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公子(1 / 1)

次日一早,王師出征。

阿政高台擊鼓壯行,鼓聲激昂,少年君王的聲音卻更加有力,在風中飄散著,“我的將士們,秦劍出鞘必要飲血而歸,此戰不破趙土,誓不回還,我們是該告訴這些跳梁小醜們而今攻守之勢異了。誰若敢犯我大秦,迎接他的隻有死亡!”

他敲下最後一個鼓點,抬起眉眼,周身隱有金戈嗡嗚之聲。“孤與秦國,與你們的父母妻兒皆在此等著諸位得勝歸鄉。”

琇瑩在台下仰望著他,與眾人一起振臂高呼,“不破趙土,誓不回還,大秦萬年,王上萬年!”

兄長真的好像在發光,他現在不僅是琇瑩一人的太陽了,他也是秦國的太陽,他的光輝朗照著每一個他的臣民。

琇瑩身後的眾人皆是悍勇的將士,他們今日雖是第一次見他們的王,可他們仍是為他心悅臣服,他們也同琇瑩一樣期他萬年萬歲。

要離開了,琇瑩牽著馬準備跟著大部隊一起走。

他一邊喊旁邊現在歸他管的,被華陽夫人和韓夫人一直牽著手,互相抹淚的成蛟出發。

一邊翻了個白眼輕聲與旁側的蒙恬吐槽。“我大秦男兒視眼淚為羞恥,也虧是出征時,不然他就會被罰了,是吧,大恬。”

然後他就看見大恬一直看著城牆之上,漸漸濕潤微紅的眼角,“公子,大父今天沒來送我。”

琇瑩心裡覺得真是夠夠的了,你大父就在這裡,怎麼來送你?

哎,一個兩個,都是這黏答答的樣子,大秦怎麼能好。

但他還是掂起了腳,摸了摸蒙恬的頭,“沒事,我兄長也走了。”

看著蒙恬眼淚要掉不掉,他又溫聲安慰道,“不準哭了,咱倆早日歸來,他們肯定得來接咱們。”

蒙恬點頭,勉強止住了眼淚,答應了他。“我們一起。”

琇瑩點頭,然後他就感受到了高處一道一直注視他的目光,很熟悉的目光,帶著對他的擔憂和無儘的鼓勵。

一定是我阿兄,可阿兄不是早走了,趕著回去批奏章嗎?

他轉頭就去找兄長,因為有晨霧,他其實己看不太清鹹陽高牆之上的每個人,可是他的目光仍牢牢盯在城牆邊穿著便衣的阿政身上。

是阿兄啊!那一定是阿兄。這通體氣質隻有他阿兄會有。

他沒有一次會認錯他阿兄。

他哥平日就喜歡高調出場,站在中心,這次偷偷回來是為了他啊。

嗚,想到這他眼淚就刷刷的往下掉,他扭頭努力吸氣,不想讓彆人看到。

大秦男兒,不能哭!嗚啊。

哥,我走了啊,你不要太想我啊,琇瑩是去建功立業去了。

嗚,忍住彆哭,你不是離不得哥哥的小幼崽了。

哥,我要不還是回家去吧,我還是個隻會躺你懷裡撒嬌的小崽。

他這一哭,給旁邊正傷感的蒙恬給整不會了,自己傷感也顧不上了,隻一昧賣力安慰他。“

公子啊,你這怎麼還哭上了。你不是說我們還會回來的嘛。”

琇瑩面容緊繃,含著兩泡淚,聞言又差點沒繃住淚,他連忙擦乾了眼淚,擺手回蒙恬,翁聲翁氣的道,“我無事,今日風沙太大了,迷了我眼。”

蒙恬看著今早濕潤的空氣,哭就哭唄,還說風沙,我看透你了,我的公子。

琇瑩扭頭向兄長招了招手,示意自已走了,然後堅定地上馬去拽連馬都騎得不太好但非要騎馬裝逼的成蛟往前走,他要做兄長讓他做,他該做的事。

城牆之上的阿政歎了口氣,這是又哭了啊,還扭臉不讓人看。

他雖然不想承認,但琇瑩此刻彆扭的模樣確實頗肖他幼時,不過是兩三歲時的模樣。

“嬌氣。”他衝著身後的李斯輕道,可專對琇瑩的老父親的心軟得不成樣子。

琇瑩還是個孩子,他又養得嬌,嬌氣一點也正常。

身後的李斯看破不說破,笑道,“公子難離王上,難免傷感。”

阿政沒有看他,隻罵了他一句“滑頭。答非所問,但你答的不錯。”

他輕笑了一聲,用一種父親般慈愛的眼神追隨著琇瑩,“他是我之幼弟,自幼未離我身側,自然難離。”他難離,我亦難離。

但當他看見琇瑩牽著成蛟往前走時,又忍不住炫耀的心情,指著琇瑩,扭頭跟李斯道,“你瞧,孤之幼弟很好,他是孤的驕傲。”

他眉宇間透著驕傲和自得,琇瑩真的一直都令他滿意。

城牆上的人皆陸陸續續的離去,阿政目送琇瑩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背影了,才抿直了嘴,下了城牆。

琇瑩要做他該做的事,他也要做自己該做的事。

琇瑩他們在蒙老將軍暗中的授意下導致行軍速度很快,畢竟在阿政他們的安排下,是必須要儘快趕到邊關休整,於這月末發動攻趙戰爭。

如果運氣好的話,兩個月內可以攻下趙國城池,讓趙王退兵自守。兄長他們那邊就不用死守函穀了。所以琇瑩和蒙恬常是剛吃完乾糧便要上馬繼續趕路。

他們二人倒還算是適應的來,琇瑩雖是王公貴族之後,嬌養慣了,但一直與那些將士同行,從不掉隊。

再加上武力值十分不錯,即使是最老道的兵油子,也對他改了觀。

他們從不屑一顧對琇瑩稱“公子”,到現在會十分尊敬的稱他為“小將軍”。

至於蒙恬,他似乎生來就屬於這地方,很快融成了一份子。

他們二人沒有什麼問題,可不代表其他人沒有問題。

就在他們疾行的第七天正午短暫休整的時候,成蛟又一次受不了了。

“我說了,本公子不走了。今天全軍休息。”他躺在地上撒著潑,旁邊的華陽夫人硬塞進來伺候他的侍從正在哄他起來。

琇瑩在秦軍戰馬聚集處和其他人一起喂馬都聽見了他聲音,他無語扶額,又來了,一天要來八回。

他對著蒙恬攤手表示無奈,自己懶得管。“一

會要出發時,我跟以前一樣把他打暈了,扛起來走吧。”

他隨手給自己的小馬百衣喂了把豆子,“百衣啊,一會兒咱們還得要再扛個胖子接著跑,委屈你啦。”

百衣是前年去世的耿的孩子,年紀不大,但是腳力十分強健,是琇瑩親自抱了回來,從小養到大的一匹小棗紅馬。

琇瑩不太會起名,但兄長的黑馬叫十方,名字十分好聽。

兄長說世間無非十方,上天、下地、東、西、南、北、生門、死位、過去、未來。王行十方,王馭十方。

琇瑩於是瘋狂地心動,就纏著兄長給他的小馬崽也取個名。兄長便取了百衣這名。

百衣儺舞,護佑我子,安寧無極,壽元長久。②

於是這馬便喚了百衣。

百衣長的肖似他爹,一身棗紅色的皮毛油光水滑,撲閃的大眼睛十分可愛,引得琇瑩又忍不住喂給它一把豆子,它親昵蹭著琇瑩的手,琇瑩癢得哈哈大笑。

他正和蒙恬同自己的戰馬親昵的互動著,卻見一個跑得氣喘籲籲的老兵跑來尋他。

琇瑩見他臉上還滲著豆大的汗,斂了笑意,皺起眉頭,“怎麼回事?敵襲了嗎?為何不鳴金。”

那小兵邊引他向前邊向他解釋道,“小將軍,不是敵襲。是成蛟公子鬨著要回鹹陽。”

他越說越小聲,窺見了琇瑩的臉色瞬間陰沉,立馬低頭不再說話。

琇瑩出了馬匹的聚集處,向前走了幾步,便聽見了成蛟尖利的叫罵聲和一些人的悶哼聲。

當他走到成蛟休息的空地時,便看見成蛟手中拿著石頭往前面被他命令站成一排的小兵頭上扔,其中不少人隻不過十四五歲的新兵,和琇瑩一般大的年紀,臉上還是一團孩子氣,就被他打得頭破血流,不少人血和著淚從臉上落下。

他們不太懂為何在他們心裡與秦國一樣,他們應該尊敬奉養的公子會傷害他們,明明琇瑩公子上次還分給他們草編的蝴蝶呢。

怎麼會流血呢,他們不是還沒跟趙國打仗嗎,他們為什麼現在就會疼呢?

一些老兵想要上前去攔他,卻被成蛟手下的侍從攔了下來,那些人搬出了華陽夫人好讓這些老兵知難而退。

琇瑩站在那些老兵後面,聽到他們的高高在上,大放厥詞,氣得嘴唇顫抖,他聲音沉悶,可卻讓人聽出了陰沉的風暴意味,“誰教的你無羞無恥,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覺得可以隨意欺辱我大秦的銳士?華陽太皇太後嗎?”

字字質問,字字泣血。

他從老兵讓出的道裡,向前走。

他從腰間取下了自己的鐵質的九節鞭,將那嘴臉最囂張的侍從一鞭子抽到地上,他用了十足力,餘勁便濺起了草皮和泥土,那人被他直接打暈了,一地的血水混著灰泥積在地上。

後面跟上的蒙恬,立馬讓人讓那些嚇得半死的侍從都拖了下來,準備自己帶人去把他們坑了。

九節鞭在地上拖出血痕,琇瑩快步上前,幼時的記憶讓成蛟不住後退,

他不想被這打架不要命的瘋子抓住。

直到琇瑩往成蛟背上抽了一鞭子,成蛟才趴在了地上,被他一把提起。

成蛟涕淚縱橫,不住求饒,“仲兄,我有錯,但阿父說你我骨血至親,放過我這次好不好。”

琇瑩不理他,一把將他扔在了地上,手中鞭子發出了淩厲的破空聲落在了成蛟的身上。

他聲音含怒,伴隨著鞭子擊打皮肉,骨頭裂開的聲音,暴烈如同黑雲壓抑翻滾,隱約要降下紫電的雷雨時分。

“爾配為秦公子嗎?暴虐無道,將刀口對上自己的臣民,你又有何顏面再提阿父!”

琇瑩似猶不解恨,高聲斥罵道“你說你我骨肉至親,那他們又是誰的骨肉至親,容得你這般糟踐。他們的父母為了秦國願意將他們還不算大的孩子交給了我兄長,那我也是他們的兄長,我與他們也血濃於水。”

成蛟被打得皮開肉綻,一身血滾來滾去,他從一開始的求饒轉化成反複的威脅,“秦琇瑩,我才是主帥,是公子,是秦王室血脈,他們都該聽我的,為我去死。”

琇瑩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直接掐死他,他拽著他頭發,將他提起,讓他去看那群孩子臉上被石頭砸出的血。

他淚盈滿目,顫抖著雙手,“你算什麼主帥,又算哪門子的公子,你不過是自詡王室血脈的吸血蟲。自秦立國始,秦之公子就沒有你說的那麼高貴的身份和肆意生殺秦人的權力。”

“我們隻有責任和義務,因我們承接萬民的供奉,所以不論是我還是兄長亦或嬴秦的他人,皆要為秦國謀太平,要庇護國土,是要在危難時,跟秦共難,不惜此軀。來日秦國有難,我嬴秦王室便是第一個殉國的。”

秦的公子非戰功不可封爵,幾乎每一代人都去從軍,都去戰場。有些甚至一生不曾停下征戰,不去的便一生輔王強國。

雖然他們現在勢弱,也不去領兵,都是低層的將領,可不少人的身上也皆是傷疤,有人甚至缺了胳膊和腿,他仍記得壯的身上仍有一道長疤,是當年攻趙時留下的。

所以他們從未停止為秦國好的心。他們是沒有人才,但不代表沒有鐵骨和愛民之心。

琇瑩將鞭上的血甩開,臉上濺了幾滴血,“你是何等的辱我嬴秦公子!”

他強按著成蛟的頭,讓不肯低頭的成蛟向那些臉上還流著血淚的小兵跪下。

成蛟咬牙,不肯跪,卻被他用秦王劍打斷了腿,像死狗一樣跪在地上,“秦琇瑩,我是公子,他們不過是賤民,你存心折辱我。我便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琇瑩掐住他的下鄂,眼神黯沉不明,他一字一頓的道,“讓他們在戰場以外流血,才是對公子的折辱,沒管好你這隻畜生,是我有負於王。我亦會像王請罪。”

他站在那些孩子身前,蹲下身子,捂住了臉,任眼淚一滴一滴的滴下來,“我愧對阿兄,兄長曾與我說,秦人已經在戰場流過血,其他的時候都要無憂無愁活著的,因為我們是最強的。”

所以他有罪。

直到聽到淩亂的腳步聲,他才轉頭看向那些剛才才議事,現在連忙趕來的將軍們和穿著布衣的蒙老將軍,老將軍將他扶起來,摸了摸他腦袋,道了聲,“小公子。”

又跟安慰琇瑩的所有人道,時間不等人,戰況緊急,他們要接著趕路,爭取月末能到秦趙邊境然後休整一二。

即使再大的事,都不應該影響出征。

琇瑩俯身應是,忙擦乾了眼淚,準備去牽百衣出發。

出征的鼓角又一次響起,“大軍開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