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怎麼樣？”

次日清晨,封縉雲側過身子，溫聲問喬卿。

喬卿眼神閃爍了一下，帶著點迷糊勁兒乖巧點頭：“很好。”

“那就好,”封縉雲衝他微微一笑，毫不留戀地掀起被子,起床換衣服，“起床吧,今天開機可不能耽誤了。”

就……這麼放過他了？都沒要求來個早安吻,或者彆的什麼？

喬卿還有點兒不敢相信。

昨晚他確實喝了不少，但正所謂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淚，喬卿承認,自己確實有那麼一點演的成分……好吧他就是故意的。

可是今早封縉雲居然表現得這麼正常,這就很不正常了！

出門前,他主動湊到封縉雲邊上，嚴肅地給男人來了個以下克上的壁咚。

封縉雲順勢摟住他的腰,在喬卿貼過來的那一刻他眼神微沉,但說話時的神情仍是淡淡的：“怎麼了？”

喬卿仔細地打量了他臉上的微表情變化，最終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端倪。他有些沮喪,又有些不服氣——難不成,昨天還是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不成？

“早安吻。”他盯著封縉雲，不依不饒地說道,“你還沒給呢。”

封縉雲頓了頓，咬牙心想這小騙子昨天演得那麼逼真，今天居然還敢提早安吻？

——但凡今天不是開機的日子，他就彆想出這個門了！

“抱歉,我的錯。”

他強壓下內心欲求不滿的火氣，用手扣著喬卿腦後蓬鬆的卷發，極富有情.色意味地摩挲了一下，卻隻是垂下頭，輕輕在青年唇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似的吻。

柔軟的感覺一觸即分。

封縉雲揉了揉喬卿的頭發，溫柔地退後半步，表現得像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似乎一切都無可挑剔。

但喬卿的眉毛卻擰了起來。

“怎麼，不滿意？”封縉雲笑著說道，“待會你可是萬眾矚目的大導演，總不能讓人看出來嘴巴腫了吧。”

喬卿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

去酒店樓下吃早飯的時候，他看著封縉雲端來的盤子，躊躇再三，還是小聲問道：“哥，你不生氣嗎？”

“嗯？”封縉雲放下咖啡杯，挑眉問道，“你說什麼？”

“……就我和晴雨姐沒跟你商量，就決定了股份轉讓的事情。”

看著封縉雲的眼睛，喬卿還是慫了，臨時找了個借口含糊道。

“怎麼會呢，”封縉雲微笑，“你們是為了我好。彆說話了，先吃飯吧。”

“…………”

絕對是生氣了！

可喬卿轉念一想，總比自己開機當天菊花受傷身殘誌堅好，而且昨天他說的那些也都是正事，怎麼就不算為他封哥著想了呢？

封縉雲看著喬卿臉上從糾結、到狐疑、再到恍然大悟和理所當然的一係列表情變化，以他對這隻牙尖嘴利卷毛貓的了解，哪裡不知道在喬卿心目中

，這事兒就算翻篇了呢？

——做夢。

上車時，微笑著想。

坐在副駕駛上，封縉雲掏出手機，在一篇標題為《養貓日記》的備忘錄上，又替喬卿狠狠記下了一筆。

開機敬香的時候，喬卿作為導演本應該站在最前面的，但他硬拉著封縉雲要他上前一步，最終，封縉雲拗不過他，妥協了。

兩人並肩站在了一起，手執長香，躬身朝著正前方的香爐拜了三拜。

“這麼開心？”直起身時，封縉雲看著喬卿嘴角拚命上揚的弧度，儘管自己眼裡也盛滿了笑意，但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

喬卿舔了舔嘴唇，難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其實他也不想表現得這麼明顯的，但今天實在是……有點情難自禁了。

“我等這一天都好久了，哥。”他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喟歎。

從寂寂無名，到足以能和你並肩站在一起。

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到同床共枕事業愛情雙豐收的天作之合。

封縉雲靜靜地看著喬卿的側臉。今天的陽光非常好，他卻無端想起了他們初見那天，街道上絢爛的粉紫色夕陽，和還帶著淡淡夏日氣息的微涼晚風。

半晌，他啞聲道：“我也是。”

為了拍攝這部電影，他們已經等待太久時光了。

開機的第一場戲照例是一條過，但後面喬卿還安排了好幾場難度相當大的戲份，其中還包括了一場足以燃爆整個電影院的高.潮爆.炸戲。

劇本設定，這部電影的主角廖風既是象征著正義的靈魂主角，同時也是未來世界穿梭於夢境和現實世界之中、無惡不作的反派。

當初他在找表哥定製劇本的時候，就跟對方說過，一定要把封哥平時都隱藏在心底的另一面挖掘出來。

雖然表哥不明白他為什麼有這麼奇怪的要求，但在看完多部封縉雲的作品後，他也大概明白了喬卿的意思。

封縉雲這個人，表面溫和紳士，實則骨子裡透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還有獨屬於自身的高傲，因此很少有人能入他法眼。

但在喬卿看來，這些都隻是偽裝。

他隱隱感覺到，對方內心深處，一定還壓抑著某種更深層的、從未顯露於人前的熾熱情感。

這種情緒與他外在表現出來的狀態截然不同，甚至近乎偏執瘋狂，隻不過一直被一根同樣強大的理智繩索緊緊拴住，所以多年來從未有人發覺而已。

“我懂了，”表哥聽完後冷冷道，“你就是想說，他對你是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是這樣吧。”

“有那麼點意思，但其實也不完全和愛情相關……表哥你可以再自由發揮一下嘛，同一個主角，在作品裡有一正一邪兩種截然不同的呈現方式，聽起來就很帶感不是嗎？”

表哥：“是很帶感，但一想到你本質上還是在向我秀恩愛，我就很想讓你圓潤地收拾東西離開我家。”

——以上是喬卿在催稿表哥時的對話。

經過幾輪愉快的劇本討論，最終，反派被確定為主角在夢境世界中分裂出的陰暗人格，喬卿一般戲稱他為廖瘋子。

劇組今天要拍的，就是最能體現這位人格瘋勁的一則片段。

化妝師在給封縉雲上妝的時候，喬卿還忙裡偷閒，溜達過去看了一眼。

“封哥，昨天沒睡好嗎？黑眼圈有點重啊。”化妝師心疼地給他拚命上遮瑕，“你這張臉可得好好保養，不然可是咱們行業天大的損失！”

喬卿煞為認同地在旁邊點點頭。

但當封縉雲的視線掃過來時，始作俑者又有些心虛，說：“黑眼圈就彆遮了，憔悴一點，正好能體現出人設。”

化妝師都快抖出殘影的手一頓，怨念地瞪了導演一眼，踩著妖嬈的小碎步去拿卸妝水了。

喬卿：“…………”

化妝師走後，封縉雲也沒趁這個功夫跟喬卿閒聊，而是又拿起了放在旁邊的劇本，全神貫注地投入研究起來。

一次飾演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物，即使對已經身為影帝的封縉雲來說，同樣也是一個挑戰。

他並不清楚在喬卿眼中，自己的“真實性格”是什麼樣的，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因為面具戴久了就會成真。

小時候他為了保護封晴雨，寧可挨打也不動手，更不讓封晴雨告訴老師，因為他能察覺到家裡壓抑的氛圍，不想再給父母徒添煩惱；出道後他對經紀人也是一再忍讓，直到對方觸犯底線，才將人徹底開除趕出工作室，甚至如果不是顧念著舊情沒有報警，也不會出現之前的文件泄露風波。

所有人都說，他的脾氣好，人品好，是完美的演員，行業內的標杆與榜樣。

可這世上沒有聖人。

封縉雲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他隻是相比起普通人，更會掌控自己的情緒而已。

像喬卿這樣敢愛敢恨的性格，是封縉雲渴望而無法成為的，所以現在想想，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會愛上對方，就像是飛蛾一生都在追逐著火光。

不過，在和喬卿的接觸中，他能察覺到，自己慢慢也開始變了。

表情比從前豐富了許多，說的話和臉上的笑容也多了，網上評價他的言論，也不再總是一成不變的完美影帝，而是——

“他倆在一起的時候，封縉雲感覺都不像封縉雲了。”

封縉雲很喜歡這句話。

對於廖瘋子這個角色，他的理解是“無序的混亂”。

他是法律與公理道德的對立面，一切混亂謠言的始作俑者，是未來賽博世界人類最為恐怖的夢魘，也是足以引爆整個社會、顛覆固有秩序的那一顆最為滾燙的火星。

可他不僅僅是主角的陰暗面，同時也是封縉雲自己的陰暗面。

更是每個人類壓抑在內心深處，最為粘稠混沌的人性之惡。

所以喬卿給他的要求是“拋棄一切限製，放肆去演”。

“準備好了沒封哥？”

封縉雲合上劇本，閉目最後思考了幾秒鐘，起身點點頭。

他現在穿著一身名牌西服，黑白的經典款，非常貼合腰身的剪裁，但卻被血漿塗抹得淩亂不堪，就連下頜和臉頰上也濺上了幾點血腥。

被故意做成濕發造型的幾縷黑發垂在額前，為他增添了幾分玩世不恭的氣質，封縉雲抬眼看人時，唇邊還噙著一如既往的淡淡笑意，所有人卻不約而同地避開了與他對視——無他，隻因為男人那雙黑瞳中凝聚著如漩渦般冰冷深邃的情緒，仿佛多看一眼就要被吸進去了似的。

喬卿停頓了幾秒，走到封縉雲身前，替他調整了一下衣領。

但他調整的方式略顯暴力，幾乎是直接撕扯開了封縉雲領口的兩顆扣子，露出下方若隱若現的腹肌線條後，又從化妝師那裡拿來血漿，用手一點一點地抹在他的前胸。

封縉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深吸一口氣。

“我說，夠——了。”他睜大雙眼，垂眸盯著喬卿，五指一點點嵌入喬卿的手腕，嘴角因為控製不住情緒而不停地顫動著，那張原本英俊的臉龐漸漸扭曲成了一個神經質般的瘋癲笑容。

喬卿知道，他這是入戲了。

“那就開始吧！”

他收起血漿，用旁邊場務遞過來的水桶洗了洗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監視器後，邊走邊對著監視器下達命令：“各單位準備！最後檢查一遍□□，我們這次實景拍攝，必須一條過！”

財大氣粗的好處就是，喬卿終於可以在拍攝過程中，用實景拍攝百分百還原出他想要的大場面了。

為了這部電影，他們甚至建了一條賽博都市長街。

在這裡，你能看到一切關於你想象中的賽博元素——平民窟的潮濕陰暗與高聳入雲的刀片摩天樓、發展至巔峰狀態的生物機械、泛濫至光汙染的霓虹燈廣告……除了大樓是後期，其他一切喬卿都要求實景搭建，一比一還原。

光是這一套布景，耗資就是個天文數字。

——而現在，他們要炸了它。

喬卿手裡掐著引爆器，眼睛死死地盯著高台之上對峙的幾位演員，封縉雲在上樓全程一言不發，等到了預定地點時，和他對戲的那名身穿銀灰色製服的解夢局女員工抱著懷裡的金色圓球道具，衝他局促地笑了笑。

“封前輩，咱們爭取一條過，你不用留手的。”她僵硬地躺在工作人員準備好的綠幕墊子上，小聲對封縉雲說道。

封縉雲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半蹲下身子，一把抓住了她的短發，用力往前拖了一段。但他真正抓的其實是女演員藏在後脖頸上的一段繩子，為了防止演員受到傷害，這是劇組常用的伎倆。

“這個力道可以嗎？”

女演員連忙道：“可以！前輩你可以放心大膽地演！”

這是她第一次參演這麼大的電影，又是和封縉雲這麼大腕的影帝演對手戲，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

天知道，當初喬

卿跟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差點激動到在大庭廣眾之下尖叫出聲！

這可是多少同行求爺爺告奶奶都求不來的機會啊！

現在誰不知道，隻要演了喬導的電影，那離資源飛升就隻有一步之遙了？

因此，劇組裡所有人都無比珍惜這個機會，沒人願意成為拖累，大家都鉚足了勁，準備在導演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演員就位了！預備——”

下面傳來導演的聲音，高台上，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

他們知道，機會隻有一次，隻能勝，不能敗！

喬卿眨了一下因為久盯屏幕而酸澀的眼睛：“三，二，一……”

“——爆！！！”

他猛地按下起.爆鍵，刹那間，火光衝天，一聲巨響響徹四野！

玻璃撞碎的聲音伴隨著轟隆作響的爆.炸同時響起，高空之上，穿著西裝的英俊男人嘴角扯出一抹猙獰笑容，連拖帶拽、殘忍地把尖叫的女人丟下高台，隨即自己也對著爆炸的烈烈火風張開雙臂，發絲在火星中飛揚，優雅的動作像極了劇場謝幕時的致敬。

然後他轉身看向身後，正燃著熊熊大火的建築物，嘴唇煽動，惡意滿滿地說道——

“卡！”

喬卿一直強忍著內心的焦急擔憂，在看到風向改變，封縉雲被濃煙逼得往後面跌撞退了半步時，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連捏著對講機的手都滲出了一層滑膩的冷汗。

萬一這要是意外失足掉下來，下面的人接不住的話……

但他知道，作為導演，他必須等封縉雲把這出戲必須演完，才能喊停。

否則彆說封哥了，他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

眼看著火舌都快席卷到封縉雲身上了，這一段表演也終於結束，喬卿趕緊喊卡，同時衝著對講機怒吼：“快跳下來哥！下面的人給我接住了！”

封縉雲摔倒墊子上的時候，喬卿也正好帶著急救人員衝了過去。

“沒事吧？”他半蹲下來，遞過去一條毛巾，“趕緊擦擦臉。醫生！快過來檢查一下！”

因為離火場太近，封縉雲咳嗽了半天，臉都被煙熏得發灰。他接過毛巾，衝醫生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在喬卿的攙扶下從墊子上艱難地站起來，問的第一句話是：“喬導，這條過了嗎？”

“過了。”喬卿看著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朝他張開雙臂，“不愧是你，哥！非常棒的表演！”

封縉雲眼神中的冰冷漸漸褪去，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也用力回抱了回去。

“嚇死我了，”他啞著嗓子道，“突然風向就偏了，那煙熏得我腦袋都空白了一秒鐘，差點腳一軟就這麼倒下去。”

喬卿悶聲道：“我看到了，你也嚇死我了。”

“但是我想，戲還沒演完呢，你還在看著我，我怎麼能乾出這麼遜的事。”封縉雲往後退了半步，看著喬卿泛紅的眼睛笑道，“要是正因為這個因公殉職，那豈不是給你造成了一輩子的陰影？”

喬卿一拳垂在他肩膀上：“你已經給我造成陰影了！混蛋，下次記得早點把台詞說完！”

他扭頭，看到旁邊的一眾工作人員都在興奮吃瓜，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乾什麼呢！趕緊給我收拾收拾現場，準備下一場戲了！”

大家一哄而散。

但各種八卦小道消息卻以劇組為中心，源源不斷地散播到了網上。

三天後，拉赫曼愉快地給喬卿打了個電話：“喬，你準備什麼時候舉辦婚禮？”

喬卿愣住了：“什麼婚禮？我現在正在拍電影呢，忙得要死。你聽誰瞎說的？”

“可我看你們華國國內，不都說你和封要辦婚禮了嗎，結婚證我都看到了，”拉赫曼說道，“我這在波羅的海這邊最近剛搞了個潛水艇，可以免費提供給你們來一次深海蜜月旅行，怎麼樣，要不要過來體驗一下？”

喬卿默默低頭，看著劇本裡那段要依靠後期特效完成的深海夢境戲份，沉默了兩秒，斬釘截鐵道：

“沒錯，我們是快要結婚了！下周就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