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感謝灌溉】(1 / 1)

原來我該成仙呀 羽萌 11592 字 8個月前

雖然在這處飛來亭上有丹爐布設,陸空星卻很清楚,真正的魔窟在靈台地下。這裡的丹爐一來隻是明面上擺設好看,二來……隻怕就是為了冷壽不為人知的險惡心思了。

冷壽如今的蒼老面貌,就像一隻已經見底的沙漏,他對陸空星的那份迫切渴望,已經快要溢出這座飛來亭了。

陸空星在飛來亭的入口處站定,遲遲不肯入內。跽坐著的冷壽眼中此時隻剩了他的紫瞳,金丹尚需等待幾日,可隻要得到那隻紫瞳,他就能再延數年壽,完全足夠等到金丹出爐的那日,他在前世已經證實過了。

冷壽愈發不敢驚擾陸空星,他微微吞咽一下,緩聲開口。

“九殿下何故在入口猶豫?”

他的聲音已經不似往日中氣十足,而是嘶啞粗糲,聽得陸空星眉心微皺,愈發遲疑了。

“國師怎會變成這般模樣?”

早等他詢問,冷壽頓時滿面肅容。

“自然是為了陛下。冷某感念陛下賞識提拔之情,陛下如今傷重難愈,等待金丹太久隻會徒增風險,因此冷某特意將餘下的壽數分給陛下,就有更多時間可以煉製金丹了。”

他說得慷慨悲愴,仿佛真是士為知己者死,不曾懷半點個人私欲。說完這些,他又主動向陸空星告罪。

“冷某一心擔憂陛下,將諸位皇親妄留靈台,實在罪過。請九殿下看在冷某是為陛下著想的份上,多向皇親們解釋一番。”

他的鋪墊太長,陸空星都站得有些倦了。他換了一條腿受力,勉強順著冷壽的話鋒應道。

“自然,冷國師也是為父皇著想。”

冷壽面上浮現欣悅神色,他半真半假地咳了兩聲。

“多謝九殿□□諒,為答謝殿下,冷某請殿下靠近丹爐一觀。”他皺紋橫生的唇角顯露笑意,“九殿下可知,冷某精於煉丹之道,這一爐彙聚了大昭皇族血脈的金丹,更是冷某丹術的巔峰。”

“如今丹液正沸,爐火純青,光景極美,且世所罕見。殿下可小心些上前,透過丹爐的特殊小窗觀之,感悟金丹之妙!”

陸空星:“……”

冷壽的聲音激昂,夾雜著一兩聲咳喘,聽在他耳中,卻令他生出倦怠之感。

還是在欺騙他。

與前世一樣的借口,一樣的哄騙的語氣,隻是因他如今身份高貴,特意迂回了一番罷了。冷壽還是那個冷壽,重生一番,也未曾改變過。

但他已非昨日之他。

陸空星笑了,彎起那雙被冷壽百般覬覦的紫瞳,眸光明亮。

“真的?我從書中讀到過,技藝極精深,才能被喻作爐火純青。今日有幸得見真正的純青丹火,是我的福氣。”

讓他看看冷壽奪取他眼睛的操作是不是也跟前世一樣,要是還那麼沒有創意,他就把這“福氣”暴扣在冷壽頭上。

重活一世,不思進取,真是丟人。

冷壽見他毫無防備地向丹爐走去,心跳頓

時加快,

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丹爐被安設於飛來亭中央,

地下有出火口通往爐內,保證火焰長盛不衰。而在爐中,尚有一方懸著的小鼎,炙熱的丹液就在其中沸騰不休。

冷壽已經提前將丹爐上的特殊視窗打磨薄,在他手訣之下,爐內烈火一衝,丹液就會沸騰而起,撲出窗口,正正好濺入九皇子的紫瞳之中!

前世就是憑借此種手法奪取了九皇子的極貴紫瞳,冷壽有強烈的信心。他屏氣凝神,緊盯著陸空星慢慢湊近了那個小小的窗口——

到位置了!

冷壽狠狠一捏手訣,臉龐蒙上一層極度興奮的潮紅!

成了!他的仙緣——

要!成!了!

爐火大熾,高熱的丹液頓時翻騰著撲出,瞬間就衝裂磨薄的窗口,撲向近在咫尺的陸空星的眼瞳。冷壽隻聽陸空星發出了一聲驚呼,身體踉蹌後腿,同時抬手去遮擋,儼然已經被丹液濺入眼中!

冷壽的臉已經徹底扭曲,他興奮地站起身,因為老邁和虛弱,差點身形不穩摔到地上。他還不忘給自己的整場陰謀畫一個圓滿的句號,高聲呼叫道:

“九殿下眼睛無礙吧?唉!不是說了讓殿下小心一些小心一些,丹液滾燙,快讓我看看殿下的眼睛被傷到什麼程度了……”

這個時候,他還不忘將罪責推到陸空星身上。實在是九皇子如今今非昔比,真有什麼損傷,為此發怒的人可不少,冷壽得為自己留足後路。

他欲上前查看,趁機回收濺入紫瞳中凝固的丹液,好後面煉化了自己使用。虛弱的身體實在拖後腿,冷壽跌跌撞撞湊近,陸空星背對他,依舊是抬手的姿勢,手心向外,擋在眼睛上。

“哎呀。”他輕聲叫道,似是在喊痛。

他的痛苦反而令冷壽暢想起自己得到那隻紫瞳的場景,到那時,天地陰陽望斷,龍脈氣機俯首,紅塵在他眼中將不再有秘密!

徐元符算什麼東西?自有畏他慕他的妖靈前來,奉他為大宗師,簇擁他遨遊五湖四海,橫絕萬丈紅塵!

“哎呀。”

陸空星還在叫,隻是已經徹底變成應付公事的陳述語氣,偏偏激動不已的冷壽未曾發覺。他的手伸出去,伸向陸空星,伸向他的仙緣,對方亦轉身,順勢——

將遮在眼上的手放下了。

冷壽:“……”

他忽然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飛來亭外起了風,爐下火焰被風吹卷得晃動不息。遮在眼上的手輕輕落下,陸空星閉著一隻眼,大約是這隻閉起的眼又讓冷壽產生了可憐的希望,陸空星眼看冷壽渾濁的雙眸重新亮起,他實在一秒鐘都忍不住了,於是睜開了那隻故意閉合的紫瞳。

紫瞳晶瑩澄澈,倒映飛來亭外天光雲絮。

——無半點被損毀的痕跡。

笑冷壽這種人,應當不會減少他的功德,何況真的太好笑了,陸空星忍不住笑出聲。冷壽的表情是一種遲鈍的空白,他呆呆地望著完好無損的陸空星,對方身上就連

一點點被灼傷的痕跡都沒有,

?[]?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笑眼彎彎。

“冷國師這副表情,我怕是要永遠記得。”他見冷壽依舊一動不動,沉浸在震撼和匪夷所思之中,頓時恍然。

“冷國師現在一定很疑惑,本應濺入我眼中的丹液究竟去哪兒了。不弄明白這個,今晚恐怕睡不著了。”

他笑得雲淡風輕,原本垂下的那隻遮眼的手重新抬起,手心向外,五指張開,澄明無暇的紫瞳就在指縫間注視著冷壽。

“……在這呢。”

冷壽的瞳孔驟然緊縮,因為極度的恐懼與震撼,幾乎縮成針尖大小。他看到那流金的丹液貼附於陸空星掌心,不,那並非緊緊貼附,有什麼將它阻擋了,丹液僅是平平展開,虛虛懸於掌心上。

陸空星可以保證,自己真的沒使用任何一個仙術,連隔空攝物都沒用。根本不用他自己動手,陸文昭留下的保護,已經自發將會對他造成傷害的滾燙的丹液攔截在外。

與此同時,白鹿一路踏風,已從北方邊境奔至靈台上空。他低頭俯瞰,感到自己留下的保護被觸動了。

懸浮的丹液顯然給冷壽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更令他震撼的是,隨著陸空星的手從完全張開的姿勢變為半攏,金燦燦的丹液便如龍一般,繞著他的手指遊走旋轉。陸空星斂起笑意,他平靜地望著冷壽,喟歎一聲。

“你還是想要我的眼睛啊。”

冷壽倉促後退一步,這句話中信息量太大了,九殿下也是歸來之人嗎?是了,因為是歸來之人,才能提早覺察他的行動,進而破壞。

怪不得,怪不得他日日給九皇子送藥膳,最終卻測出幻劑在旁人身上;怪不得十拿九穩的丹液濺射沒能得手,是九皇子從一開始就有了防備。

歸來之人,竟藏得這樣深,他大意了!

這也確實是陸空星在這些同樣重生的人面前表露自己重生者的身份,他一直不聲不響,裝作渾然無知的樣子,看其他重生者殫精竭慮、機關算儘,大部分想害他想掌控他,剩下的,則想推舉他做皇帝。

陸空星猜測,這麼多人重生歸來,本就奇怪,像是某種不得不有的後遺症。陸文昭助他重生重新締結仙緣,然而無法單單使大河中的一支細流掉頭,於是許多人被他的重生所裹挾,再回“九皇子回宮”這個起點。

人人都想過得更好。

人人都想改變一切。

冷壽如此,陸空星也如此。

最初的慌亂與震驚之後,冷壽似乎冷靜下來了。他終究是手握法術的方士,雖聽聞九殿下騎射不錯,可那些凡人的勇武在方士的手段面前,實在過於弱小。冷靜下來的冷壽不再畏怯,既然暗算不得,他就強搶!

“五雷術!”

他嘶聲喊道,這是他壓箱底的絕學,就連對陣徐元符都不舍得顯露。他並不想當場殺死陸空星,誰知道紫瞳在主人死去之後會不會也喪失神力,他亦舍不得

陸空星的這身血肉,既然已經徹底撕破臉,就不管什麼天潢貴胄帝王震怒,先把人控製起來要緊。

雷光映入紫瞳,這個在凡間流傳的法術不知是哪個仙術的劣化版,此刻在陸空星眼中猶如慢放。他看得清冷壽施咒的手訣,聽得清對方嘴唇蠕動念誦的喃喃咒語,既然什麼都知道了,他模仿起來也輕鬆寫意。

紫瞳一睜,陸空星同樣揮袖。

“五雷術。”

一模一樣的兩道法術在空中對撞,刺目的雷光照得人睜不開眼。陸空星的雷光其實純度更高,可既然是全然模仿,那麼威力也該是差不多的,他甩出的雷光撓了撓頭,糾結片刻,最終選擇原地消散。

冷壽的表情變得難看起來,他唯一能想到的,是徐元符那個好事之徒,教了九皇子法術。

“徐元符或許教了殿下幾手,然而冷某終究在山中學道六十餘載,九殿下覺得有勝算嗎?”冷壽語調陰冷,“論鬥法,徐元符尚且難鬥過我,殿下又何必徒勞掙紮,反惹傷痛?”

陸空星從方才與冷壽法術對撞之後,就有些發愣。他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與冷壽的交手似乎構成了某種從未有過的行為,讓他心潮澎湃,歡欣鼓舞。直到此刻,冷壽開口勸降,提到某個詞語,陸空星才恍然。

是了!是鬥法!

芍藥花期時徐元符與冷壽的那場鬥法,仿佛就在昨日。儘管那時陸空星操縱了整場鬥法,可心中某一處總覺得遺憾和空缺,無處使力一般。他喜愛觀看鬥法,為之激動,更……想與某個人鬥法。

他學了那麼多仙術。

他想與人切磋比鬥,檢驗所學!

心念至此,陸空星忍不住想微笑,瞌睡送枕頭,現下不就是最好的時機嗎?所以面對冷壽冷不丁再度一發五雷術襲來的卑劣舉動,陸空星真的一點不生氣,大睜的紫瞳雷光泛溢,他想著曾在玉簡中度過的諸多關聯仙術,頭一次嘗試在實戰中憑本能駕馭已知和未知的仙術。

他做了一個與冷壽一樣的手訣,默誦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咒文。

“……五雷疾走。”

沒有雷鳴,準確來說,是一絲聲音都沒有。如遭巨鐮橫斬,冷壽面前的磚石頓時被掀飛起來,在一片令人驚恐的靜默之中粉碎,眨眼之間,他與陸空星之間就出現了一道巨大而深刻的溝壑,絲絲雷光在其中跳蕩。

冷壽瞪大了雙眼,這樣的法術,不可能是徐元符教陸空星的。徐元符絕不可能會這樣強悍的法術,不然早把他給滅了!

在這方面,冷壽顯然很有自知之明,可如果不是徐元符教的,那麼……

“冷國師。”

陸空星忽然輕輕開口,他語氣和悅,甚至可以稱得上滿含期待。常年沒有太多表情的漂亮面容上,眉宇空前舒展,紫瞳中也全是愉快的點點碎星。

他就這麼眼睛亮晶晶地同冷壽說話。

“自我開始修習仙術,還從未像今天這樣,與人鬥法呢。”

他對冷壽笑意粲然。

“國師可願與我鬥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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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溝壑還橫亙在眼前,差點把整座飛來亭一切兩半。冷壽一半是震撼,一半是摸不著頭腦,他幾乎是糊塗了,重生的九殿下?會仙術的九殿下?這像一場荒唐的噩夢,等他醒來,或許還能看到爐鼎中正煨著陸空星的血肉。

地下傳來隆隆聲,似乎是徐元符引爆了那些丹爐。

冷壽的前額滲出細汗,他與陸空星隔空對峙,下意識地微微搖起了頭。陸空星正情緒高昂,才不管他,反而興致勃勃地問起了鬥法的內容。

花宴上的那場鬥法分了三場,他現在是不是也要仔細一點,將自己的首次鬥法分割為三場呢?還是直接爽快些,一場定輸贏?

“國師想要比什麼?”

陸空星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獨斷,於是慷慨地將選擇權交給冷壽。他與冷壽都會的重疊法術還是有很多的,很好選擇,一邊問,他一邊高興地展示。

“是……點石成金?”

他指尖輕輕觸碰丹爐,刹那之間,整個丹爐全部變為黃金,就連其下燃燒著的火焰都未曾幸免,定格在燃燒的姿態。

見冷壽緊緊閉著嘴不言語,陸空星以為對方不想比這個,乾脆抬手一招,亭邊飛揚的紗簾頓時出現在他臂彎中。他懷抱輕紗眼睛眨巴,向冷壽示意。

“還是,隔空攝物?”

冷壽僵硬著一動不動,連聲音都消失了。

陸空星憂愁地抱著輕紗,想了想,又重新高興起來。隻見他手臂一揚,輕紗繞身,再現出身形之時,赫然已經是長公主的模樣。

“或者國師更喜歡我新學的這個,千變萬化?”

他模仿長公主的神態,鳳目微眯,冷壽的面色慘白如紙,幾乎要站立不住。

看到已經完全變成黃金的丹爐,冷壽忽然想起那些時日他占卜黃狐狸的去向。他占了數卦,結果莫名其妙得到的全是金水相關的卦象,細思極恐,難不成黃狐狸是遇上九皇子,被點成金子,沉入某一片水裡了?

冷壽越想越害怕,汗如雨下。陸空星還在笑著催促,說想與他鬥法,冷壽狠狠搖頭。

“不……不……我不及九殿下……我直接認……”

他直接認輸!認輸就不用鬥法了!

然而陸空星根本沒打算放過他,恢複成自己的樣子,順便再把丹爐點回去,他心平氣和地勸冷壽。

“輸了的人,就受五雷轟頂之罰,國師覺得可好?”

話音剛落,他一卷紗簾,攔截了冷壽擲來的符咒。見暗算都不成,冷壽愈發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贏面,開始求饒。

“九殿下,放過我吧!我怎麼是九殿下的對手……”

他匍匐在地,一個勁地嗚咽,灰白發髻全散了,整個人乾瘦可憐。陸空星有些遲疑,他向冷壽緩步走去,餘光瞥到對方手中暗暗扣了一張符,眼簾就是一跳。

冷壽神情陰狠,猛然擲出白符,陸空星腳下地面炸開,下方空無一物。

“下去吧!”

他不信,九皇子還會飛不成?!

——半透明的羽帶向後拉開,如翼舒展。

被飄帶環繞的陸空星未有半點墜落的勢頭,輕飄飄懸浮在那個冷壽剛炸出來的大洞之上。他看了看腳底下的空洞,又看了看冷壽臉上滑稽定格的凶狠與驚愕的神情,了悟道:

“國師這是願意與我鬥法了?”

——他不是人。

冷壽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眼前的九皇子不是方士,也根本不是凡人,他是……

仙人。

當意識到這一點後,冷壽徹底崩潰了。他的那些陰謀暗算、貪婪渴望,長久以來全部被看在眼中、記在心上。什麼鬥法邀約,不過是要殺他,仙人一直靜靜看著他如跳梁小醜般掙紮,等到看厭的時候,比如現在,便一腳將他碾死。

“我不鬥法……我不鬥法……鬥法我會死……”

“我怎麼敢與仙人鬥法啊!”

明白了一切的冷壽撕心裂肺地抗拒著,試圖支撐起衰弱的身軀向外逃。也是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整個靈台二層已經被他清空,飛來亭孤懸,如墳塋,如墓塚。

大睜的雙目中全是血絲,冷壽跌跌撞撞向外逃。陸空星用隔空攝物把他抓回來,限製他不能移動,在冷壽絕望的眼神中,他俯身,難掩熱切。

“我知曉國師的顧慮,彆害怕——”

“我隻出一招,真的隻出一招。若國師在這一招下活了下來,我保證前世今生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說完,陸空星重新直起身,四面天風大作,飛來亭宛若飛來。

隻見他微抬下頜,紫瞳中倒映出燦爛星海,眾星在他眸中次第熄滅,唯有一尾長星,自天外颯遝而來——

他隻出一招,千真萬確。

不過,那一招叫做——

“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