉身上的土,跑到嚎啕大哭的妹妹身邊,緊張低聲問:“未曾被這畜生欺負了?”

花小妹哭聲一噎,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沒有……就是言語上無禮……”

“那就好,”花榮頗為後怕地摸摸她的頭,“要是這廝真的對你怎麼樣,我如何對得起父母,如何對得起……”

“姓花的,”阮小七跑到大坑邊,一邊抓耳撓腮,一邊憤怒地嚷嚷:“這是俺們的行貨,你憑什麼先打!”

“實在抱歉,”花榮很有風度地深深一揖,“事關舍妹安危,這才急了些個。人沒死,七郎請便。”

*

王英遍體鱗傷地躺到傍晚,終於被聞訊趕來的燕順救走,哭天喊地抬回去。

消息傳出,全山嘩然。

花榮無視寨規,公然毆打自家兄弟,雖說事出有因,到底不能姑息。吳用翻開厚厚的軍規,一聲歎息。

“該打軍棍四十,罰一個月苦役。”

花榮拽拽地站在那,一聲不吭。

倒不是他頭鐵。全山都知道他是宋江的鐵杆小弟。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還真能對他下狠手不成?

果然,新上山的石勇立刻出來求情:“說是那王矮虎調戲花榮妹妹,這誰忍得住?各位兄弟,若有人對你家女眷無禮,你們怎麼辦?不當場揍一頓,難道還當縮頭烏龜不成!大家說是不是!?”

底下無數光棍讚同怒吼。隻有林衝面朝彆處,微微歎口氣。

山上的老人也不讚同嚴判。阮氏三雄出來作證,說花小妹的確被糾纏得厲害,這才找到自家六妹,輾轉找到他們,以求匡扶正義。就算花榮不揍人,他們也是要把人揍一頓的。

“這樣,”阮小二拍著叮滿蚊子包、比平時更壯大一倍的胸大肌,“如果要罰花兄弟,連俺們一起罰了吧!”

花榮原本瞧不上阮家兄弟這些草根,聽了如此兩肋插刀的一番話,也不由得深受感動,朝三兄弟投去感激的一瞥。

最後,黃信站出來總結:“花將軍擅自打人,實在不應該。但即便如此,此事仍舊代表了重大的意義,值得深思。黃某認為,軍規之設計,要給山寨必然存在的不滿情緒留出釋放空間,而不是一切僵化教條。隻要大家都誠心,問題總是能夠得到解決……”

晁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裡天平歪得明顯,已經裝不出為難的神色了。

“軍師,要不……”

吳用早有準備:“當然,按山寨的規矩,犯了過錯的好漢,照例有將功折罪的機會。花榮兄弟此前於山寨有數次大功,此次又罪不容誅,完全可以抵消。依小生看,折一次甲等功,應該夠了吧?”

自從山上發行軍功券,“將功折罪”的計算方法也簡化了許多——用不著記小本本,沒收軍功券就行了。

花榮從懷裡摸出一遝軍功券,挑出三張皺得最厲害的,丟在地上。

“歐打兄弟”的罪名一筆勾銷。

大家暢飲到深夜,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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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役,花榮寵妹名聲大噪。全梁山都知道,花將軍的妹子半分不能惹。大家見了她,猶如見王母娘娘,每次都是目不斜視作揖行禮,讓花小妹得意了好一陣子。

王矮虎被全山通報批評。鑒於本人已經重傷,處罰先擱置,秋後算賬。

大部分人轟然叫好。但也有少數跟王矮虎交好的,覺得處罰過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根據花小妹的說法,隻是言語稍微過火了點,就被白揍成這樣,未免有點太偏袒了吧?

阮曉露趁機舉手提議:“很多兄弟都是娘胎裡光棍,不懂跟女子相處的原則底線。咱們山上最好統一一下認識,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以後若有更多女眷上山,也好和諧相處,不再出這種汙糟事。”

這話說得很好聽,沒有指責的意思,照顧了兄弟們的情緒。

吳用點點頭:“阮姑娘說得十分有理。你放心,小生自有理會。”

過兩日,軍師在聚義廳裡開辦了思想作風學習班,記考勤,令全體弟兄參加。

“男德班?”阮曉露聽聞消息,嘴角咧到耳朵根,“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報名義務勞動打掃教室,旁聽一下,長長見識。

剛還沒進聚義廳大門,就聽到裡頭的“學員”喊號子似的,震耳欲聾地大吼:

“兄弟的妻,不可欺!兄弟的妹,不能睡!不為女色所惑,方為大丈夫也!……”

阮曉露:“……”

好吧。梁山特色男德班。

總比沒有強。

吳用在講壇上諄諄善誘,娓娓道來,情真意切,語重心長,擺事實,講道理,闡明不近女色才是真好漢。又請來公孫道長,給大家講解禁欲節製、保持童子之身的好處。最後點名讓兄弟們輪流上台,痛陳過去在女色方面吃的虧,把一群光棍說得涕淚交加,立誌將單身事業進行到底。

阮曉露握著掃帚,聽得如癡如醉,恨不得跟著戒色。

這軍師不去乾傳銷,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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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看似解決了,卻又沒有完全平息。

月黑風高之夜,房門急響。阮曉露不情不願地從被窩裡爬出來。

“誰……?”

闖進一個蓬頭垢面的貞子,嚇得她差點跳窗戶。

“花小妹?你、你又什麼事?”

花小妹已經把她當成了梁山版哆啦A夢,每次來找她,不是甩軍功券就是滴`滴打人,阮曉露心很累。

倒也不覺得煩。花小妹的種種天馬行空的挑戰,其實也給枯燥的落草生活帶來了不小的樂趣,更是大大發掘了她自己的潛力,讓阮曉露意識到,自己原來那麼會整活兒。

但花小妹這次沒提什麼要求。她一頭紮進阮曉露懷裡。

“我、我哥哥要把我嫁人……嗚嗚……”

阮曉露一愣。

“嫁誰?跟王矮虎那事有關係嗎?”

不會是因為妹子被騷擾了,鬨大了,才匆忙決定把她嫁人吧?那自己豈不是也成幕後推手了?

而且,身在梁山,新郎必是梁山好漢吧?阮曉露頭腦裡快速過了一遍聚義廳裡的座次,腦海中浮現一張張臉……誰都跟花小妹不太搭啊。

“沒關係。”門再次開了,這次門外是花榮,“婚約是早就定好的。小妹,莫任性,快跟我回去,讓人看了醜。”

花榮披著個輕紗褂子,趿拉一雙絲履,發絲淩亂,娃娃臉上還有些睡眼惺忪,顯然是匆忙追出來的。估計跟阮曉露一樣,剛出被窩沒兩分鐘。

但還不忘朝阮曉露告罪,轉過臉不看她床鋪:“擅闖寶宅,十分抱歉,我們這就走……”

花小妹見哥哥追來,當即炸了,一拳捶在他胸口。

“你無恥!你自私!你虛偽!你、你你做事隻憑自己爽快,從來不在乎我怎麼想!上梁山也是如此,我的終身大事也是如此,你就是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過……”

花榮面帶歉疚,任妹妹揍了好幾拳,才輕輕捏住她的手。

“咱們父母都不在了,給你招個良婿,是我做哥哥的責任。”他溫柔而堅定地說,“這事確實容不得你任性。我平時疼你愛你,你也體諒著我一點兒,彆處處跟我對著乾,好嗎?”

“他又老又醜,脾氣又壞,吵起架來會把我打死的!”

“胡說!有我在,怎麼可能!”

“我不要做人續弦!”

“那又怎樣,結過婚的男子,不是更懂得疼人?

“等等。”阮曉露披著被子,忍不住插話家務事,“花將軍,花大少,你彆那麼古板行不行,咱且不提姻緣自主,但是不是最好參考一下當事人意見……”

“是啊!”花小妹帶著哭腔說,“你從小就說讓我自己選的……”

花榮依舊是隱忍愧疚的神色,許久,才輕聲說:“是哥哥食言了,對不住你。我把全部身家與你做嫁妝。你過門以後,依舊想乾什麼乾什麼,委屈了就來找我。以後若是他敢欺負你,我拚了性命給你討公道,好不好?”

接著又對阮曉露行禮:“舍妹對姑娘十分服氣,還你請勸她一勸,休要逞一時意氣,誤了終身大事。”

阮曉露給他個白眼。花榮在她心裡一下粉轉路,從“五好兄長”墮落成“封建家長”,再帥氣的臉蛋也無法搶救。

花小妹還在哭著罵:“我在你心裡什麼都不是,就是個還人情的物件……”

花榮挽起她的手,半拖半抱,把她弄出了房門。

阮曉露:“……等等,你的手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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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阮曉露晨練之餘,向自己的巡山一隊打聽,才知道,花小妹的婚約已經公布在聚義廳,板上釘釘了。

而結婚對象,是她不太熟悉的一個人。

“秦明?”她問,“是那個軍官嗎?”

有人諱莫如深地點點頭,不多說。

隻有羅泰寶寶毫無眼力見,大大咧咧地給她科普:“是原先清風寨的軍官。為了招攬他,宋公明用了個忒毒的反間計,把他全家給殺了……”

當然不是宋江親手殺的。宋江是動員了清風山三廢,扮成了秦明的軍馬,深夜去青州城叫門。守軍以為是自己人,疏忽開了門,然後清風山土匪們在城裡大開殺戒,屠了好些百姓,血流成河。

這青州知府也是個急性子,得知消息,以為秦明造反,不及追查真相,先把城裡秦明的老婆孩子全砍了,宣布秦明是反賊,人人得而誅之。

這下秦明有家難奔,有國難投,不反也得反了。

這時候宋江找到他,對他又是下跪又是請罪,又是剖白心跡,請秦明跟著自己混。

至於秦明一夜之間喪偶的問題,宋江也安排好了,說花榮有個妹子,年方一十八歲,膚白貌美賢良淑德,嫁給你當續弦,比你原先的黃臉婆強多啦。

秦明一合計,罷了罷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遂解下腰間的將印,一棒打得粉碎。

當時花榮也在場。他雖然寵愛妹子,但宋江是他多年的精神偶像,他不敢有所質疑,於是點頭默認。

至於花小妹,全程不知情。

當然,從如今的社會倫理來看,長兄做主嫁妹,做妹妹的確實沒啥決定權。

巡山一隊遮遮掩掩地八卦完這件事,各自唏噓。

齊秀蘭數落:“這個姓秦的,舊人剛死,就娶新人,不是好東西。”

但其他嘍囉紛紛反駁:“大嫂此言差矣。秦明死了兒子,不得趕緊添個丁,續上香火,還等什麼?等生了小孩,咱們也有酒席吃啊。”

“秦統製雖然脾氣急了些,但武功高強,無人能敵。花小妹跟了他,彆說王英不敢再糾纏,就連晁天王也得讓她三分。”

“長兄如父,花榮養了她十幾年,她也該報恩了不是?哪能順著自己性子來。”

“不嫁他,難道嫁王矮虎?不知她心裡怎麼想的,還不樂意。”

“她還想挑?看看俺們,能有個女人就阿彌陀佛,誰敢挑啊?哈哈……”

齊秀蘭被駁得啞口無言,隻得爆粗口:“一群醃臢臭男人,離老娘遠點!”

……………………

有時候阮曉露覺得,來古代社會這麼久,自己融入得挺不錯;但聽大家討論起這樁荒謬的婚事時,那習以為常的口氣,讓她忽然感覺到一千年的代溝。

她輕輕歎口氣,草草解散晨練,回到自己房間。

花小妹掙紮時掉落的手帕還躺在地上。

她的一生都是受儘寵愛的天之嬌女,隻不過她沒意識到,這寵愛是有條件的。

阮曉露拾起手帕,捏一捏,忽然發現裡頭包著東西。

三兩下拆開,入眼三張軍功券。

以及手帕正中,用螺黛寫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

“殺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