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夢魘(1 / 1)

裴湛自回來之後,一直被事務纏身,陸少淮假扮他的這段時間,把他多年的經營攪得一塌糊塗,他要收拾陸少淮留下的爛攤子,順便解除了與安康郡主的婚約。

雖然先前陸少淮假扮他時,陛下已經有意要解除他與宋時微的婚約,但聖旨還未下來的時候,便捅出了真假太子一事,二皇子死後,這樁婚事還在裴湛身上。

先前裴湛命人從淮南那邊帶回來的人證,幸而沒有被陸少淮禍害。

那人證曾是荊州刺史府上的教習嬤嬤,據她所說刺史夫人當年因為一直未曾懷孕,受人指點從人牙子手中買了個女孩兒,帶回府中好生教養,用來為腹中招子。

那個女孩兒便是宋時微,而她之所以被靖南王的人認定是遺失多年的孫女,不僅是因為她年齡樣貌多有符合,更是因為她而後有一枚月牙形狀的胎記……

那教習嬤嬤說,她耳後根本不是胎記,而是先前頑皮時被利物所傷,剛好留下了一個月牙形狀的傷疤而已。

這件事情當初靖南王的人也曾盤問過她,她也如實告知,卻不知為何後來宋時微還是成了靖南王的孫女。

宋時微大抵對此事是不知情的,皇帝也沒直接降罪於她,隻是派人將她送了回去,並親自書信一封給靖南王,留足了顏面給對方,隻說是明珠蒙塵,魚目混珠,望他早日找到真正的孫女。

此事戳破了靖南王利用假孫女博得陛下的信任的意圖,讓陛下對他的防備也多了幾分,若靖南王是個聰明的,近幾年怕也不敢行韜光養晦之事了。

*

忽而今夏,處處芬芳,院裡的枝椏開始瘋長,卻遮不住日漸熱烈的陽光。

一日之中,巳時的陽光最是舒適,褚瑤開了半扇窗牖,迎一方溫和的陽光,將小小的人兒置於這方小天地中,用雪緞遮住小丫頭的眼睛,讓她曬一會兒太陽。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兩個月,早產的小丫頭在所有人纖悉不苟的照料中,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如今哭聲有力,能吃能睡,已經長成一個粉嫩的小嬰兒了。

裴湛給她取名“婼安”,乳名喚做“晚晚”,希望她日後的身體不受早產困擾,平安長大,一世安穩。

鳴哥兒如今已經兩歲了,活潑好動,口齒伶俐,說話的本事突飛猛進,以前總是兩個字的往外冒話,如今已經能連成句子說出來了。

褚瑤教他背些簡單的詩詞,他雖不知是什麼意思,卻也是教幾遍就能背下來,就是有些字他咬不清楚。

褚瑤教他“鵝鵝鵝,曲項向天歌”,他跟著念“鵝鵝鵝,噠噠向天歌”。

褚瑤教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他跟著念“床前明月光,咕嘰咕嘰霜”。

他如今對許多事物都有了好奇心,陛下和皇後對他很看重,打算給他請一位開蒙夫子,裴湛卻拒絕了,說是普通孩子最早也要三四歲開蒙,鳴哥兒如今將將才兩歲,正是釋放天性的時候,且由著他再玩上一年,明年這個時候再開蒙也不遲。

帝後便也作罷,倒是愈發寵著他,以至於這小人兒敢不再拘於東宮,而是滿皇宮地到處跑,一次竟然一溜煙跑進了禦書房,爬到了陛下腿上,結果被陛下賞了小屁股兩巴掌,以及一方鑲嵌著寶石的鎏金銅瑞獸鎮紙,說是孩子喜歡,拿去玩。

鳴哥兒還很喜歡找褚彥玩。

褚彥因著先前在梧州那場刺殺中冒險救下了裴湛,立了大功,又憑他超群絕倫的射箭本事,被裴湛舉薦做了禦前侍衛。

所以鳴哥兒在宮裡能經常見到這位舅舅,時常向他討要零嘴。

褚彥自是寵著這個大外甥,還給他做了一把小小的弓箭,不當值的時候,就來東宮教他射箭玩,也能經常與褚瑤見面。

他慢慢知曉了褚瑤與裴湛之間的事情,覺得兩人如今孩子都有兩個了,卻仍是和離的狀態,總歸是不太像話,問褚瑤是何打算。

褚瑤幽幽歎了口氣:“大哥,我總覺得歡喜不起來,不知道是哪裡不對……”

前幾日裴湛確實同她提起過,想要立她為太子妃,且已經告知了陛下和皇後,他們也沒有反對,畢竟在陸少淮狸貓換太子這樁陰謀中,倘若沒有她和褚彥,或許他早就死在了梧州。

他也同她保證,她做太子妃之後,也不必拘泥於東宮之中,可以隨時出宮,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如此為她著想,褚瑤仔細想想,重新嫁他一次好似也不是什麼壞事。隻是或許是因為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她心中並沒有覺得十分歡喜,反而一直沉悶著,說不出是哪裡不對,於是便提議暫不著急成親之事,再許她一年的時間,等她徹底準備好,再成親也不遲。

他也沒有強求,很是尊重她的意願,這般態度,反而又讓褚瑤多想了。

她甚至覺得,其實裴湛如今也沒有特彆想娶她,隻是因為她因他蒙難,而她的大哥又救了他,且如今又為他生了一個女兒,所以好像娶她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且自他回來之後,他都沒有過問她,在他消失的這兩個月裡,她與陸少淮是如何相處的?

那是一段她不願意回想的時光,他不問,她自然也不會提及,兩人心照不宣,仿佛就當沒發生過一樣。

可那卻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使她夜裡時常夢魘,夢到陸少淮遊魂一般出現在她的床前,所以每一個夜晚,她都要在床頭掌一盞燈,才能勉強入眠。

裴湛並不知道這件事,這些日子她一直一個人睡,為了讓她安心調養身子,他夜裡一直歇在側殿。

但是夜裡一直掌著燈,對小孩子總歸不太好,所以女兒便暫時由奶娘帶著睡。

褚瑤想改掉這個習慣,所以今晚特意將燈盞滅了,隻有外面的廡廊下懸著的宮燈透進來些許亮光,她忍著驚悸的心慌,試著慢慢入睡……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之時,朦朧之間她又聽到了推門而入的聲響,霎時心裡便彌漫起一片恐慌,周身的血液一瞬間衝上頭來,使得她渾身都顫抖起來。

她自枕下摸出一直藏著的剪刀

,握緊了對著黑暗中的人影:“你彆過來!”

這近乎本能的反應,卻讓兩個人都愣住了。

“阿瑤彆怕,是我……”裴湛點燃了燈盞,燭光輝映下,那張臉還是讓褚瑤驚懼了片刻。

不過褚瑤很快清醒過來:他不是陸少淮,陸少淮不會再出現了,以後隻會有一個裴湛,一個真正的裴湛。

“對、對不起,殿下……”她頹然放下了手,可那種偌大的恐慌與無力的感覺卻沒有辦法立即從她的身體中抽離出去。

皇家彆院那段心驚膽戰的日子在她的心裡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創口,陸少淮不知用的何種方法將自己的臉變得與裴湛一般無二,以至於自裴湛回來之後,她每次看到他,那種由心底生出的畏懼與厭惡感,讓她對裴湛也生出了抵觸的感覺。

她以為自己可以克服,可現下看來,外傷易醫,心障難除,她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來重新接受裴湛。

裴湛因她方才的舉動,亦是怔忪許久。

自她生下女兒後,便一邊調養身子,一邊與太醫照顧著女兒。女兒身體弱,除了她與奶娘和太醫,旁人都不能靠近,所以這些日子,他也鮮少與她待在一起,大多時候隻是隔著屏風說說話,或者隔得遠些與她見面,她並未有什麼異樣,隻是偶爾眉眼間會流露出些許的疏離之色,他隻以為是她還在生他的氣,怪他當初不該冒險去梧州。

今夜是女兒身體康健後,他第一次來她的房間。

卻沒想到她會是這般反應。

他開始後悔,當初不該那樣放過陸少淮,叫他死得太輕易。

他一直不曾過問當初陸少淮與她在皇家彆院朝夕相處的日子,隻是大理寺在審問那些彆院的護衛時,送來的案件筆錄上記了一筆,陸少淮與夜夜她同屋而眠……

他同父皇母後提起要立她為太子妃的事情時,父皇並未多說什麼,隻是問他可想好了,若是想好了,日後就好好待人家。

母後雖對這件事情有些微詞,但是隻要父皇點了頭,他也隻是來告知一聲,並不在意的意見。

母後叫住他,問他:“你當真不介意?她與那逆臣賊子日夜相守一個月之久,誰也不知她是何時認出的那人,難保他們之間不會……”

“母後!”他出聲製止了母後的話,“不管發生了什麼,那都不是她的錯,是我的錯……”

隻要她的心裡沒有陸少淮,她就永遠是隻獨屬於他一個人的。

而他確認她心裡沒有陸少淮,是因為他聽江清辭說,她拚著性命不要,也要與陸少淮一起墜湖,冒著溺水的風險,才將消息遞了出來。

但凡她對陸少淮有一絲情意,都不會做出這樣同歸於儘的事情來。

如今她們母女平安,他還有何不知足?

熒熒燭火映照著她驚懼未消的面色,他走過去,從她的手中取下剪刀,將宛若驚弓之鳥的她輕輕攬入懷中:“沒事的阿瑤,是孤嚇到你了。以後孤會早些回來,若是晚了,孤就不進來了……”

褚瑤平複著心中的恐慌,小聲地“嗯”了聲。

他揉揉她的頭發:“孤近日不忙了,晚晚如今也沒有什麼大礙,且叫奶娘和太醫先照看著兩日,明日咱們帶著鳴哥兒出宮散心,去溫泉山莊看看你想要的香水行建造得怎麼樣了……”

“嗯。”

“既出了宮,索性再去綏州看看你的母親和二哥,還有蘇娘子與知葉她們,順道兒瞧瞧你那兩個鋪子的生意如何了,可好?”

“嗯。”

“那孤今晚,可以歇在這裡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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