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7127 字 6個月前

推門出來,院外燈影憧憧,侍衛們正在收拾行裝,等他的命令返程。桓宣反手掩了門,怕驚動傅雲晚,走到台階底下才開口問道:“什麼消息?”

“謝郎君的消息。”陳萬壓低著聲音,“景嘉四天前出來了,東宮僚屬連日都在攻訐謝郎君。”

果然。桓宣頓了頓,消息是四天之前的,四天時間裡有無數可能,謝旃現在怎麼樣了?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許久:“他什麼反應?”

“謝郎君沒什麼反應。”

桓宣直覺有些古怪。謝旃從不是束手待斃的人,怎麼會毫無反應?就連放景嘉出來都不像是他的作風,他貌似佛子其實手腕狠辣,當初既然決定要扳倒景嘉,就絕不會再給景嘉翻身的機會。思忖著:“他病好了?”

“收到的消息說,不像。”陳萬看他一眼,這些天他一直讓人留心謝旃的病情,嘴上不說,心裡必是關切的吧?“說是時好時壞,前陣子又吐了血,藥就沒斷過。”

桓宣心裡一緊,先前就有的疑心越發深重。以前總說冬天冷不容易養病,如今已是初夏,江東天氣和暖,絕不至於再有什麼風寒,況且那個剡溪公連景元和的中風都能治,又怎麼會任由謝旃吐血?除非。

除非他的病,根本就不可能好。他是騙她的,說自己要好了,騙她安心回來。

一念乍起,心緒翻騰。自小相伴著長大,十幾年生死之交,他實在太了解謝旃,這是他能做出來的事,他一向心狠手狠,對彆人如此,對自己更是如此。他若是決定了放手,就一定會為她安排好一切退路,退回婚書如此,隱瞞病情,似乎也是順理成章。

桓宣沉默著,陳萬等著他的命令,許久,才聽見他道:“多加幾班人手,兩天一次,把江東的消息報上來。”

轉身回房,傅雲晚還在睡著,呼吸綿長,幽香滿室。桓宣打起簾幕挨著她坐下,輕輕拍撫著。

她實在累壞了,即便如此也不曾驚醒,睫毛低垂,紅唇輕抿。要告訴她謝旃的消息嗎?桓宣難以決斷,沉沉看著她。這些天裡她從不曾提起過謝旃,讓他極是貪戀當下的如膠似漆和對她的獨占,可如果謝旃出了事。

一時間心緒沉沉。假如他的猜測是真,假如他因為私心選擇向她隱瞞,將來要怎麼跟她交代?況且他們之間能有如今,難道都是因為謝旃放手,都是因為他們不再提起謝旃嗎?若是如此,那麼桓宣啊,你也未免太沒用些。

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忍不住在她唇邊輕吻。她似乎有點察覺,在夢中呢喃,本能地伸手抱他。在被她觸碰的一刹那肌肉猛地繃緊,桓宣緊緊抱住。

一刹那柔情萬種,又一刹那堅定了念頭。他們能有如今,從來都是因為他愛她,她愛他,海枯石爛,此心不變。與謝旃無關,與天下其他的一切都沒有關係。他不會向她隱瞞什麼,與謝旃的過往是她人生不可略過的一部分,也是他的,即便有謝旃,他們依舊會相親相愛,白頭一生。

一旦拿定主意,心情陡然輕快起來。桓宣

吻了又吻,親她的臉頰、嘴唇、眼睛,她茸茸的長睫毛蹭著他,無限柔情纏繞,讓他怎麼舍得離開?

然而天已經大亮了,冀州十來個郡縣,新近降服的十數萬軍隊,都還等著他去安撫,再不舍得,也該走了。

替她掖好被角,吻著額頭,無聲與她告彆:綏綏,我走了。

到書案前拿起那厚厚一摞信,又找了紙筆,匆匆給她留字。有那麼多話在嘴邊,到最後隻是最簡單的幾句:綏綏,我走了。等我回來。

自己也覺得字寫的不好看,又大又粗,匪氣得很,與她漂亮秀氣的字一對照,越發覺得粗野。然而隻要她寫的好就行了,他們兩個如同一體,她有的,自然也就是他有了。或者將來戰事閒時便跟她練字吧,都說她把那些小女兒們教得很好,她是個很好的老師,一定也能把他教得很好吧。

無數柔情洋溢著,忍不住再次回頭吻她,到最後終是狠下心腸,轉身離開。

院門外侍衛們結束整齊等著,桓宣翻身上馬:“出發!”

馬匹在晨曦中向冀州方向奔去,桓宣目光沉沉,望著遠處。四天過去了,江東如今局勢如何?以謝旃的性子決不可能任由景嘉作怪,那麼他的意圖又是什麼?

喚過陳萬:“讓江東加派人手,務必查清謝郎君的病情!”

建康。

早朝散後,謝旃走出金殿,走下台階。眾多同僚都遠遠避開著他,人流因此分成兩邊,一邊是他獨自一個,一邊是其他人,那群人裡,又以景嘉的東宮僚屬為首。

謝旃神色淡然地走著。景嘉出來了,誰在這時候與他親近,誰便是與未來的君主為敵。避嫌也在預料之中。

邁步踏上宮道,身後張抗追了過來:“檀那。”

無數道目光明裡暗裡打量著,張抗快步走近,與他並肩同行:“眼下他們明面上認錯改過,暗地裡鼓動眾人彈劾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連日裡朝堂上彈劾他的奏章多得如雪片一般,雖然都被景元和壓了下來,但這不是長久之計。謝旃低著聲音:“陛下對東宮仍舊抱有幻想,我們說的再多也是無用,須得陛下自己想通了才行。”

張抗沉默,許久:“難。”

自然是難。因為上次景嘉不曾對景元和下手,是以景元和對景嘉始終抱有希望,甚至力排眾議恢複了景嘉的地位和待遇。但如果再給景嘉一次機會,景嘉還會留著景元和的性命嗎?儲君始終要仰君主鼻息存活,以景嘉的自負和冒進的性格,若是事情重來一回,絕不會再給景元和留活路。“再過十幾天是先皇忌日。”

張抗心中一動,抬眼看他,謝旃垂目:“非是陛下親眼目睹,絕不可能痛下殺手。”

先皇忌日,景元和即使行動不便也需到太廟主持祭奠,隻要出行,就有破綻,就有機可趁。就算沒有,他也會給景嘉造出機會。他要讓景元和親眼看看,景嘉到底會怎麼對他。

“你不要冒險,”張抗隱約猜到一些端倪,“陛下是明君,既然一直保你,必然心裡有數,

我們還是從長計議。”

不可能再從長計議了。景嘉的身份擺在這裡,景元和的病情擺在在這裡,時間拖得越久,他們的勝算越低。謝旃點頭:“好,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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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可想的了,剡溪公也說過景元和不可能痊愈,隻不過以藥物調養,有一時算一時。再不下手,等景嘉羽翼豐滿,一切就都回天乏術。“這次大祭我想為司儀,近來彈劾太多,隻怕到時候陛下不會應允,還請張公替我轉圜。”

張抗一時猜不透他要如何,點頭應允:“這個自然。”

張抗一向公允有人望,非但景元和器重,在朝中也頗多聲援,他既答應,此事多半能成。謝旃放下心來。大祭之時景元和為主祭,景嘉為副祭,都需在太廟預先演練,司儀也要一直相陪,彼時禁軍侍衛都在太廟之外等候,正是下手的好機會。

景嘉想要的,皇權為其一,他的性命,應當可以算上第二。畢竟這全天下敢對景嘉動手的隻有他,這全天下最想讓他死的,就是景嘉。有他為餌,景嘉動手的把握又大幾分。

隻是到時候刀槍無眼……

思緒一霎時飄到千裡之外的禦夷,飄向那個藏在心底,不敢想又從不曾忘的人。她的東西此時應該都收到了吧?她現在,在做什麼。

***

傅雲晚這一覺直到近午時才醒,還沒睜開眼,習慣性地向身邊摸了摸,喃喃喚了聲:“宣郎。”

手摸了空,睜開眼時,看見空蕩蕩的枕頭,桓宣不在。心裡突然一緊,昨天他說過要走,可是,為什麼不叫醒她送他?急急披衣下床,腿軟得很,幾乎站不住,也許他並沒有走,隻是先起來了,也許在外面呢?

扶著牆往門邊去,餘光瞥見書案上的東西動過了,一張紙箋放在顯眼處,連忙又折返回去,拿起一看,桓宣劍拔弩張的字跡跳進眼眶:綏綏,我走了。等我回來。

眼梢一下就濕了。他走了,也不叫醒她送送,是不舍得叫醒她吧。感覺得臉頰上濕濕熱熱,什麼東西落了下來,可是不能哭,他走了是有正事要做,她哭哭啼啼的像什麼。

胡亂抹了眼淚,沉沉吸著氣,將那短短幾個字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看著。他走了。從冀州到禦夷,近千裡地他星夜趕回來,不曾好好休息便又走了,隻為了見一面她。

這樣快,這樣短暫的相處,若不是滿屋裡還留著他的氣息,若不是滿身都是他留下來的痕跡,簡直讓人疑心隻是一場亂夢。

“夫人,”阿金聽見了動靜,推門送來巾帕熱水,“大王早起走的,吩咐了不讓打擾夫人,大王還交代了李夫人今天繼續放假,讓夫人好好休息幾天。”

他是真的走了。心裡空蕩到了極點,手裡抓著那張信箋,要許久才能平靜下聲音:“知道了。”

知道了。他和她,都還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以眼下的形勢,他們注定是聚少離多,她該儘快適應這種情形才對。

起身洗漱,發現妝奩裡多了幾把梳子,是他帶回來給她的吧,上次他就說過再多給她買幾把梳

子。拿了一把慢慢梳著,又發現她寫給他的那些信連匣子一起都不見了,是他拿走了吧,那些積攢了多日的思念,竟以這種方式,傳遞給了他。

心上酸脹著,阿金在邊上詢問是否用飯,傅雲晚搖搖頭:“待會兒再吃。你先出去玩吧,我寫會兒字。”

阿金退下了,傅雲晚梳好頭淨了手,在書案前坐下,重又開始默寫南史。這件事總能讓她心情平靜,此時也不例外,一張紙寫滿時,滿心的離情彆緒都已平靜下來,變成淡遠悠長的情思。

他走了,但他過陣子還會回來。他做他必須要做的事,她也要好好做自己的事。

如今學堂裡固定來上課的有二十多個女孩子,每個人資質不同,學的快慢也不相同,曾祖總說要因材施教,從前母親教她讀書,跟教傅嬌讀的書也不一樣,正好趁著今天休假,把這二十多人分出類彆,因材施教。

那些喜歡算數算賬的,以後便多花時間在這上頭。適宜讀寫的,以後便多給她們找些書讀,要她們開始自己寫點什麼。那些心思更多在縫紉裁剪農書上的,也可以多分點時間在李秋那裡,六鎮天高地闊,無論讀書管賬還是縫紉種田,各自都有出路。

心思一點點沉穩下來,傅雲晚放下南史,拿幾張白紙寫下那二十幾個名字,細細琢磨起來。

……

四月中旬時,晉王府的女學堂第一次分組,除了都要跟著傅雲晚繼續學讀寫之外,又有跟李秋養縫紉桑蠶的,跟賬房學算數記賬的,還有兩個膽大會騎馬的還跟阿金去馬場看過,躍躍欲試想要學養馬。鎮上口口相傳,都道傅夫人治學有道,教得自家女兒兩個月裡便改頭換面,實在是菩薩下凡,絕不是凡俗人物。

桓宣那邊也傳來消息,冀州治下十數個郡縣均已收服,如今正厲兵秣馬,準備攻打並州。

這天傅雲晚默寫完南史最後一篇,將所有文稿重又檢查過一遍,封好了,裝進一個大信封裡。

桓宣說過的,若是寫好了隻管交給管事,送回江東。隻是她與顧玄素那些門生弟子素無來往,送去顧家又怕引來麻煩,眼下也隻能交給謝旃。想在封皮上寫下收信人的姓名,提筆許久,終是難以下筆。到此之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謝旃了。

到底隻是空白著交給阿金,命她帶去給張路安排。眼看著阿金捧著信封出了門,也許是多日來一直在做的事做完了,心裡突然空蕩得厲害,竟有些慌亂的意思。傅雲晚放下筆在屋裡走了幾個來回,還是覺得心神不定,打開素日裡常看的書,翻了幾頁,卻一個字也不曾看進去。

她這是怎麼了?以往讀書的時候,心境從來最為平和,為何今日總覺得像有什麼抓著撓著似的,百般不能安定?傅雲晚耐著性子翻著書,指腹上突然一疼,鋒利的紙邊劃傷了手指。

血痕印在書頁上,眼前突然閃過謝旃的臉,那點慌亂突然變成強烈的心悸。傅雲晚捂著心口怔怔坐著,謝旃現在,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