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來……答謝他？

陸文昭口中說的人, 應當指的就是仙人了。隻不過陸空星有些驚訝，他並不認為自己做了什麼值得被答謝的事情。

他不過像那些進了廟宇的凡人一般，對天地神佛許了願心, 隻是他的願心是為仙人而發, 僅此而已。

他也這樣同陸文昭說了。

“我僅僅是在花宴第一日發了願, 這也……有用嗎？”

“還記得我與你初見時說過什麼嗎？”陸文昭神情舒展, “你是星宮主、天上人，若誠心發願，天地萬靈都會欣然響應。”

“天地萬靈都會……欣然響應……”

陸空星喃喃重複了一遍, 陸文昭帶笑應道。

“是。”

瀛洲冰消的消息傳到陸文昭耳中時，他正在山間門布陣，聽了這個消息, 他於一棵千年柏樹上坐了整宿，直到天光微露。

不一樣了。

與他曾經曆過的那個前世，不一樣了。

陸文昭倒不是因為什麼仙山從重歸巔峰，他重拾昔日榮耀之類的事情而高興，隻是從明月與團團傳來的傳訊中, 他分明意識到——

陸空星的心境，也與前世不一樣了。

這樣才對。

陸空星本就是活潑靈動的性格, 是前世那些囹圄枷鎖將他重重束縛, 於他心上銘刻下千載不息的風雪。

他在紅塵海受劫。

他在塵世中苦尋。

現在……不一樣了。

陸文昭心底一片軟和, 望著眼前的陸空星，心裡想的全是如何好好彌補不曾相見的前世，如何將他所會的他所能的儘數傳授，在有限的時光裡，帶他閒看花月，星下觀星。

可他發現陸空星的表情變了, 陸文昭的表情於是也跟著變了，最終，他咬著牙歎氣。

“你說罷。”

陸空星默默搖頭。

“你懂的話，我就不說了。”

橫豎都是小鹿來！小鹿從四面八方來！既然一定會響應那就來來來！

從湖邊離開時，陸空星請陸文昭幫忙標記了黃狐狸沉沒的位置，等他履水術或者什麼水下行走大成，他必回來把黃狐狸撈出來。

畢竟是那麼大一塊金子啊！而且他有點想試試，已經變成金子的狐狸，能不能變回去。

當然，肯定是死的。

陸空星也沒忘記紅佩，他在湖的另一邊找到了已經痛昏過去的紅狐狸，旁邊泥土翻卷，地上草的根都被硬生生刨了出來，可見紅狐有多麼努力想要掙脫。

“怕不是想回來給我報信。”陸空星神色柔和，陸文昭卻依舊皺著眉。妖狐性情難測，留在身邊易生禍端，不過陸空星喜歡，他也就妥協了。

安全起見，陸文昭抬手，紅狐與紅佩間門的鏈接頓時綁得更緊，卻對那宮女無害。

甚至，紅狐會一定程度上失去主導權，不得操縱這具身軀去危險之處、行危險之事，亦不會被群英會的妖物發覺。待到宮女身體養好，紅狐就會像一顆成熟的種子一樣自然脫落。

紅狐狸：“……”

工具狐用完就丟是吧！

說起群英會……

陸文昭陷入沉吟。

那群山間門精怪、烏合之眾，他從未在意過。隻是現在那邊的手已經伸到宮中來，又涉及陸空星，他自然千般謹慎。

並州離狐山，黃狐狸所提及的群英會據點。

他會在布陣的時候，調查一下。

清晨的曙光投入宮殿，紅佩與頭頂上的紅狐狸一同睜眼，紅狐狸一臉驚魂未定。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兩隻爪子，又甩動了一下身後蓬鬆的尾巴。那些痛楚和傷情，那些翻滾與掙紮，竟似從未存在過一樣。

他明明記得，自己被黃狐狸發現，釘在地上，然後……

對了！九殿下！

他立刻操縱紅佩的身體下床，踉蹌來到殿外。花叢前，他在找尋的那個人就俯身在那裡，手裡拿著水壺，澆著面前新移栽過來的花。

聽到身後的動靜，陸空星緩緩轉身，紫瞳眨動。

“你醒了？”

紅佩驚慌地張口：“九殿下，我昨夜……”

“嗯？”陸空星疑惑揚眉，“昨夜外面風大，常青還專程去問了你一聲，你說無事。我們都在殿中睡得很好，昨夜怎麼了？”

紅佩一臉震驚，可是九殿下說得如此篤定，他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來。見他懷疑狐生，陸空星轉過身，繼續澆花。

“若是睡得不好，你今日就留下休息。今日是花宴最後一日了，我澆完花，還得去一趟。”

紅佩看不到的世界裡，花上光團喜洋洋的。

“大花，你好厲害，你是最厲害的蒲公英，居然會下雨耶！”

光團翻了個身，挺起胸膛的樣子。

“大花，今日選花王，你可看好了！就算當不上花王，我也有好東西給你看！”

光團輕輕湊近陸空星，在他耳邊說悄悄話。

“若有物候神恩賜……”

“我可以變成小仙女哦！”

* * *

隨侯哼著小曲，蛇尾巴卷卷，正在打包給恩人的禮物。

他現在已經不在皇宮中了，而在距鹿臨城千裡之遙的幽州的一座山上。此山雲霧繚繞，人跡罕至，卻盛產奇珍異果。

走投無路的凡人，往往會來山上碰運氣，希望能帶回一朵靈芝或一隻山參，那後半輩子可就高枕無憂了。隻不過，能取回異寶者少，絕大多數進山客，已經變成層疊白骨，就躺在白蛇所在的山崖之下。

哼著小曲的白蛇完全不懼山中危險，所過之處，猛獸退避。他在崖壁上取了千歲的靈芝，又從窪地裡挖取人形的山參，這些都是凡人眼中的異寶，應當很夠用了。

不是隨侯不想給更好的東西，隻是懷璧其罪。救了他的雖是皇子，可若有太多救命寶貝傍身，在宮中，也難免惹人眼紅。

天材地寶已經齊備，隨侯又想了想，張嘴吐出櫻色靈珠。

那靈珠繞著他“滴溜溜”轉了幾圈，從中掉出一隻葫蘆來。白蛇用尾巴拔出塞子，向外大力傾倒。

恩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禮太薄，再來個十顆八顆的起死回生藥！

此刻的白蛇，已經完全忘了什麼懷璧其罪的道理，瘋狂往外倒藥。

但是倒著倒著，白蛇的動作忽然停下了。他的尾巴落回地面，忽然將身體盤起來，縮成一小團。

【靈蛇……靈蛇啊……】

【為我……延壽……】

舊日的聲音猶如斑駁夢魘，在隨侯耳邊回蕩開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同僚恨鐵不成鋼的告誡。

【你啊你，我早說過，不要與凡人有太多牽扯。】

【你醫他們病痛，他們就會求你救他們一命；你救了他們一命，他們又會求你賜他們長生……】

【隨侯，凡人欲心太重，且永世無絕。】

【沒成仙前，你在“隨侯”身上吃的教訓，還不夠多嗎？】

他雖性格柔軟，卻也知道痛的。同僚的諍言聲聲在耳，勾著葫蘆的尾巴尖於是緊了又鬆。

那白發紫瞳的九皇子，會是他遇到的，新的“隨侯”嗎？十幾枚起死回生藥給出去，會讓對方被欲念吞噬、徹底變成彆的模樣嗎？

隨侯不知道。

隨侯：“……”

嗨呀！那就隻給一枚嘛！一枚總行了吧！他現在可是神仙，遠非當年靈蛇，若不能隨心而為，這神仙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給了！說給就給！

把所有禮物都打成一個小包裹，隨侯將這個包裹背在背上，向上掂了掂。山中雲山霧罩，對路癡堪稱險惡，隻不過隨侯現在倒是一點都不怕。

他尾巴一挑，從地上勾起了一根細而透明的絲。為了能順利返回皇宮，隨侯早就辛苦地在皇宮中陸空星的宮殿角落，紮了一個草標，草標上拴著細絲的一頭，細絲是他從鳳麟洲上的靈蛛身上提取得到的。

白蛇像毛毛蟲一樣一路收攏絲線，向鹿臨城方向快速爬去。

這次沒有迷路！

蛇蛇我啊，是會進化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