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日常番外完結(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9863 字 6個月前

更始五年三月,長安先蠶壇。

內外命婦按著位份齊齊站定,鼓樂聲中司儀高聲唱誦,傅雲晚拿起金鉤黃筐走進桑園,開始今年的親蠶禮。

五年前桓宣受禪為帝,改國號為雍,年號更始,冊立傅雲晚為皇後,長子桓紹為太子,次子桓越為燕王,女兒桓徽為長寧公主。更始二年桓宣於鹹陽大敗元氏,賀蘭真求和不成,帶著偽帝逃亡西北,試圖借匈奴兵力複國,最終死於匈奴人內鬥。如今北地已全部平定,桓宣從範陽遷都至長安,至今已兩年有餘。

桑園裡綠樹成蔭,傅雲晚用金鉤鉤下桑樹枝,親手摘下一片片柔嫩的桑葉,放進黃筐裡。

桓宣一直大力提倡農桑,登基後推行了許多鼓勵耕種桑蠶的舉措,又恢複了自古以來的親農禮和親蠶禮,辟禦田、禦桑園,帝後親自耕種蠶桑。每年正月,桓宣會在先農壇禦田扶犁耕種,為天下表率,到了三月裡蠶桑開始的時候,傅雲晚便在先蠶壇舉行親蠶禮,之後入禦桑園親手采桑喂蠶,為天下女婦表率。

此時她既開始摘桑葉,眾命婦連忙也跟著用鐵鉤攀下桑枝,采摘桑葉放進筐裡,一時間到處都是沙沙的聲響,傅雲晚餘光裡看見六歲的女兒桓徽跟在身後不遠處,拿一把小銀鉤鉤下低處的樹枝,細細的手指靈巧地動著,將頂端幾片最嫩的桑葉全都摘進了自己的小筐子裡。她神色端莊舉止嫻雅,小小年紀已經頗有公主氣度,讓傅雲晚心中柔情滿溢,不覺露出了笑容。

那是她和桓宣的女兒呢,他們盼了那麼久的女兒。懷著桓越的時候他們兩個都以為是女兒,滿心歡喜盼了許久,結果生下又是個長手長腳跟桓宣一模一樣的小子,桓宣極是失望,好在兩年後她第三次有孕生下桓徽,才算了了這樁心事。桓宣極是喜愛桓徽,每次回來不是扛在肩上就是抱在懷裡,對她可比對桓紹兩個嬌寵多了。

一想到桓宣,傅雲晚心裡便柔軟起來。北地已定,川蜀也收入囊中,天下唯餘江東苦苦支撐,不過景元和早已過世,新帝年少,諸臣老病,誰都知道是獨木難撐了。正月裡桓宣帶著桓紹一起出兵攻打建康,為著謝旃的緣故桓宣並不願大開殺戒,這兩個多月一直都是懷柔為主,所以進度不快,也不知道眼下戰局怎麼樣了。

似是覺察到她的注意,桓徽抬眼看過來,微笑向她點頭,傅雲晚也含笑向她點頭,母女兩個一前一後攀折桑葉,不多時摘滿一筐,傅雲晚接過魯國夫人李秋奉上的金鍘刀,親自將桑葉鍘成細條,邊上郡君傅嬌遞過裝著春蠶的竹匾,傅雲晚便將鍘好的桑葉放進去,沙沙的響動聲中,春蠶賣力地吃了起來。

壇下眾命婦也忙跟著做,桓徽也在做,她年紀小力氣不夠,便是尚宮阿金幫著她鍘。阿金多年前放了奴籍,嫁了一名黑騎將領為妻,她不喜在後宅中拘束,傅雲晚便準她進宮為女官,如今已經是內命婦之首了。

此時春蠶專心進食,偌大的先蠶壇到處都是沙沙的聲響,傅雲晚淨了手向蠶神獻上太牢,今日的親蠶禮至此結束。眾命婦的讚頌聲中傅雲晚拉著桓徽一

同登上金根車,含笑誇讚道:“徽兒今天做得很好,真厲害。”

桓徽含羞帶笑,認真回答道:“阿娘也做得很好,徽兒知道阿娘親心裡很害怕蠶,可是方才阿娘喂蠶的時候一點都沒躲,很勇敢。”

傅雲晚的確很怕蠶這些軟軟的蟲子,但皇後不能怕。低頭吻了下桓徽:“阿娘是皇後,要為天下女子表率,徽兒是公主,也要為天下女子表率,我們都要勇敢呢。”

桓徽用力點頭:“是,女兒謹遵阿娘教誨。”

乖得很,讓她心都要化了。傅雲晚摟住了抱在懷裡,心裡一片寧靜。

車子穩穩向宮中駛去,沒多會兒傅雲晚便覺察到桓徽今天有些不一樣,她平時總會軟語嬌音跟她說話,今天卻很沉默,是累了嗎?

摸摸桓徽的額頭,暖暖的與她體溫相近,不像是病了。低頭含笑看她:“徽兒累了麼,怎麼不跟阿娘說話呀?”

桓徽抬頭,軟軟的聲:“徽兒想阿耶了。”

讓傅雲晚一下子鼻酸起來。她也想桓宣,夫妻十幾年,一大半時間桓宣都在東征西討,相聚的時間板著指頭都數得過來。這次桓宣是元月初七走的,眨眼已經兩個多月了,不止桓徽想他,她也很想。

然而不能在孩子面前流露這些軟弱的情緒。傅雲晚輕輕拍著女兒,溫柔著聲音安撫:“阿娘也很想阿耶,但是阿耶有國家大事要辦,我們安安穩穩在家裡等他,好不好?”

桓徽抽著鼻子,乖巧答道:“好。”

“真乖。”傅雲晚輕輕在她額上吻了一下,摟進懷裡。

桓徽偎依著她,嗅著她身上溫暖的甜香氣,心緒依舊有些沉重。手伸進袖袋裡摸了又摸,又偷偷看她,然而到底沒說話,隻是將袖袋裡的東西牢牢塞好,免得掉出來。

回宮後傅雲晚陪著桓徽玩了一會兒便動身去宮中女墅,桓徽知道母親是惦念那邊的情況,要去檢查課程進度。母親最喜讀書撰寫,自己寫了好幾本不說,還挑選了飽學多才的女子入宮中為女官,又在宮中開設書墅,由女官授課,允許所有宮女入墅讀書,如今這宮中女墅設有文學、算學、書學、畫學、卜算許多門類,可說是女中太學,在大雍朝鼎鼎有名。母親先前曾在禦夷、在範陽開設女墅,既有經驗更有心思,每到閒暇還會親自為宮女們授課,極受眾人敬愛。

皇後大力提倡,皇帝全力支持,如今大雍國中風氣為之一新,女子們都以讀書為榮,各地陸續開設女墅,許多人家開始讓女兒們與兒郎一起讀書學本事,各行也漸漸有女子嶄露頭角,做一番建樹。

都是母親的功勞呢。桓徽心裡想著,又是歡喜又是自豪,目送著傅雲晚的背影,將袖子裡的東西捏了又捏,猶豫著想問,到底又覺得不妥當,轉身往外書房走去,老遠就叫:“二兄。”

書房裡靜悄悄的,本該在這裡溫書的桓越並不在,桓徽想了想,轉身又向往小校場走去。二兄跟大兄不一樣,大兄文武雙全喜愛讀書,二兄卻隻喜歡舞刀弄槍,書是不願意看的,今天阿娘忙著先蠶禮沒功夫督促,

他肯定丟下書又跑去小校場練武了。

桓徽來到小校場,桓越果然在ΘΘ[,提著一杆銀槍正舞得歡,他雖然隻有九歲,個頭已經十分高大,使的都是成年人用的兵器,看起來明光耀眼的,桓徽有點怕,躲在邊上叫:“二兄。”

桓越一回頭看見了,丟下槍跑過來:“你怎麼來了?”

一看宮女們都沒跟著,桓越便知道妹妹是有機密事找他,想法子把宮女們都支開了。抱起她往邊上的小台子上一放,桓徽穩穩坐住,規規矩矩並著兩隻腳,桓越便趴在台子邊上抬頭看她,剛練過槍,一頭亮晶晶的汗:“說吧,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壞事不想讓阿娘知道,找我來替你背鍋?”

“我哪有。”桓徽軟軟地抗議,“隻有上次我不小心把高曾祖的《南史》弄倒了,隻有那次是讓二兄替我認了,彆的時候我都是自己做事自己當呀。”

桓越嘿嘿地笑了起來:“那是有什麼事?”

桓徽看了看四周,侍衛離得遠呢,並看不見,這才從袖中取出那件東西遞過去,桓越接過來一看,是一張紅紙婚書,耳邊聽見桓徽的解釋,帶著鼻音,極是擔憂:“我在阿娘的佛堂裡發現的。”

母親有誦經的習慣,父親便挨著坤寧宮為母親建了一個佛堂,昨天她去上香意外在一個暗格抽屜裡找到的,看了後覺得不對,便偷偷藏了起來,隻是心裡一直懷著擔憂,一整夜連覺都不曾睡好。

桓越打開了定睛一看,紅紙黑字寫著夫婦兩個的姓名,謝旃,傅雲晚。桓越怔了下,傅雲晚他知道,母親的閨名,可謝旃是誰?

眉頭一下子皺緊了,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著。為什麼不是父親的名字?父親與母親那麼好,為什麼母親會跟這個謝旃寫下婚書,還一直留著?

“怎麼辦?”桓徽見他隻管看著不說話,心裡慌了,“會不會有事呀?”

“不會。”桓越斬釘截鐵道,“阿娘跟阿耶那麼好。”

後宮裡除了母親一個妃嬪都沒有,先前有人上書請求充實後宮,繁衍皇嗣,被父親痛罵一頓,奪了官職趕出長安,從此後再沒人敢說這話。父母親好著呢,絕不會有事。

桓徽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稍稍安定些:“可這個是怎麼回事?”

桓越也猜不出來,又不肯在妹妹面前顯得自己不英明,索性大包大攬下來:“等我查查,不出幾天一定給你弄明白了。”

“要麼我們問問大兄?”桓徽問道。

大兄最厲害了,十二歲就跟阿耶出征,又會讀書又會打仗,大雍國中就沒有不誇大兄的,連阿耶那麼挑剔的都還誇呢。

“我就知道你要問大兄,你就是不信我能查出來。”桓越不滿地哼了一聲,跟著撓撓頭笑了,“也行,那就寫信問問大兄。”

反正大兄什麼都懂什麼都能解決,聽大兄的準沒錯,反正他也不是會辦這種精細事的人。

“這東西是不是不能讓阿耶知道?”桓徽思忖著,小聲又問。

“那肯定了,”桓越道,“阿耶知道了肯定要

生氣。”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小時候纏著要跟阿娘一起睡被阿耶收拾的情形。阿耶阿娘跟彆人家的夫妻不太一樣,比如十姨夫妻兩個,姨丈對十姨就規矩得很,人前連十姨的手都沒有拉過,可阿耶總是眼錯不見就偷偷親阿娘抱阿娘,還非要阿娘坐在他腿上!阿娘不情願都不行。

這封婚書絕對不能讓阿耶看見,不然阿耶肯定要氣壞了。桓越思忖著:“咱們悄悄給放回去,彆讓阿娘發現,我這就去給大兄寫信。”

他跑去拿了槍,又伸手把桓徽抱下台子,桓徽還是憂心忡忡:“二兄,要是阿娘跟這個謝旃……怎麼辦?”

“不會的。”桓越不假思索,“阿娘最喜歡阿耶,要不然怎麼每天都給阿耶寫信。”

“我覺得也是。”桓徽抽抽鼻子,將滿腦袋亂哄哄的想法都趕出去,“阿娘最喜歡我,然後就是阿耶了。”

“胡說,阿娘明明最喜歡我。”桓越揉她的腦袋,揉得簪著一圈小珍珠的雙環髻都亂了,桓徽軟軟地抗議:“不許你動我的頭發。”

“唔,”桓越說著又揉了一把,“那我下次不動。”

“你說話總不算數。”桓徽護著頭發,再次抗議。

兄妹兩個正說時,忽地聽見有人喚:“燕王,公主。”

抬眼一看,是他們的十姨丈,中書令王澍,俊雅板正一張臉:“新來戰報,建康降了,臣特來給皇後殿下和兩位小殿下報信。”

“真的?”兄妹兩個一齊歡喜起來,“那麼阿耶和大兄是不是馬上就要回來了?”

“陛下已下令班師回朝。”王澍道。

“我去給阿娘報信!”桓越撩開長腿一道煙跑了,桓徽顧忌著禮儀不能跑,急得直喊:“二兄,你等等我呀。”

快步跟在身後,心裡一陣輕鬆。江東降了,阿耶和大兄都要回來了,大兄一定能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當天晚間桓徽俏悄把婚書又放回抽屜,五天後桓宣帶著桓紹返回長安,合宮上下一片歡騰。

一家人歡歡喜喜在一起消磨了大半天,待晚間得了空閒,桓徽跟著桓越悄悄去了東宮,將婚書的事一五一十告知桓紹,桓越又道:“我這幾天一直在調查,快有眉目了。”

桓紹心裡十分驚訝,臉上卻不露出分毫,又知道桓越這話是自誇呢,他一向驕傲,若是已經查到眉目,自然不會來找他這個大兄幫忙。並沒有點破,隻道:“二弟處理得很穩妥,徽兒也辦得很妥當,後面的事交給我吧,你們不要聲張。”

心裡一霎時閃過無數念頭,又一一否定。無他,父母情深義重,絕不可能有彆的可能,那麼這紙婚書這個謝旃,又是怎麼回事?

事關私隱,自然不能假手彆人,桓紹留了心思打算慢慢探查,哪知夜裡到傅雲晚的坤寧宮請安時,傅雲晚並不在,去佛堂了,桓宣與她一道去的。

桓紹心裡一動,那紙婚書是從佛堂找到的,佛堂修建是父親一手操辦,建成後父親隻要有空,也時常陪母親一道敬香,婚書藏在那裡,父親不

太可能不知道。

父親待母親極好,又極有獨占欲,連他跟桓越小時候總纏著母親都不行,也就隻對妹妹例外點了,假如父親知道這婚書卻沒有異樣的表示……

又突然想起此次在建康受降,父親忙完國事後獨自去了城中一戶人家,那戶人家,姓謝。

謝家,謝旃。也許父親全都知道,默許,甚至與母親一同守著這個秘密。那些陳年舊事,就不是他們這些兒孫輩可知的了。

桓紹轉身向佛堂走去,門外是阿金侍立,她如今身份不同,已經極少做這種事了,那麼此時親自守著,必是父母親有機密的事,不想彆人察覺。那個謝旃的事吧,父親全都是知道的。

桓宣慢慢向門前走來,阿金向他福身行禮,又搖了搖頭,桓紹便知道不能進去,步子沒有停,一直來到近前,聽見內裡模糊的語聲,是父親:“……江東無恙,佛奴也可放心了。”

“殿下,”阿金不得不出聲阻攔,“陛下吩咐過,任何人不得入內。”

桓紹點點頭,神色如常:“那就有勞尚宮代孤致意,就說孤來過請安。”

向著門內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謝旃,旃字少用,通帛為旃,又或者梵語中檀香古稱旃檀那。檀香者,佛家七寶之一。佛奴,佛堂。父親知道,亦且與母親一同守著這個秘密,那個謝旃,當是他們的故人。

一徑來到桓徽的眀懿殿,桓徽果然沒睡,正與桓越一道玩九連環,桓紹關了門屏退宮人,低聲道:“不用擔心了,父親都知道。”

桓徽長出一口氣,跟著又緊張起來:“父親不生氣嗎?”

“不生氣。”桓紹輕輕拍拍她,“這是大人們的事情,自有父母親解決,徽兒以後不要擔心了,也不要再提起,好不好?”

“好。”桓徽重重點頭。

“你以後也休要提起,不用再查了,”桓紹看向桓越,“父母親都很好,此事無礙。”

桓越一雙眼滴溜溜一轉:“大兄,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肯跟我們說?”

“我不知道。”桓紹看他一眼,“但我知道你須得謹言慎行,不可泄露半分,使外間議論。”

桓越心中一凜,兄妹三人就數他性子跳脫,桓紹是點他呢。連忙躬身站好,行了一禮:“是,弟謹遵兄長教誨。”

桓紹看了眼水漏,時辰還早,點了點頭:“許久不曾督促你們的功課,正好眼下有時間,我便考考你們吧。”

“不是吧!”桓越叫一聲,登時愁眉苦臉起來。

“好呀,徽兒學的很好呢。”桓徽一臉歡喜。

桓紹伸手一撈將她抱在膝上,向桓越說道:“‘兵者,詭道也’,你與我講講,何謂詭道?”

佛堂中。

桓宣伸手擦掉傅雲晚眼角的淚:“這陣子太忙亂,待諸事安定,我們一起去祭奠佛奴。”

傅雲晚偎依在他懷裡,哽咽著道:“好。”

桓宣扶著她,在謝旃靈位前再敬上一爐香。幽沉的檀香氣味讓人心裡一點點安靜下來,繚繞的煙霧中露出靈位上桓宣的親筆題字:故人謝旃檀那之靈位。傅雲晚濕著眼睛。

江東歸附,天下歸心,百姓安居樂業,謝旃一生的心願終於實現,如今他,可以安心了吧。

“會的,”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桓宣很快說道,“佛奴九泉之下,一定含笑。”

是的,他一定是安心了。傅雲晚緊緊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宣郎,多謝你。”

多謝你心懷仁慈,寧願多花費許多時日精力,也要保江東百姓不多殺傷。多謝你使天下百姓從此再不分南北貴賤,再不需顛沛流離,命如草芥。多謝你一路與我同行,給我如此安穩的家。

心尖酸脹著,柔聲喚他:“宣郎。”

“綏綏。”桓宣低頭吻她,心中柔情滿溢。

山河一統,百姓無恙。這是他們的家國,也是謝旃為之付出一切的家國,故人從此可以安眠了。

而他,將與她攜手開創盛世,共看山河。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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