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的拍攝計劃表乍一看會讓人覺得劇組每天的任務不重, 不過很快大家就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安排了。薑如初的完美主義讓任何一場戲都需要比其他人更長的時間，她會不停地要求重拍，直到得到自己滿意的鏡頭。

樸瓚鬱遵守了他與薑如初的約定, 完全不插手她的安排，隻是靜靜在場外看著拍攝進行。

薑如初不是會和演員處好關係的那種導演，樸瓚鬱每次聽到她訓人都覺得她不和演員結仇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可令人驚訝的是，這幾位主演對於薑如初的態度都好得令他咋舌, 反而是他們之間的氣氛似乎產生了一些耐人尋味的變化。

樸瓚鬱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這一切，鏡頭以內的戲充滿深意，鏡頭以外的戲同樣很有意思。

申善靜和李正宰的對手戲很多。在電影前期，申善靜飾演的角色樸雅惠與李正宰飾演的韓東燁警官營造出的熒幕形象都很普通, 一個溫柔悲苦的受害人遺孀和一個堅持正義的刑警，他們形象的轉變要用這一場場的對手戲層層推動，揭開樸雅惠身上的秘密, 也讓韓東燁在這個過程中懷疑起他對於正義的信仰。

作為一個新人演員，申善靜的演技已經有了很大進步，但許多人還是認為她和李正宰搭戲很有可能會落到下風。這種擔憂無可厚非，她畢竟還沒有在大熒幕上證明過自己。

新人女演員每天在結束了拍攝後都會熬夜研究劇本中的人物, 把薑如初給她講過的重點一邊回憶一邊抄寫在本子上，仔仔細細揣摩幾遍。她的刻苦也帶動了崔英哲，他們兩個本來基礎相仿，水平差距並不太大, 他生怕自己少努力一點就會被對方落下，到時候申善靜能得到薑如初的誇獎，而挨罵的就隻剩他一個人。

薑如初剛剛結束了和崔宇值的視頻通話，這些日子劇組都要在外地取景，她再一次把Nala托付給了對方。Nala和崔宇值家的約克夏犬Choco一起去了狗公園玩, 它們一大一小成為了朋友，時不時也能一起玩接球遊戲。雖然杜賓犬每一次都憑借著大長腿和超強的運動能力贏下比賽，但Choco還是很喜歡這個溫柔帥氣的大家夥。

看到Nala玩得開心，薑如初就放下心來投入進了工作當中。

她坐在酒店的辦公桌前，將長發在腦後夾起，戴著一副細框防藍光眼鏡，筆記本的白光淺淺地映在她毫無瑕疵的臉上，她將額旁落下的碎發撩到耳後，又繼續在文檔上繼續敲打起來。

《代價》的拍攝進度和計劃一致，薑如初作為導演還要對拍好的素材進行規劃，因為拍攝結束後的剪輯也是由她本人操刀。

在記錄了一些想法後她的思路有些停滯，薑如初拿起手邊的煙盒打開又放下，微微皺眉。

此時門口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她走過去打開屋門，李正宰站在門口對她笑了笑。

“還在忙嗎？”

薑如初抱著手臂，淡淡開口：“有事？”

“有關明天的那場戲，我想向你確認一下自己的理解。”李正宰舉起手上拿著的劇本，翻開了其中一頁。

薑如初瞥了一眼，他的劇本上用不同顏色標注了許多東西，態度還算端正。

“進來吧。”她很少私下和演員探討劇本，不過不是因為她不想解答演員們的問題，而是他們都不敢來打擾她。

他們坐到了房間的沙發上，李正宰第一眼就看到了擺在辦公桌上的煙灰缸和一旁的空煙盒。薑如初需要保持清醒的時候就會抽煙抽得很凶，在小演員戲份殺青後她很少會去克製自己的煙癮。李正宰曾經看到過申善靜在劇組收工之後默默站在導演椅旁邊數煙灰缸裡的煙蒂，她如此拚命地磨練自己的演技，或許隻是想讓薑如初能夠少抽一支煙。

當第一次注意到申善靜的敵意時，李正宰並沒太放在心上。被薑如初吸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即使她在片場上是冷酷無情的導演，是苛刻嚴厲的暴君，這些詞彙放在彆人身上或許會是貶義，但在她身上就都變成了令人著迷的魅力。

李正宰將劇本攤開在茶幾上，女導演單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鏡，目光掃過他用熒光筆標出的地方。

如今他們在拍攝的劇情是韓東燁重新開始調查樸雅惠與尹俊赫的關係，他發現樸雅惠在五年前一直在參與一個患病家屬互助會的活動，而尹俊赫也參加過互助會的一場募捐。韓東燁直覺這其中存在著不為人知的隱秘，於是偽裝了身份申請加入互助會，從而結識了其中一位成員鄭明秀。據鄭明秀所說，他是被朋友介紹入會的，之前他的兒子患了重病需要高昂的手術費，就是從互助會那裡獲得了募捐款救急。

李正宰標出的地方是韓東燁與鄭明秀的一段對話，前者詢問後者為什麼現在還要參加互助會的活動，而沒有主動脫離，後者表示他兒子雖然脫離了危險，但後續的日常開銷還是很大。韓東燁給了鄭明秀一張名片，說可以為他介紹工作。

“當鄭明秀拒絕了他的幫助後，韓東燁的表情應該會發生變化。”李正宰顯然思考過韓東燁的心理，“我嘗試了幾種情緒轉變，可感覺都不太對。當被拒絕的時候，他的憐憫會變成……”

“冷漠。”

薑如初給出了一個李正宰沒有想到的答案。

李正宰默念著這兩個字，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韓東燁是一位追求正義的警官，從演員的角度來看，這意味著他的思考方式大多都是正面的。李正宰走入了一個誤區，對於薑如初來說，這個故事中的所有人都沒有恒定的善惡立場。

她要講的不是道德寓言，而是人的悲劇。

李正宰以為他讀懂了《代價》的劇本，而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薑如初“天才”二字的分量。

他抬起頭看向靠在沙發上的年輕女導演，嘴角彎了彎，“謝謝薑導解惑。”

薑如初懶散地“嗯”了一聲，李正宰從口袋裡拿出一盒薄荷糖，放到了她面前。

“沒有煙的時候，試試這個也不錯。”

*

薑如初在外地拍攝時，KAFA學院在網上發布了新一年的招生宣傳片，使用的封面赫然就是年輕女導演在棕櫚泉短片節上獲獎時的照片。

網友們紛紛調侃KAFA掌握了上熱搜的秘訣，畢竟有薑如初的新聞就會吸引到網友們的關注。即使她很久沒有在公眾視野出現，大家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我女神這麼久都沒有新照片發布嗎？之前的那張照片因為看了太多次我現在閉上眼都能浮現出畫面……】

【應該是在拍攝新電影吧，據說製片人是樸瓚鬱，男主角是李正宰，我超級期待的。】

【哇，新人導演第一部長片就能請到影帝去演嗎？薑如初有點厲害啊。】

【嚴謹一點地說，不是薑如初請李正宰演她的電影的，是李正宰去了她辦的試鏡會。我記得當時試鏡會的時候來了好幾位有名的演員，但最後除了李正宰她選的都是新人，那兩個新人的賬號還漲了不少粉呢。】

【崔宇值之前拍了薑導的短片也漲粉了，雖然他都沒露臉哈哈哈。】

崔宇值看到網友們的評論忍不住笑了笑，現在還有不少人會拿這個調侃他，他也沒出面解釋過什麼。

其實當時拍攝《視角》時崔宇值有露臉鏡頭，隻不過後來都被薑如初剪了個乾淨。

崔宇值摸了摸Nala光滑柔順的短毛，又開始想念杜賓犬的主人。

想著想著，他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要不要帶上Nala和Choco去給如初探班？

從首爾開車到《代價》現在的片場隻需要四、五個小時，並且兩隻狗狗都不暈車，這是個完全可行的計劃。

崔宇值拿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發了一條消息給薑如初。

她應該還忙碌，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回複。崔宇值心裡忐忑地等待著她的回答，杜賓犬臥在沙發上團成一團，小小的約克夏犬趴在它身上，兩隻狗漸漸進入了夢鄉，崔宇值才在幾個小時後收到來自薑如初的兩個字——

“可以。”

他高興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Nala被吵醒，很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

這家夥一點都不沉穩。

崔宇值完全沒感受到杜賓犬的嫌棄，雙手捧著它的狗頭，笑著說道：“我們要去見你的主人了！Nala，你開心嗎？”

Nala打了個哈欠，它還以為崔宇值在說胡話。

直到第二天一早，做好全套準備的崔宇值把兩隻狗狗從睡夢中喚醒，把它們領到了後座。

杜賓犬睡了一路，等到醒來時，他們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它站起身甩了甩全身皮毛，疑惑地看著正在給自己套牽引繩的男人。

“如初說一會兒劇組休息，我可以帶你們去片場看看。”

崔宇值笑得一臉燦爛，他終於又可以見到薑如初了。

杜賓犬抬起腦袋，汪了一聲。

這個人類明明就是借了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