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封晴雨打量喬卿的同時，喬卿也在觀察她。

在他看來，這位女士打扮得很時髦，高鼻梁，灰藍色齊耳短發，金屬耳墜，脖頸上還戴著一條碎鑽鑲嵌而成的細長流蘇項鏈，像是會坐在時裝秀第一排的貴賓顧客，與地鐵晃動的車廂有些格格不入。

隻是她的眉眼輪廓，讓他覺得有些莫名熟悉。

“對，我是喬卿，”他摘下耳機，又禮貌地問了一遍，“您是哪位？”

“封晴雨，我是縉雲的姐姐。”

正好這時候喬卿身邊的人下了車，封晴雨乾脆拎著包一屁股坐在了他旁邊的空位上。

她扭頭衝一臉驚訝的喬卿笑了笑：“我之前在網上看到了你和縉雲的照片，剛才上車時覺得眼熟就問了一下，沒想到真的是你。”

一聽是封縉雲的姐姐，喬卿的笑容立刻變得燦爛許多。

他笑眯眯道：“果然封哥的姐姐也是大美人啊，您這是要去哪兒？”

“彆用敬語，你就跟其他人一樣叫我晴姐就行了。”封晴雨擺擺手道。

她說：“我打算去縉雲的工作室拿一些材料，下大雨坐地鐵比較快。你呢，你今天不是剛回國嗎，怎麼不回家休息一下？”

封晴雨看著喬卿被淋濕的褲腳和沾染著泥水的球鞋，若有所思。

白天她弟弟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雖然是在聊工作上的事情，但身為親姐，封晴雨怎麼可能感覺不到弟弟回答時微妙的遲鈍？

這麼多年了，那小子難得有跟她聊天也走神的時候。

封晴雨知道他最近在國外收留了一個小導演，還參加了一個什麼電影節的活動。追問之下，封縉雲果然跟他說了實話——他說自己剛送一個朋友回國，正在猶豫要不要早點結束休假，回去探班。

封晴雨覺得很有些不可思議。

就這種小問題，還值得她弟弟糾結這麼久嗎？

但當她看著面前這個笑容很有感染力的年輕人，卻似乎明白了封縉雲為什麼會被他吸引了。

“剛才在咖啡廳裡和封哥介紹的朋友見了一面，”喬卿如實回答道，“我想請他來當我下部電影的男主角。”

封晴雨回過神來，笑道：“原來如此，那聊得怎麼樣？”

喬卿：“能跟封哥做朋友的，那水平自然沒話說。”

封晴雨被逗樂了：“嘴倒是怪甜的，你的電影準備什麼時候開拍？”

“不知道呢，”喬卿無奈道，“找了十幾家資方，沒一個願意投的，光靠我手頭這點資金，估計都撐不過一個月。”

這還是《黃雀》在爛蘋果網異軍突起、獲得數百萬分成之後的情況，要是放在之前，喬卿是萬萬不敢再開什麼新項目的。

導演界有一則笑話廣為流傳：說某一日，天台有一傾家蕩產的窮鬼打算跳樓，對圍觀群眾哭訴自己賣車賣房仍然還不起錢，實在活不下去了；

底下人喊，隻要不賭不嫖不吸毒，日子總會一天天好

起來的。然而他答曰：我不賭博，也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我隻是想當導演拍部電影。

於是下面勸他的人不勸了，隻是準備好墊子，讓消防同誌趕緊把他踹下來清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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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個笑話很冷，但也變相證明了，拍電影比賭博還燒錢。

“你可以把劇本給我看看，”封晴雨忽然說，“我手頭正好有一點閒錢，可以拿來投資，不過，前提是你的劇本得讓我看中了才行。”

喬卿一愣。萬萬沒想到，坐趟地鐵竟然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他連忙道：“那是當然。不過晴姐，冒昧問一下，您手頭能投資的錢大概有多少？”

封晴雨輕描淡寫道：“不多，最近公司經營狀況一般，能活動的現金流，大概也就兩三千萬吧。”

業內都知道她既是封縉雲的經紀人，又是他的親姐，這關係可以算是親上加親。封晴雨自己也是個女強人，因此這些年來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開了好幾家公司，賺得錢比她弟演戲還要多呢。

喬卿瞪大了眼睛。

幾秒鐘之後，他緊緊握住封晴雨的右手上下搖晃一番，鏗鏘有力道：“姐，姐，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親姐！你指東我不跑西，你讓我打狗我絕不攆雞！”

封晴雨捂著嘴巴直笑，認識不到十分鐘，她都要開始喜歡上這個小年輕了，怪不得她那沒出息的弟弟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我不知道你具體要拍什麼類型的電影，如果幾千萬還不夠的話，”過了一會兒，封晴雨稍稍收斂起笑意，說到這時，她的神情有些猶豫，“我這邊還認識幾個投資人，我可以把他們的聯係方式給你。但我不敢保證他們一定都是踏實做生意的，你最好仔細分辨。”

喬卿瘋狂點頭：“我懂我懂，謝謝晴姐！”

“不用謝，”封晴雨衝他眨了眨眼睛，“你上次送的榴蓮很好吃，工作室的人都說甜。”

喬卿很上道地說：“那我再給晴姐送一車——”

“不了！”封晴雨頓時大驚失色，“我就是說說而已，你彆當真啊！再吃下去我鼻血都要飆出來了！”

喬卿尷尬地揉了揉鼻子：“……我知道了。”

但好歹聯係方式是到手了，喬卿美滋滋地覺得封家姐弟真是他的福星——一個給他送了男主，一個給他當了金主，真真是天上掉餡餅砸中他腦袋了！

於是他隨手轉發了一則心靈雞湯到朋友圈：

“世上最美好的相遇，是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那個懂你的人；是在暴雨來臨之際，遇到了願意為你送傘的人……”

配圖：出地鐵站時的雨後彩虹。

苟子鳴點了個讚。

封晴雨點了個讚。

夏情和劇組的一眾人等紛紛點了個讚，順便在下面提醒導演，今晚《黃雀》大結局播出，回家休息休息可以，千萬彆再睡死過去了。

人在國外、正準備點讚的封縉雲：“…………”

他盯著下方兩個共同好友的點讚，

陷入了沉思。

喬卿，是今天剛回的國吧？

這才半天不見，怎麼連他姐的微信都加上了？

喬卿還不知道自己恐怖的交際能力再次震驚了封大影帝，一回家，他就興衝衝地和封晴雨推薦的那位投資人加上了好友，還約定好了下周要一起吃飯。

不就是一見如故嘛，他這麼受人歡迎，再來億次也很正常！

然後喬卿就一屁股坐到了電腦前，等待著《黃雀》的大結局播出。

現在基本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黃雀》已經成為了今年網劇領域一匹當之無愧的黑馬，隻要大結局不給觀眾來個驚天大雷，爛蘋果網8分好劇肯定是跑不了的。

在互聯網上，低開高走的作品一般都廣受讚揚，哪怕被人挑刺時，也會有人寬容地表示“瑕不掩瑜”；然而高開低走的那批，則要承受觀眾最猛烈的抨擊和批判，可以說當初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所以包括付光遠在內，不少嫉妒喬卿第一部作品就能有這樣成績的同行，都在暗搓搓地期待這最後一集最好拉胯一點，把評分拉低。

但喬卿是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人嗎？

“喬導，你給我透個底吧，”離十二點還有半小時，孔帆實在沒忍住內心的騷動，給喬卿打了個電話，“結局的劇情是什麼？我跟你講，我在群裡給粉絲的大話都放出去了，我說這部劇結尾必定超神！”

孔帆心想，如果真爛尾了，電影節怎麼可能給喬卿頒獎？

就算是網上很多人猜測的中規中矩結局，那些挑剔的評委估計也是看不上的。

孔帆也因此愈發對《黃雀》的大結局感興趣了，隻可惜喬卿之前一直在國外，時差問題，沒法好好跟他聊聊。

“您對我這麼有信心呢？”喬卿笑道，“放心吧，超神不至於，但也算是個比較圓滿的結局了——至少在我看來，這是女主最好的歸宿。”

孔帆張了張嘴，突然又歎了一口氣。

“女主死了，對不對？”他的語氣有些低沉，但卻並不憤怒，“畢竟殺了那麼多人……就算是罪有應得，無論是按照法律還是道德，結局都隻能這有一條路了。”

“是嗎？”喬卿在電話裡反問道，“雖然人生路徑的最終歸宿都是死亡，但難道每一條路都是一樣的嗎？鋃鐺入獄被槍斃是一種，與仇人同歸於儘算一種，除此之外，我覺得還有一種方式。”

孔帆情不自禁地追問：“什麼方式？”

“掙脫自己的宿命。”

孔帆的瞳孔不自覺地放大。

“宿命……？”他輕聲喃喃道，腦海中仿佛有什麼想法即將呼之欲出，但卻無論如何也抓不到痕跡，“您說的宿命，具體是什麼意思？是原生家庭給女主帶來的陰影嗎，還是彆的什麼？”

兩人都沒察覺到，孔帆在跟喬卿說話時，竟然用上了敬語。

“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吧，你這麼想也有一定的道理。”喬卿覺得自己書讀得不多，但連他都能隨便說上好幾種，“其實古往今來，講類似主題的作品很多啊，像是俄狄浦斯式的悲劇，算是其中最典型的一種了。我挺喜歡這個故事的，雖然最後俄狄浦斯失敗了，但他依舊代表了一種精神：人除了順應無可抗拒的命運洪流以外，當然也有選擇反抗的權力。”

“順便一提，我很喜歡這類人，”他笑了笑，“有種在老天爺面前耀武揚威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