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長公主從夢境中離去,此處繁花也在次第凋謝。

陸空星有心同小鹿在這仙境之中多走一走，不過想想慷慨相助幫他托夢的方丈仙人，陸空星有些不好意思讓他們等待太久，他現在好歹還算個人質,綁匪的態度已經夠好了。

“你雖剛剛成仙,卻不用畏懼他們,我很快就會想辦法跟你會合。”

陸文昭其實更希望陸空星借著這次托夢的機會直接脫身，方丈山的那幾l個仙人，身負武力，又不大同其他仙人交流，瞧著精神狀況堪憂的樣子,他其實不願意陸空星處在那群危險分子之中。

不情願地垂著長睫,陸文昭頭一次提出了陸空星曾經最想聽的那類提議。

“不然，你還是直接把我攝過去吧。”

陸空星：“……”

攝過去直接創龍龍對嗎？龍龍現在還呈直角形狀躺在床上呢。

“你不要再創龍龍了。”他苦口婆心地勸,“我們還要同方丈合作，天道這個大敵當前,再樹敵就真的贏不了了。”

他不要離開小鹿！他不要回天上去坐牢！

陸文昭依舊耷拉著睫毛，陸空星卻知道他聽進去了,不由得眉目舒展。仙人活得悠長,會比凡人更加固執，其他仙人對方丈山的偏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消除的,能像這樣邁出第一步，陸空星已經很高興了。

陸文昭歎口氣。

“注意保護好自己,不行就用飛星。還有……”

在陸空星眨巴眨巴的注視下,他不自在地扶了扶頭上的金鑲玉鹿角。

“不許對他用點石成金。”

不許給他金鳳釵！

陸空星：“……”

龍龍已經是直角了，再對他用點石成金確實太過殘忍，陸文昭真是個善良的小鹿啊。

托夢順利結束,陸空星緩緩睜開眼，荊玉和玄豹一個看得見一個看不見，整整齊齊湊上來，就連直角的逢萱，也輕輕撩開了簾子關注。

“怎麼樣？順利嗎？事情辦完了？”

陸空星當然是點頭，荊玉和玄豹就像考場外等來孩子好成績的家長一樣，高興地擊掌慶祝……因為看不見玄豹所以沒擊中，荊玉一個巴掌拍不響，被閃了一下，習以為常地收回手。

“今後你使用仙術的時候還多著呢，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雖然會的花裡胡哨的仙術沒有蓬萊那些家夥多，多少也會點。”荊玉笑道，“綁架歸綁架，總不能耽擱你成仙後的修習。”

他們真的是陸空星見過的素質最高的一批綁匪。

“對了，你托夢的時候，我們商量了一下。”高素質綁匪甚至還會跟人質交流下一步動向，“一直被封鎖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逢萱現在需要靜養，玄豹留下照顧他，我出去找找出路。”

荊玉三千歲的孩子撐起一個家都成習慣了，怕同夥掉鏈子，他把眼睛一瞪。

“老子還趕著回家看玉，誰都不許出岔子！在我找到出去的缺口前，你們

都老老實實給我待著，千萬彆鬨出大動靜引起陸文昭的注意，懂了嗎？”

陸空星乖乖點頭，荊玉往旁邊看一眼，給了玄豹一個暴栗。

“搖頭是什麼意思？好玩嗎？！”

玄豹：“？？？”

怎麼偏偏這時候就能看見他了？

荊玉帶著全家的希望走了，陸空星看了看直角的情況，已經安然入睡了，夢裡還是直的。他放下床簾，房間裡一片安靜，他忍不住輕聲呼喚道：

“玄豹？”

“啊？”

玄豹回應道，但隻是單純回應，他也不閒聊，甚至，陸空星都沒有感覺到對方在房間裡移動，就隻是安靜地等待著。

“等荊玉先生回來的這段時間，我們就什麼都不做嗎？”他忍不住問道。

玄豹有些莫名。

“對啊，不然呢？”

不躺著，乾嘛呢？

陸空星一時語塞，陸文昭說要來尋他，可他總覺得好像得在這段時間裡做點什麼，好像每一天的每一段時間，都得做點什麼。很快，他意識到，這是自己身為凡人的思維慣性，玄豹也意識到了。

“你剛成仙，可能還不太適應。”玄豹寬容道，“仙人幾l乎與天地同壽，時間對我們沒有特彆的意義，無論是閒著還是做感興趣的事情，都不算浪費。”

“逢萱剛成仙的時候，喜歡方丈東崖的潮水。他就在東崖上觀潮，一口氣觀了三千個日夜，這才儘興而歸，回洞府大睡了一個月，又去做彆的事情了。”

床簾後傳來一聲輕哼，顯然，有人睡夢裡也覺得玄豹在多嘴。

陸空星感覺很奇妙，不過他一時改不過來，還是得找點打發時間的東西，於是從自己的袖中乾坤裡摸出了一小箱點心。

“這是物候神做的點心，要嘗嘗嗎？”

旁邊圓凳微不可查地一晃，好像有個大貓貓無聲地蹲了上去，對陸空星手中的點心投來無限期待的注視。陸空星失笑，他把點心留給逢萱一碟，剩下的與玄豹分食，眼看著玄豹面前瓷盤裡的點心越來越少，就好像被空氣一口口咬掉的一樣，十分奇妙。

陸空星不免好奇。

“看不見身體這種情況，是玄豹先生成仙之後才這樣的嗎？”

“不是。”玄豹誠實答道，“是因為我想這樣，才成仙的。”

陸空星：“……”

真的，每一個小魔仙的成仙原因都很神奇。

玄豹還在碎碎念。

“就是因為不想接觸人，我才要變得看不見。來人間這趟我可太遭罪了，這麼多人，這麼多仙人，我隻想躲在自己的洞府裡吃吃喝喝當個隱形豹，誰都想不起我來最好了……”

陸空星冷不丁開口。

“你在吃我的點心。”

玄豹頓時一驚，豹耳朵都背過去了。

“你、你怎麼知道？你居然能看見我嗎？”

陸空星面無表情：“不，我看不見你，但我識數，我的

點心之前有五塊，現在隻剩兩塊。”

玄豹：“……”

吃著點心，同成仙已久的仙人說著話，陸空星還有空在心裡猜一猜，陸文昭究竟會如何避開這些方丈仙人的視線與他會合。正想得出神，客棧樓下忽然一陣喧嘩，接著，他們的房門就被稍顯急促地扣響。

陸空星抬手開門，門外是客棧掌櫃，額角帶著細汗，面上有慚色。

“實在對不住幾l位客官，隻是……神龍教的來使一定要見見幾l位。”

陸空星想起了那個倒黴被逢萱創飛的神龍教龍道人，看來對面這是不打算善罷甘休，上門找麻煩呢。見客棧掌櫃面露難色，陸空星也理解對方不想牽扯進這種糾紛裡，很乾脆地說道：

“這件事我們會處理，必然不牽連店家。還想勞店家幫我個忙，將我這裡的碎銀替換成銅板，我有些用處。”

客棧掌櫃不明所以，不過既然不會牽扯到他的店，那他就感恩戴德，連忙捧著碎銀去換了錢，然後躲得沒影。陸空星掂掂裝滿銅錢的小口袋，腳邊微涼的毛茸茸觸感又繞了過來。

“怎麼了？”因為不喜與人交往，面對人間事，玄豹總是顯得有些緊張。

“好像是神龍教來找場子了。”

玄豹頓時一臉驚奇，從來隻有他們方丈去砸場子，沒想到今天居然遇到有人來找場子，看他立刻把整座客棧搬起來開始打架！

“掌櫃會哭的。”陸空星阻止，“而且荊玉先生走之前不是說不讓我們弄出大動靜嗎，這是小事，看我下去把事情給平了。”

玄豹立刻肅然起敬。

“那我們方丈又欠你一件事。”

……再欠下去方丈山都要易主了。

從二樓向下走，陸空星難免又談及上門來找茬的神龍教。

“我在宮中看過相關的折子，他們最先興起在揚州，揚州、青州這兩州已經連旱三月，雨雪不下，天災倒成了神龍教振興的機會。也正因為大旱，所以街上人多，大抵都在為口糧奔忙。”

玄豹數著耳朵聽，就算他避世已久，也覺得凡人的舉動很是奇怪。

“既然沒有雨水，興修水利、調水灌溉才是最該做的，這些凡人怎麼反而選了最沒用的做法，來信那什麼龍龍教，花費銀錢拜神呢？”

陸空星歎息一聲。

“就是因為走投無路了，才會求仙啊。”

這是徐元符在兩百年前曾經曆過的事，如今，倒是原模原樣地重新發生了。

看不見的玄豹歪頭看著陸空星眉宇間的憂色，他停在通往樓下的半層台階處，不再繼續走，看樣子是真的不喜歡接觸人，於是止步此處。這沒什麼，陸空星自己也能解決，然而他忽聽玄豹開口。

“既然你憐惜凡人，等我們順利逃出陸文昭的包圍，讓逢萱叫上幾l條小龍來此地玩耍。龍過就有雨水，區區兩州的旱情而已，很容易解。”

豹尾巴安慰地繞了一下陸空星的小腿。

“所以，你不用太擔

憂。”

陸空星非常感動，他蹲身下來，試探著摸了摸玄豹的頭。這麼摸了一會兒，玄豹冷不丁開口。

“那是我的屁股。”

陸空星：“……”

根本看不見哪是頭哪是尾啊！

剛從樓上走下來，陸空星就對上了數名面帶怒色、趾高氣昂的道童，他們身後還帶著十幾l名身形結實的教眾。看來他們這次記得帶人來了，以免像上次一樣被創飛後夾著尾巴逃走。

“先前就是他們幾l個冒犯仙師！”道童中的熟面孔氣急敗壞，“現在才下來了一個，還有另外兩個，估計在房裡！我們先把這個拿下！押送回去交由仙師處置！”

教眾聞言就要動手，樓梯平台上的玄豹神情變得冰冷。身為善戰的方丈仙人，他有上百種法子可以在不動的情況下讓這些凡人付出代價。

“……且慢。”

陸空星不緊不慢地喊了一聲，大昭皇族的好容色倒成了某種威懾，那些教眾雖然接收了指令，心中終究有所忌憚，見領頭的道童也有些動搖，連忙順勢停了手。

黑發黑瞳的少年人身著錦衣、氣度不凡，面對明顯有些忌憚的神龍教教眾，他不緊不慢地往袖子裡摸摸，摸出一個錢袋子，從中數出一百五十文錢。

“這是我們三人的入教費。”陸空星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是這樣的，我們仰慕神龍教已久，奈何神龍教家大業大，信徒眾多，我們擔心教中不會在意我們這些迫切想入教的人，所以做了些事情，吸引你們的注意力。”

神龍教教眾：“……”

通過把教主創飛來吸引注意力是嗎？總覺得哪裡奇怪……

見對面的道童半信半疑，好像快長腦子了，陸空星立刻送上一個銀茶杯，有錢能使人失憶。

客棧茶杯-1

收了杯子，領頭道童的臉色果然變得好看起來，看像是個望族小公子的陸空星也順眼許多。

“既然想加入，那就擺出恭敬的態度來，之前那樣像什麼話。”道童斥了一句，回想起教中的靈官說過，打一棒子得給個甜棗，他又補了一句，“念在你們誠心可嘉，允你們去參加明晚的求雨儀式。儀式結束之後，還可親自向仙師賠禮道歉。”

太麻煩了，而且擅自移動很可能導致小鹿找不到他，陸空星果斷又塞出一個銀杯子。

客棧茶杯-2

“我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也有點害怕仙師責怪，不如就……”

陸空星袖子裡的第三個銀杯子若隱若現，道童不知為什麼這個有錢人家的公子給賄賂都是給杯子，他倒是有心順對方的意，可是……

道童雙眼緊閉，努力控製自己不看那些錢財。

這、這可不是錢的問題！仙師下了死命令，這樣有錢的教眾，無論如何都得拉到儀式現場去。隻有見識了他們神龍教的偉力，才會心甘情願為神龍教流儘最後一滴血！

“明晚你去了不虧！雖然仙師身體不適不能主持儀式，可從揚州來的陸靈官，也是身具大法力的。他親自主持儀式，多少年難得一見，去了真不虧！”

陸空星兩隻耳朵都豎起來。

什麼？什麼靈官？什麼小鹿？

“好！我去！”

他快速敲定，態度扭轉一百八十度，生怕道童會反悔一樣。同時他果斷伸手，從道童手裡生生拿回了自己第二次送出去的那個杯子。

既然不能讓他不去，事沒辦，錢就不能收。

都是點出來的，能不流入市場就不流入市場，維持金銀價平衡從一點一滴做起。

道童：“？？？”

這還能拿回去的？

他完全懵了，還沒等懵完，就聽眼前這個新教眾期期艾艾問道：

“你說的那個陸靈官……”

“是不是頭上有角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