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佳希的那張病假條還是沒有提交。
周一,她又按時打卡上班。
也不知是怎麼的,時間更迭,如今正常休個病假竟然會有負罪感。
到公司,同事已經聊成一團,“佳希姐早。”
“早。”
“你聽說了嗎?”
“什麼?”
“來了一個新領導。”同事眼裡期待,“很年輕,男,據說是一把手從明信證券把人挖過來的,頂替林總的職務。”
“那是我們的直接負責人?”
“啊對。”
付佳希心情平靜,換誰來,事照做,手頭的項目也如常跟進。
很快,行政通知九點開會。
長迪雖然是家新公司,規模不大,但職能部門設置很合理,該有的製度條例也很全面。付佳希在職員中年紀不算小,但論資排輩,她隻坐在最後一排。
看著前排比她年輕,但各方面優異的青年,付佳希也會走神悵然。
如果當年……
罷了,這世上不會有如果,偽命題隻會徒添感傷。
眾領導掐著點進會議室,付佳希正低頭回信息,還是同事推了推她胳膊,“果然年輕,有點帥啊。”
付佳希這才抬起頭,那幾秒,她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客套的開場白後,新領導講話。
“大家好,我是秦禾,很高興加入長迪證券,很榮幸與各位一同並肩作戰,共同進步。”
秦禾說完後,目視所有與會人員。
微笑,親和,朝氣蓬勃。
眼神落到付佳希身上時,又多了幾分舊友重逢的沸躍溫度。
付佳希這才確定沒有認錯人。
大二做課題時,秦禾是導師指派的助學,給予了她很多幫助,並且結下了很好的感情。秦禾考研去了北京,後又出國兩年,在華爾街投行工作過,有口皆碑,是他們那一屆數一數二的神仙學長。
“出國之後,我學業忙,和你們的聯係就少了。後來我換了手機,再登陸群消息時,才得知你英年早婚的消息。”午休工作餐間隙,秦禾找付佳希敘舊。
付佳希說:“學長,你彆有負罪感。”
“嗯?”
“結婚紅包沒送,沒事的。”付佳希玩笑道。
秦禾也笑,“是是是,我可遺憾了,三天吃不下飯。”
看得出來,他很小心地在回避一些話題。
付佳希主動開解,大方自娛,“沒關係,下次我結婚,你再補上。”
秦禾善意附和,“行,你值得更大的紅包。”
付佳希心態平和,“過好每一天更重要。”
秦禾亦感慨,“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那麼早結婚。你的專業水平很強的,做的課題和論文觀點很有前瞻性,在深圳舉辦的那一屆挑戰賽上,你的表現真的很耀眼。”
付佳希微微恍神,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是不是應該舉杯感謝,謝謝領導的賞識?”她以笑掩飾,讓心情逐漸鬆綁。
“什麼領導,我永遠是你的學長。”兩人的水杯輕輕相碰,秦禾說:“敬我們的友誼與重逢,也祝福你越來越好,真心的,付學妹。”
這兩周,是付佳希狀態非常好的一段時間。
精力充沛,對未來抱有極大的期許。
除開是舊識這一原因,秦禾的確是位非常專業的合作夥伴,尤其是他國外的工作見識能填補付佳希這幾年的眼界與知識盲區。
當下最緊要的就是金雲銀業的競標,這也是秦禾上任後,負領導責任的第一個項目。
付佳希將自己第三稿標書草案上會研討,不斷複盤修改,思路梳理。
白天為工作滿負荷運轉,晚上又要陪嶽嘉一親子閱讀,手工作業,回複積累一天的班級群事宜,衣食住行無一不操心。
付佳希像個快要轉出火星子的發動機,可夜深人靜時,疲憊不堪的身體又難以平靜,她獨坐客廳,望著窗外如星點綴,朗月懸空的城市街景,竟會無措茫然,肺腑空空。
周四下午,臨近下班才散會。
“佳希。”秦禾把她叫住。
“今晚加班?”付佳希心領神會,“沒有問題,容我安頓一下家裡。”
秦禾輕拍自己腦門,“我要反思。”
“什麼?”付佳希從資料裡抬起頭。
“已經變成一個面目可憎的剝削者了。”
付佳希笑起來,也開玩笑說:“不會,是我有打工人的自覺。”
“靠勞動致富,很光榮。”秦禾說:“今天不加班,明天放一天假。約上白朵一起,我們出去玩一天。”
付佳希詫異,捧著文件,“這,這工作還沒做完呢。”
“在公司確實要以工作為重,但我也是你們的學長。”秦禾的笑容如沐春風,“學長希望你勞逸結合,不要忽略生活中的朋友與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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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歡樂城客流平穩,遊玩體驗感極好。
白朵帶上自己的男朋友,付佳希帶著嶽嘉一,開啟輕鬆愉悅的一天。
白朵的男朋友叫小趙,酷愛帶孩子,照顧嘉一無微不至。
秦禾說:“這男生不錯,你們好事將近了吧?婚宴一定要通知我。”
白朵說:“你放心,送紅包的機會一定留給你。”
秦禾笑道,“還和大學時一樣,鬼馬機靈。”
小趙男友好奇,“她大學什麼樣?”
“我要喝果汁。”白朵連忙使喚,“你去給我買啦。”
小趙立刻照做,往飄滿粉色愛心氣球的便利車小跑而去。
待人跑遠,白朵“噓”的一聲,“學長,彆揭短,我請你謔奶茶。”
秦禾伸出兩根手指,一本正經道:“兩杯。”
“OK。”
秦禾看了看不遠處,正給嶽嘉一拍照的付佳希,母子二人都很養眼,隨手一拍都是溫馨風景。
“佳希一個人帶孩子很不容易。”秦禾問:“孩子爸爸呢?”
“在緬甸打工。”
“他們分開時,爸爸沒要孩子的撫養權嗎?”
“那可要不著。”白朵說:“他前夫有殘缺。”
“呃,缺胳膊少腿?”
“是缺心眼。”
隔著萬裡長河,白朵都能把此人懟得如腳下塵泥,秦禾越發感慨,“佳希這麼優秀,可真是遇人不淑。好在及時止損,未來路還很長。不過你剛才是玩笑話吧,我聽說孩子的父親很厲害的,是做企業的?”
白朵心裡有數,在付佳希的私生活問題上點到即止,雖不難看出秦禾的好奇之心,但她還是適度轉移話題,“還是你厲害,公司企業都搶著要。”
—
周六,付佳希要出趟短差,嶽靳成主動將嘉一接過來。
車停樓下,付佳希將兒子帶下去時,對他說了聲:“謝謝。”
嶽靳成排斥這種生疏的客套,“這不是工作交接,這是我們的兒子。”
他邊說,邊彎腰給嘉一扣上安全帶,聲音埋低,在付佳希聽來,竟幻化出一分委屈。
她當是錯覺,敷衍應聲,“好,拜拜。”
嶽靳成:“……”
“媽媽再見!工作順利愛你哦!”嶽嘉一探出車窗,萌萌搖手。
付佳希一身白色職業裝,高跟鞋襯得小腿細直,她在晨曦光暈裡回眸,笑得柔美又不失自信,大方送去一個飛吻,“謝謝我小少爺!”
嶽靳成站在原地,似被這個吻點了穴。
嶽嘉一雙手捧臉,“我媽咪是不是美呆了。”
嶽靳成坐回駕駛座,戴上墨鏡,“嗯,是誰給你找到這麼美的媽咪的?”
嶽嘉一脆聲,“是爸爸你呀!”
嶽靳成彎唇,商量今日安排,“我們先去看祖母,在滿苑吃過午飯,下午去遊樂園好不好?”
“遊樂園我不想去了,我昨天已經去過了。”
嶽靳成輕踩刹車,“昨天?媽媽帶你去的?”
“還有朵朵姐姐,小趙哥哥,秦叔叔。”嶽嘉一說:“朵朵姐給我買了好多吃的。”
“是朵阿姨。”嶽靳成糾正。他最煩白朵這哄騙小孩的伎倆,非得讓叫姐姐。
“就是小姐姐。”嶽嘉一嘴甜,情商高,風流少東家的人設拿得妥妥的。
嶽靳成風波不動地開了一會車,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秦叔叔是誰?”
“媽媽的大學同學。”嶽嘉一興致盎然地分享,“秦叔叔很好的,幫我們排隊,買紀念品,給媽媽擰瓶蓋,和爸爸你一樣,非常紳士。”
方向盤的皮質面套陷下兩道痕,嶽靳成的手指力氣有些大,“還有呢?”
“我想坐玩七個小矮人礦洞,媽媽不讓,說很危險。秦叔叔可好了,他也不坐,陪著我,抱起我,飛啊飛,咻咻咻!讓我體驗手動版的過山車。”
嶽嘉一聲情並茂地複述。
方向盤的皮面遲遲沒能回彈,已然摳出很深的陷窩。
滿苑用過午飯,周小筠又讓嶽靳成進佛堂聽經。
嶽靳成心不在焉,頻頻看手機。
周小筠的榆木棒槌往他額頭輕敲,他才恍然察覺。
“你啊你,越發不定心了。”周小筠歎氣,“佛祖神明都就淨化不了你了。”
嶽靳成心如神針定海,沒有一絲波瀾褶皺。
倘若有神明,他又怎會失去一些人與事?
神既薄待,何苦來哉。
這話他自然不敢宣之於口,那就不是虛晃一槍的棒槌敲額那麼簡單了。
周小筠撥弄佛珠念念有詞,大手一揮,“去去去,莫讓菩薩看了心煩。”
嶽靳成踏進果園,見嶽嘉一正與管家周叔一同摘黃桃。
“爸爸!”嶽嘉一跑過來,獻上一隻新鮮桃子,“最大的給你吃喲。”
嶽靳成蹲下,褲管上提,露出一截窄勁腳踝。
他不嫌棄,就著嘉一的手,很捧場地咬了一口黃桃,“很甜。”
嶽嘉一眉眼下彎,像明月璀璨,和付佳希笑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開不開心?”嶽靳成擦了擦兒子額上的細汗。
“開心!”
“是昨天遊樂園玩開心,還是今天更開心?”
“都開心!”
“下次還想去嗎?”
“想呀。”
嶽靳成循序漸進,又問:“是想和爸爸去,還是和小趙哥哥,或者那位秦叔叔去?”
“爸爸你。”嶽嘉一立場堅定,回答得毫無猶豫。
“好兒子。”嶽靳成稍感欣慰,“那位秦叔叔年不年輕?跟媽媽聊得好不好?穿什麼樣的衣服?”
“年輕。好。穿……”嶽嘉一說:“穿得跟爸爸你差不多的白白外套。”
嶽靳成抿唇,停頓,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衣服,忽然有點嫌棄了。
“那是秦叔叔穿得帥,還是爸爸帥?”
嶽嘉一給了個很海王的回答:“都還可以吧。”
“……”
嶽靳成不太滿意這五個字,“來,爸爸抱。”
嶽嘉一清澈的眼神望之,不明所以。
嶽靳成說:“抱緊爸爸,爸爸也能陪你玩過山車。看,是不是這樣?”
咻。
咻咻……
咻咻咻~~
嶽嘉一有點懵,“爸、爸爸,你慢點轉,我,我有點頭暈。”
—
付佳希五點到家,嶽靳成準時將嘉一送回。
晚七點有場宴局,焦睿已經拿好他要換的西服領帶以及皮鞋,在目的地等候。
褪去休閒裝扮,正裝上身,嶽靳成窄腰長腿,身形格外板正。
進會所一段路,焦秘書細致告知參宴人員,彰顯身為秘書的專業水準,最後特彆提醒,“關總也在,大概率會找您聊鉛鋅的海外市場行情。”
應酬所需,嶽靳成戴著一張滴水不漏的精致面具,左右逢源,談笑風生。
到半場,焦睿快步走來,急態打斷:“嶽總,是佳希的電話。”
嶽靳成立即收笑,酒杯給到他手中,往宴會廳外的花園離去,“佳希?”
付佳希疲憊低聲,“嘉一發燒了,我一個人搞不定,你過來一趟醫院吧。”
“你彆慌,我馬上到,哪家醫院?”
嶽靳成往出口方向快步,邊說邊解西裝,手伸進衣襟,繞到後腰解散馬甲綁帶,方便待會開車。
“你彆開車。”
“嗯?”
付佳希的語氣既平靜又冷,“坐過山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