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憲紀的生母不算難找。
大概是也沒想到自家繼承人會被誘拐出來找媽媽吧, 加茂家沒怎麼在隱藏對方行蹤這方面上花力氣。
加茂、不……現在叫宇野理津子,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公司職員,唯一不普通的是, 她曾經是加茂家家主的側室, 還是不怎麼受待見的那種。
沒有生得術式, 咒力低微, 不過能勉強看到咒靈的程度。
這樣處於加茂家地位最底層, 僅僅隻沾染了一絲加茂血脈,卑微又低賤的女人,能夠有幸成為家主側室是天大的福分。
——至少加茂家的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沒有人覺得這樣的女人能夠誕下繼承了加茂家珍貴的祖傳術式的孩子,可她的孩子偏偏就覺醒了赤血操術。
宇野理津子自己也很意外, 畢竟那個咒力充沛還有著強大術式的正室都沒能中獎不是麼?
所有人都說是件好事, 可她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赤血操術是未來的加茂家主,而加茂家繼承人的母親必須身份高貴。
加茂家主的正室嫡妻就很合適。
赤血操術的母親不能是理津子這種身份卑賤的女人……
很快的, 在加茂憲紀覺醒赤血操術後的不久後, 因為這樣荒謬的理由,她的孩子就不是她的孩子了。
加茂憲紀是正室嫡子。
隻要理津子還存在一天,就時時刻刻提醒著所有人這不過是個謊言,所以她必須消失。
好歹是赤血操術的生母,姑且就留她一命吧……
加茂家的族老們難得仁慈了一回,不僅隻將她改名換姓打發得遠遠的,還附贈了一筆不菲的生活費。
這幅既怕跟自家繼承人離心,又擔憂她活不下去跑回來, 惺惺作態假裝施恩還要彆人感恩戴德的樣子實在是太可笑了。
更可笑的是,理津子還不得不陪對方演戲。
老實說,對於這種情況理津子早有預料,並且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期盼。
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惡心家族。
這是多麼讓人感到暢快的事情啊, 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再怎樣艱難,也不會比加茂家糟糕了。
可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後,理津子卻感到了迷茫。
這樣真的好嗎?把那孩子留在加茂家……
她的憲紀乖巧又懂事,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跟那些人渣們不一樣,真的能夠在那種地方好好生活嗎?
應該沒問題吧?
畢竟那孩子擁有著赤血操術,是位於加茂家金字塔頂點的存在。
整個加茂家的資源都是向他傾斜的,也不會有人給他找不痛快,隻要他不想所有醃臢事都不會發生在他眼前。
就這樣吧……
這樣的思考有什麼意義呢?
她既沒辦法把憲紀從那個地方帶出來,也做不到給憲紀提供超越加茂家的待遇,更甚至連保護容易吸引咒靈的年幼咒術師的能力都沒有。
畢竟她不過是個拋棄了孩子,從那個地方逃離的膽小鬼罷了。
歎了口氣,宇野理津子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
下班了。
極其自然地伸了個懶腰,絲毫不重視儀態慵懶地靠在墊了柔軟靠墊的椅子上,後仰著的頸椎處傳來幾聲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輕微「哢吧」聲。
這是她近兩年才養成的習慣。
在加茂家的時候從來不敢在人前做這麼‘粗鄙’的動作,畢竟女人至少得知禮才行,尤其是她這種唯一的價值隻有取悅丈夫的女人……
哈哈。
加茂家的規矩,狗都不聽。
從加茂家離開的那一刻就決定要成為與之前完全相反的那一類人,宇野理津子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隨後拎起掛在椅背上的帆布包撐開包口,將辦公桌上的個人物品一股腦掃進包裡。
“理津子,下班了啊?”旁邊同樣收拾好東西的同事敲了敲隔板,從後頭探出一個腦袋來,伏趴在細細的隔板邊上,臉上掛著略顯不懷好意的笑。
“要去喝一杯嗎?聯誼,聽香依說這次有帥哥哦?”
“……不,聯誼就算了,我對男人沒興趣。”拉起包鏈的手頓了一下,理津子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隨即將乾練地將包一甩掛在肩頭,頗為俏皮地朝對方眨了眨眼睛。
“不用擔心我啦,拋棄我一天還不至於讓我寂寞哦?”
所以說啊,哪裡都比那種爛透了的家族好吧?
“誒……”同事小姐拖長了尾音,語氣中滿是抱怨:“虧我和香依都做好了聯誼會上的男生都隻關注你,當個蹭飯的透明人的心理準備呢。”
“那我更不想去了。連你和香依的可愛之處都看不到,這樣的男人沒有認識的必要吧?”
理津子抬起手,將同事鬢邊垂下的長發挽回耳後,臉上突然勾起一抹淺笑,眼中似乎也含滿了情意,稱得那張本就清豔的臉格外勾魂奪魄。
手指順著對方下頜的弧度輕輕劃過,在即將脫離的瞬間略微用力地往上一勾,無情地轉身離開卻又目光慢了半拍似的微微側過臉,留下輕飄飄一句話。
“要是你單獨邀約的話,我倒是會去哦?”
“……”同事小姐看著對方的遠去的背影,呆滯半晌後終於反應過來,恨恨地拍了拍發燙的臉。
可惡啊!這個女人隻知道撩,又不知道負責!
傷害了一顆少女心的宇野理津子心情很好,一路哼著歌離開了辦公室,趕在氣憤不已的同事追上來之前按下了電梯。
她不太喜歡高跟鞋。
因此在日本職場女性大部分都穿高跟鞋的大環境下,仍舊隨心所欲地穿著平底鞋。
這說明……
哈,笨蛋未音肯定追不上她!
小跑著衝出辦公樓,理津子微微眯了眯眼睛,抬起手遮擋住傍晚不甚刺眼的夕陽。
就在她停頓的一刹,眼角的餘光瞄到了邊上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
略長的柔軟黑發垂在耳邊,看著很是乖巧。手指緊張地揪著衣擺躊躇不前,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
宇野理津子已經有近兩年沒看過加茂憲紀了,加茂家不允許她們母子有任何形式上通訊。
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長得很快,一個月不見都能大變樣,更何況是兩年未見。
可那是她的孩子,理津子隻需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猛地扭過頭,因為奔跑本就滑落在半臂上的包包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淺藍的包身仿佛被液體浸濕般從一側開始染上了深藍。
手機摔壞了嗎?她的水壺是玻璃的不禁摔啊,手機防水還好,但裡面是不是還有化妝品來著?
此刻的理津子根本顧不上這種小事。
“憲、憲……”
她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卻又在即將喊出那個名字時捂住了嘴。
終於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存在,加茂憲紀能夠感覺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她變了很多。
以往總是盤起的頭發披散了下來,也變短了許多,隻到下頜,跟他差不多的長度。
她也不再穿那身走不動道的和服了。
腳下踩著輕便的運動鞋,大步走著,嘴裡還哼著歌,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與從前總是輕蹙著眉憂鬱不同的,明媚又陽光的笑意。
加茂憲紀突然有些害怕了。
他的母親過得那樣好,比在加茂家快樂許多,真的還需要他嗎?
儘管猶豫不決,儘管焦躁不安,可在對方喊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加茂憲紀還是聽見自己喊出了那個很久沒說出口的稱謂:“媽媽!”
宇野理津子呆了一下,下一刻突然衝上前抱緊了這個過分真實的幻影,卻在感受到人體溫熱觸感的下一刻落下淚來,終於喊出了那個提都不敢提的名字:“憲紀!我的憲紀……”
加茂憲紀突然安下心來,被成人雙臂環住的手艱難地回抱著對方,閉上了酸澀的眼眶:“嗯,我在,媽媽。”
暫時先不管了吧……
至少這一刻,他沒餘力去想其他的。
被忽視了個徹底的五條悟和夏油傑齊齊露出嫌棄的眼神。
當然不是對這久彆重逢黏糊糊的母子,而是對讓人家母子分彆多年的加茂家。
雖然已經說過了但還是要再重複一遍——
加茂家,真該死啊!
同樣被忽視但是沒察覺到這份忽視的雨宮律攔住了同樣從辦公樓裡衝出來的一位女士。
現在是下班時間,從辦公樓裡出來的人不少。
日本人不多管閒事的習慣讓他們即便看到了門口這一幕神似八點檔狗血劇情的場面,也隻多瞄一眼便視而不見般快步離開。
隻除了剛被壞女人撩爆的小林未音。
她看了眼攔住自己的長發男人,抬起頭目光在對方那雙淺淡金眸和眼尾的紅紋上停留了一瞬,又轉向對方耳邊惹眼的紅繩耳飾。
哇哦,是個帥哥誒。
就在她的目光移到對方那唯一裸露在外反而更加勾人的脖頸,以及領口處隱約透出的……
啊,沒有了。
眼睜睜看著漂亮的鎖骨被一隻礙眼的手臂遮蓋,小林未音略顯茫然地看向搭在帥哥肩上那隻手臂的主人。
哦,是另一個帥哥啊,那沒事了。
有著狐狸眼的帥哥笑意盈盈,勾著長發帥哥的脖頸的手湊到唇邊,眼珠子朝母子重逢的那一邊移去,很快又轉回正面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暫時讓她們獨處一下吧?”
“啊……”小林未音愣了一下,看了看距離過近的兩個帥哥,被友人眼淚衝昏了的頭腦冷靜了下來。
女女可以,男男當然也可以。
啊不是,這不是重點,而且她是純正的異性戀來著……不,重點也不是這個。
她看了眼周圍空了一大圈的另一邊:“那是理津子的孩子?”
雨宮律試圖掙開脖頸處的手臂,失敗後很快放棄地應聲道:“嗯。”
那麼問題來了——
小林未音眼神裡突然充滿了殺氣,眼神掃過兩個性向不同的帥哥,最後定在慢悠悠跟過來的又一個白毛帥哥身上:“你們哪個是不讓理津子探望孩子,出軌、家暴、不尊重女性、還沒進監獄的人渣前夫?”
啊……
好多前綴。
夏油傑愣了一下,看向殺氣針對的對象。
哇,恨意已經達到這麼年輕漂亮的臉都能產生誤會,還想要痛下殺手的地步了嗎?
想了想,他沒什麼良心的手一指:“就是他。”
雨宮律愣了愣:“……傑!?”
“我什麼?”被磨磨蹭蹭的兩個人引來,還不知道自己名譽遭損的五條悟頂著一張面目可憎的臉無辜發問。