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黃雀》最後一集，警方終於找到了本市這起連環碎屍殺人案的幕後真凶。

所有線索都紋絲合縫地對上了，整個專案組一時陷入了死寂。

誰也不敢相信，犯罪手段如此膽大縝密、狠辣殘忍的凶手，真實身份居然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

隻能說哪怕經驗再老道的刑警，有時候也不免會犯經驗主義的錯誤。

在女主因為吞服安眠藥、寫下情書佯裝自殺之後，原本對他有所懷疑的一名老刑警也不再深究她的不在場證明，白白放過了提前半個月逮捕凶手的機會。

現在雖然破了案，警方卻已經沒有時間收網了。

因為他們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

“警察，求你們快救救我女兒！”電話裡，一個情緒崩潰的母親嘶啞著嚎啕大哭，“有人……有瘋子綁架了我的女兒！她是個女瘋子！神經病！我女兒今年才七歲，才上小學二年級啊！”

在親手完成複仇後，和網上不少人猜測的一樣，黃雀果然失控了。

她陷入了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

為了得到解脫，她決定把屠刀揮向無辜的孩子。

“臥槽，這是什麼傻逼結尾？導演有病吧？”

“我想過它會喂屎，但我沒想到是如此的驚天大屎！”

“真的如鯁在喉，我之前還和周圍朋友都安利了一圈，結果導演你就給我拍出這麼一個史詩級爛尾？”

“哪怕最後女主被審判被槍斃我都能接受，你這算什麼？屠龍者終成惡龍，編劇沒東西可寫了就讓女主去報複社會？”

“MD看不下去了，就這種垃圾結局你對得起我們嗎！RNM退錢！”

但也有彈幕勸說大家，說或許之後有反轉，大家可以耐心點再等等。

然而當警方出動了整整大半個城市的警力，因為女主綁架的地點在摩天大樓的天台上，所以甚至從郊區調來了軍用直升飛機和狙.擊手時，彈幕的情形就徹底變成一邊倒的謾罵了。

這特麼又不是科幻片，女主還能原地變身長翅膀飛走不成？

爛尾！絕對是爛尾！

付光遠看著這些密密麻麻詛咒導演謾罵劇組的彈幕，得意地給朋友打電話：“你看，我說什麼來著？他之前在網上風聲這麼大，純粹是走了狗屎運！就這種水平，我看他是要被觀眾罵出狗屎來了！”

雖然付光遠前不久剛體會過被觀眾罵成狗屎的待遇，但這並不妨礙他為此幸災樂禍。

他的狐朋狗友自然也是一番應和吹捧，表示付導果然有先見之明，像喬卿這樣的三流導演，能拿獎純粹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

付光遠的笑容卻一下子僵在了臉上。

喬卿是三流導演，但卻能拿到他當初年輕時都沒拿到的獎，那他算什麼，下流嗎？

他咬牙切齒半天，可也不好說什麼，隻能悶聲道：“總之他這波肯定是翻車了，你去給我找些水軍來，到爛蘋果網上給他

打低分。帶帶節奏，這些觀眾本來就痛恨爛尾，到時候肯定會一呼百應的。”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付光遠心想，不管前面拍得如何，現在爛尾成這樣，這部劇的評分要是還能上7，他付光遠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付光遠這邊為了打電話暫停了播放，但其他觀眾那邊可沒有。

他的狐朋狗友辛辛苦苦地聯係上了水軍，談好了價格，等一窩蜂地湧上去打低分罵爛尾的時候，卻被底下的網友們噴了個死去活來：

“你們究竟看沒看完劇？一個個的還都是小號來打低分，金主給多少錢啊？?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寫的什麼玩意兒！前言不搭後語的，故意找茬吧？”

“杠精！這結尾都快封神了還不滿意，你咋不上天呢？”

“水軍！絕對是水軍！”

就連水軍自個兒都蒙了：他們確實是水軍，不過這幫網友究竟是怎麼發現的？

不是說這劇爛尾爛得被全網嘲了嗎，怎麼跟那個雇他們的人講得不一樣啊？

而正是因為水軍的痕跡太明顯，爛蘋果網又堅決打擊這種惡意評分養號賣號的行為，他們好不容易攢的一堆小號，全都被網友舉報封號了。

血虧！

正當水軍氣勢洶洶地找上苦主，準備要求賠償時，大部分追更的觀眾也已經看完了《黃雀》的大結局。

女主的確用非法手段綁架了那個孩子，但卻並沒有真的傷害她，而是趁著與警方搜捕的時間差，先將她帶去了一個遊樂園。

“好老啊，”女孩看著周圍老舊的設施和稀稀拉拉的遊客，細聲細氣地說道，“以前我媽媽也帶我來過遊樂園，那裡面有很大的摩天輪和很多很多會動的玩偶，比這裡漂亮多了。”

女主問她：“那你還想呆在這裡嗎？我們可以換個地方玩。”

“不啦，”女孩搖頭，“我走不動了，就坐在這裡看看好了。”

於是一大一小兩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長椅上，仰頭望著遠處緩慢旋轉的摩天輪。

女孩得了重病，因為是罕見病，所以治愈的希望很渺茫。

她和黃雀一樣，是單親家庭，靠母親一個人打好幾份工為她治病。

然而這世上有些病，不是有錢就能治好的。

她甚至不能排隊站太久，現在就連摩天輪也坐不了，隻能坐在遊樂園的椅子上休息。

看了一會兒之後，黃雀突然對她說：“你快死了。你知道嗎？”

女孩低下頭，看著自己穿著漂亮皮鞋的細瘦腳丫，晃了晃。

“知道。”

“除了來一趟遊樂園，你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黃雀問她。

女孩想了想，歪頭問道：“你能給我媽媽很多錢嗎？我看她最近總是躲起來偷偷咳嗽，好像很難受的樣子。她說等她賺了很多很多錢，我和她的病就都能好了。”

“可以，”黃雀說，“你媽媽會有很多很多錢的。但是到時候你已經死了，也看不到了。”

女孩吸了吸鼻子，有點傷心：“我不喜歡你，你說話不好聽。”

“巧了，”黃雀眺望著遠方說，“我也不喜歡你。”

明明快要死了，但卻依然比她當初擁有太多的一個小孩。

黃雀看著這個孩子，總是控製不住地想要嫉妒。

這對母女沒有錢，卻有很多愛。

相比之下，她什麼都沒有。就像是一條路邊的喪家之犬，永遠隻能隔著玻璃，遠遠地看著其他人的幸福。

“如果我媽媽有了很多很多錢，但是沒有我，”女孩突然說出了一番很成熟的話來，“或許她就不會生病了吧。”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想過這個問題，”黃雀說，“但是沒有如果。從我出生且沒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

就是這雙看似乾淨的手，剖開了仇人的血肉，挖出了他尚在跳動的溫熱心臟，擺在了母親的墳前；就像是兒時每一次拚儘全力想要考到第一名，拿著滿分卷子狂奔回家，隻為了得到那個冷漠女人的一句簡短誇讚一樣。

但黃雀知道，這些都不過是徒勞而已。

那個女人打她、罵她、嫉妒她，有時撕扯著她的頭發，用煙頭燙她；有時又抱著她哭泣道歉，說自己離不開她。

黃雀總是懷疑，她是否從來沒有愛過自己。

可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生下她？

“走吧，”她站起身，回頭對著女孩說道，“童話時間結束了。”

女孩抿著唇，坐在長椅上沒有動。

她忽然對黃雀舉起自己右手的小拇指：“來拉鉤吧！說謊的要吞一千根針。”

“拉什麼鉤？”

“你要答應我，給我媽媽很多很多錢，”女孩認真說道，“雖然我不知道錢有什麼好的，但我希望她快樂。”

黃雀看著她。

女孩執著地朝她伸出了小拇指。

還像是怕黃雀看不到似的，又主動往前伸了伸。

黃雀突然笑了，是很僵硬很不自然地那種笑。

“沒有你，她怎麼快樂。”她輕聲道。

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虛弱的聲音在反駁她：

沒有你，她才快樂。

這是屬於七歲黃雀的聲音。

“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聽著面前憔悴女人嘶聲力竭的聲音，黃雀的後背撞在鐘樓閣樓鏽跡斑斑的欄杆邊上，脊背傳來鑽心疼痛，內心卻由衷感到了一陣快慰。

活了二十多年，她從未像今天這樣高興過。

哪怕是親手殺死最後一個仇人的那一天。

“你的女兒沒事，”她甚至還和顏悅色地衝正拎著自己領口的暴怒女人笑了笑，主動安撫她，“她很可愛。”

女人卻當她是在威脅自己，是啊，一個連環殺人犯，每一個受害者的屍體還都被殘忍分屍，這樣一個恐怖至極的女魔頭綁架了她的

女兒，你指望她能像警方勸導的那樣保持理智、等待救援？

她就像是一頭發狂的母獅子一樣，把足足比她高出半頭的黃雀惡狠狠地壓在了鐘樓的欄杆上，枯瘦乾裂的手指死死地掐著黃雀的脖頸，用仿佛在泣血一般的聲音嘶吼道：

“我告訴你，我得了肺癌，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你要是敢動我女兒，我就敢跟你拚命！我拉著你個畜生一起死！一起下地獄吧！！”

“冷靜一點，我看過你的病曆，”黃雀艱難地衝她笑了笑，面前這個女人為了保護自己女兒豁出一切破釜沉舟的威脅，卻似乎給了她一種莫大的安慰，“肺癌早期還是可以治療的。”

“可是我沒有錢！”女人歇斯底裡地衝她喊道，“我為了給我女兒治病，早就花光了全部積蓄了！你想要錢，為什麼要衝著我們來？”

看到黃雀臉上淡淡的笑容，她的精神幾乎快要崩潰了，身體在高樓天台的狂風中搖搖欲墜，甚至就連站都站不穩。

她用熬的通紅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面前這個因為窒息而面色發青、神情卻詭異安寧的殺人凶手，半晌，忽然控製不住地戰栗起來。

她嘶啞著痛哭失聲：“老天爺，你告訴我，你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啊！！”

“我不想要錢。”黃雀垂眸說道，她的瞳孔已經漸漸開始渙散，“至於為什麼……大概是為了一個約定吧。”

她是發自肺腑。

但沒人會信。

身後傳來螺旋槳的轟鳴。

因為高空風速太大，凶手和人質距離又過分接近，所以直升機上的狙.擊手暫時沒有開槍。

警方的談判專家上場，他們擔心凶手會反撲，要求凶手放棄抵抗。

黃雀沒有理會。

她一點一點回頭，衝著直升機的方向艱難地笑了笑。

狙.擊手在瞄準鏡裡看到了這一幕。

寒毛在頭皮上炸開，敏銳的直覺讓他立刻察覺到不對，但還不等他提醒其他人，那處欄杆卻突然斷裂，凶手像一隻斷翅鳥兒一樣從高空中墜落，卻在跌落的那一刻，千鈞一發之際，猛地將不可置信的人質推了回去！

劇外，無數觀眾同時驚呼出聲！

導演對這一段的節奏把控堪稱教科書級彆，觀眾們看得眼眶發熱，心跳加速，情緒如坐過山車一般大起大落。

最終，為了女主的選擇與決然的離去，無數人在屏幕前動容落淚。

他們終於明白了導演設計這個結局的意義：黃雀的一生都在逃避，逃避母親的控製，逃避遭遇慘痛霸淩的灰色青春，逃避故鄉留給她的無邊夢魘。

她殺死了凶手，為母親複仇，卻並沒有得到真正的解脫，反而因為愈發嚴重的精神疾病，陷入了和自己母親同樣的境遇之中。

於是導演采取了另一種方式，打破了這個無法停止的噩夢循環，令《黃雀》的立意升華到了另一層高度：

他沒有讓任何人審判或救贖女主，而是讓女主在徹底沉

入泥沼之前，主動向一對有著自己童年相同影子的母女伸出了援手，作為橋梁，將她們托舉上岸。

凶手殺死了她的母親，她殺死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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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殺死了年少的她，她卻在生命的最後拯救了一位絕望的母親。

鐘聲響起的這一刻，她不再是命運的囚徒，而是帶著尊嚴和圓滿，站在高塔之上，嘲笑著死神的無能——之所以做出這個選擇，因為她想要結束的從來都不是生命，而是痛苦。

報喪的鐘聲響起，她在風中張開雙臂，用口型對著飛速遠去的天空喊了一聲：

媽媽。

生命的最後，這隻黃雀終於從籠中展翅飛走了。

——《黃雀》大結局·完。

一夜之間，它在觀眾心中的地位便飛升至神劇級彆！

無數人通宵寫稿，絞儘腦汁地想要分析導演的劇情設計和情感伏筆，觀眾們更是在評論區瘋狂灌水討論，通宵未休。

次日清晨。

《黃雀》爛蘋果網開分：9.6。

雖然不少人都已經做好了這部劇評分會高的準備，但是在有水軍參與打低分的前提下，它的評分依舊高成這樣，仍驚掉了一地眼球。

一位新人導演的小成本處女作，聘請的是名聲最糟糕的女演員，讚助商還是路邊的水果店，卻成功創造了十年來爛蘋果網年度評分最高的神劇，並在一夜之間登頂各大影視平台熱門推薦首頁……

毫無疑問，喬卿創造了奇跡！

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等等，那個卷毛導演，彆特麼趁機在微博吆喝著賣榴蓮了！花絮！采訪！快統統給他們搬上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