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演員們接受特訓的同時, 薑如初也在組建《代價》的拍攝團隊。樸瓚鬱自己就有合作過多年的攝影師以及美術指導，他們從《蝙蝠》合作到《小姐》，兩位都是業內相當有名的大佬, 他把兩人介紹給薑如初後沒過多久就接到了後者的電話。

柳城熙憑借著《小姐》的美術設計獲得了國內外許多大獎，然而他在看完薑如初的場景設計之後，不得不承認這其中沒有太多他能發揮的地方。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樣的視覺風格, 具體設計完成得也相當厲害, 我不認為自己能在同種風格上比她做得更好。”柳城熙對樸瓚鬱說道, “我想薑如初xi需要的隻是幾位助手，幫她做一些梳理完善的輔助工作。”

樸瓚鬱有些意外，即使他已經知道薑如初的優秀，卻還是時不時能夠從這位後輩身上發現一些驚喜。

當然，能夠自己操刀完成美術設計的導演算不上罕見，但能得到柳城熙如此評價的人卻不多。

有時候他會忘記薑如初隻是個新人導演，她甚至還沒從KAFA畢業, 樸瓚鬱與薑如初交流時卻下意識把她當成一位同等地位的電影人。讓他做出這種判斷的因素自然不是她目前的經驗或者拿到的獎項，而是她展現出來的思考深度與藝術審美。說起來有些殘酷, 不過在藝術產業, 天賦決定了人的上限。

“對了，我還認識一些電影配樂做得很好的製作人, 需要我幫你聯係嗎？”樸瓚鬱作為製片人沒什麼可以詬病的地方, 他多年積累下來的人脈使得組建班底這件事變得簡單了許多。

薑如初把目光移向對方，說道：“不用，配樂我會自己製作。”

樸瓚鬱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 “你還會寫歌？”

為資深導演帶來一些才華衝擊的年輕女人“嗯”了一聲，“碰巧會一點。”

樸瓚鬱第一次有了一種“我好像該退休了”的想法，難道現在的入行門檻已經這麼高了嗎？他當年隻是在大學裡建了個電影社團, 在片場打了幾年工就走上自己的職業道路了。

……

等到《代價》真正開拍時，兩位新人演員已經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申善靜站在鏡頭前，摒棄了屬於她自己的惶恐和青澀，眉眼間透露出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這是《代價》開機後的第一場戲，申善靜飾演的樸雅慧為自己的丈夫舉辦葬禮。韓東燁也來送了死者最後一程，他沒有久呆，在送上花束之後就沉默著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坐進自己的車裡點了支煙。

樸雅慧穿著一身黑衣，牽著年幼的女兒麻木地站在眾人面前，她沒有哭，隻是靜靜地立在那裡，沒有人會質疑她此刻的心情。

薑如初看著監視器裡的畫面，讓攝影師推了個特寫。

申善靜無疑是漂亮的，她的漂亮不是人偶般的精致，而是像泥土裡挖出來的金子，需要有人擦掉表面的灰塵，讓她慢慢露出內裡的耀眼。

薑如初就是這樣一個懂得如何擦掉灰塵的導演。

她為年輕演員設計好了一切——對方面對鏡頭時所站的位置、角度、光源該如何落到她臉上、她的表情該出現哪些細微的變化。並且在開拍前用言語為演員調動了很久的情緒，薑如初的嗓音平穩而淡然，但她隻是寥寥幾句就引出了申善靜心底的情感。

幾次NG之後，崔英哲驚訝地看到監視器裡的畫面變得越來越完美。他與申善靜一起進行特訓了幾個月之久，卻從不知道她還能散發出這樣驚人的堅韌美麗。

就像是魔法一般。

“Cut，這場過了。”

薑如初話音落下，申善靜還沒能從剛才的情緒中脫離。但她轉過頭看向場邊坐在椅子上的女導演，眨了眨眼睛，漸漸變回屬於自己的表情。

她走到薑如初身邊，從回放中看到了她剛剛的表演。

“這居然是我演出來的嗎？”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因為屏幕上的那個女人就像是另一個人，她的一舉一動都那麼陌生。

申善靜曾經是不自信的，尤其是面對李正宰這樣的影帝，對方的演技對於她來說是降維打擊，她真的很害怕自己會讓薑如初失望。

是的，比起其他，她更擔心自己會讓薑如初後悔當初的選擇。導演從幾百個人裡選中了她，她希望自己能夠配得上對方的期待。

李正宰還要補拍幾個鏡頭，他把煙叼進嘴裡，垂著眼點燃了香煙。

這本該是很簡單的一個鏡頭，薑如初卻來來回回讓他拍了六七次。

李正宰沒有抱怨，也沒有反駁薑如初的命令，他出奇地聽話，耐心地接受了一遍又一遍的重拍。

在薑如初喊了“cut”之後他才猛烈地咳嗽起來，一旁的工作人員連忙為他遞上一杯水。

“我沒事。”李正宰擺了擺手，把手裡的煙在一旁按滅，丟進了垃圾桶裡。

攝影師對他笑了笑，說道：“和薑導合作都要適應一段時間，其他導演有可能會出現一遍過的情況，在薑導這裡隻拍六七個take就相當於彆人的一遍過，已經很厲害了。”

對於薑如初來說，她拍攝的素材會遠遠多於最終需要的，當初崔宇植拍攝《視角》時的很多片段在剪輯中都沒有采用，她會在同一個場景裡挑選出最合適的一個鏡頭。

“這樣很好。”李正宰說道，“薑導非常認真負責。”

攝影師欲言又止，雖然薑如初確實認真負責，不過他覺得這兩個詞好像形容得太過溫和了。如果要他來形容薑如初的工作狀態，他會使用細節偏執狂這個詞語。

薑如初對於細節的關注遠遠超過很多人的想象，這也是為什麼她拍出來的畫面會有一種特彆的美感。

前面幾天拍攝主要是李正宰和申善靜的戲份比較多，崔英哲一直都在旁邊觀摩。

他總是看著看著目光就不自覺地從片場移到了導演身上，薑如初工作時的氣場很強，她哪怕隻是皺個眉頭都會讓工作人員心驚膽顫。

黑發女人靠在導演椅上注視著監視器裡的畫面，她的手指輕輕在椅子扶手上有節奏地點著，崔英哲覺得自己的心跳也漸漸與她同步，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因為片場有小孩子的緣故，薑如初克製了自己的煙癮，她有些煩躁地叫停了李正宰的表演，“我說過多少次，這裡的表情要細微，不能太明顯。”

攝影師縮了縮脖子，沒敢吭聲。

之前拍攝短片的時候聽薑如初罵人感觸還不是很深，卻沒想到如今她訓起影帝來也毫不客氣。

李正宰沒有生氣，而是立刻說了聲抱歉。

“我會更注意一些。”

薑如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嗎？”

“你如果不行我就換個行的人。”她直白地說道，“還是說你希望我用對待新人的方式對待你？”

李正宰認真聽完她的訓斥，調整好狀態重新回到了鏡頭裡。大概是被罵開竅了，這一遍他的表情沒有任何問題。

薑如初留下了這一條，但又繼續讓他拍了幾個不同的鏡頭。

劇組一直拍到太陽落山，這個場景沒有夜戲，薑如初也就放工作人員去休息了。她自己沒有立刻離開片場，而是拿著分鏡劇本繼續修改第二天的拍攝計劃。

申善靜猶豫著走到她身側，小聲問道：“導演不去吃飯嗎？”

薑如初抬眼，“你們自己去，不用叫我。”

申善靜的眼神掃過面前女人骨感精致的手腕，抿了抿嘴唇。薑如初導演總是為了工作而忘記吃飯，這讓申善靜忍不住為她擔心。

她當然知道自己沒有什麼資格去乾預薑如初的行事風格，可看著對方獨自一人拿著劇本研究修改，不知道怎麼總是覺得有些心疼。

就在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堅持的時候，申善靜忽然聽到了來自身後的腳步聲。

“如初。”李正宰說這兩個字時嗓音低沉而溫柔，申善靜驚訝地轉過頭，她之前看到李正宰走出片場，還以為他已經離開了。

男人此時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他身形挺拔，合身的襯衫顯露出男人平日裡保持運動的痕跡。李正宰手裡拿著打包好的食物，輕輕放在了她旁邊的桌子上，“我給你帶了晚飯，一會兒記得吃一點。”

申善靜不傻。

一個不久前還在片場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忠武路大前輩親自去給薑如初買了晚飯，難不成是因為他喜歡被罵？李正宰可不是受虐狂，他在申善靜與崔英哲面前一直維持著自己的前輩形象，雖然友好，卻帶著一種隱秘的距離感。

年輕女演員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李正宰不惜自降身份去參加試鏡也要出演這一部電影，或許好劇本是其中的一個原因，但更大的原因還是薑如初這個人本身。

李正宰說完那句話，偏過頭時餘光略過了新人女演員，她的眼神中不自知地浮現了淡淡的敵意。

對於申善靜來說，薑如初不止是一個導演。

在演技特訓的幾個月當中，薑如初為他們請來的老師告訴了他們一個訣竅：“你們現在的表演方式我其實不太提倡，不過想要速成的話也大概隻有這個方法了。我能告訴你們的是，不要讓角色吞噬掉你本來的性格，在劇本以外為你自己尋找一個錨點……”

一個隻要你想到，就會為她從另一個世界清醒過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